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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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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家里出门,涂芳开车去云爵酒店。

    接近十二点,正是晚上车辆少的时候,她的车速也比以往快了不止一点。

    女儿张云琴刚刚高考完,没到半夜就和同学喝的酩酊大醉,她接了电话动身去接人。

    其实那同学打电话来是说,他们今天一帮同学在酒店这边住下,明天会接着出去玩,叫涂芳不要担心,但是她怎么可能不担心。

    涂芳到的时候,张云琴已经酒醒了,见了妈妈,觉得同学们好几个都不回去,她也不要回去。涂芳拗不过,也不想做招人烦的妈妈,确定只是几个女孩子,给她们重新升了房间安排好,自己才准备回去。

    张仁凉这两天出差。

    云爵酒店很大,电梯和走廊间有很大的一个转角空间,涂芳踩在厚实的地毯上,寂静无声,她去搭电梯,却在一瞥眼的时候赶忙退了回去。

    寂静无人的地方,走廊灯光亮的晃眼。

    她疑心喝了酒的是自己,因为,她刚刚好像看到了张仁凉。

    “你今晚不要回家了嘛。”电梯前面,蒋珊嘟着嘴撒娇,青春靓丽。

    张仁凉站在她的旁边,他眉目放松的吸了一口烟,表情却并无多少欢愉,随意的看了旁边的人一眼,再去看层数不停上升的数字。

    蒋珊心中嫉恨,出口:“你今晚都过来了,还回家干什么呢?你就这么怕你老婆吗?”她跟了张仁凉半年,难得可以让他留宿。

    涂芳隐在墙壁后面,仿佛溺进了深水,周围是越来越稀薄的空气,她在眩晕和恍惚中听见熟悉的嗓音,却是陌生的口气。

    张仁凉的声音带着不耐和警告:“少说这种话!不愿意自己呆着就滚回红夜!”

    男人在家一直都是个好丈夫,好爸爸,但如今,他好像变了一个人。

    蒋珊哪里敢,语气立马就软了下来,带着撒娇哄骗和臣服,她委屈地说:“对不起,可是我只是舍不得你走,你从来都不陪我。”

    男人很享受别人的伏低做小,很享受年轻女孩的撒娇,他将手中的烟头熄灭,随后抬手摸了摸女孩的头:“要想跟着我,就给我安分点!该有的不会少你。”

    蒋珊细细的嗓音溢出,她说:“嗯,我会好好听话的。”她抬眼看他,带着崇拜,带着活泼。

    张仁凉不置可否,等待着电梯升起。

    他如今对着这双眼睛,已经不会有恍惚之感。

    或许说,当蒋珊在他的公司当前台,在一个深夜摸到他办公室的休息间,当他在年轻的□□和绝对的掌控中感受到刺激。

    张仁凉面对这双眼时就不会想到涂芳了。

    蒋珊和涂芳完全不同。

    蒋珊下贱,卑劣,但年轻活力,性子软的下来,豁得出去。

    他享受着年轻的时候没有机会享受的放纵和刺激,在罪恶中沉沦。

    他在被人臣服追捧中忠实于自己不道德的欲望,在清醒中忽略那个自己曾小心捧在掌心的人。

    涂芳满腔酸涩,泪水在隐蔽中纵横肆虐,旁边晴天霹雳的话语化成一把把锋利的刀,一刀一刀插在她的心口。刀刀不见血,却痛彻心扉。

    她没有出现。

    电梯门打开,张仁凉毫不犹疑的踏进去,蒋珊看见他的身影消失。

    蒋珊那天晚上看到这个男人的时候就下定决心,自己要么逃跑不干,要么就跟他吧。他独坐不近人情,她却越发的痴迷了起来。

    万幸,张仁凉好像确实对她不太一样,竟然容忍她的哀求和放纵。

    可是出了红夜,他却冷眼看她,说,既然不愿,那就不要在红夜,同时叫助理给了她名片,说愿意的话可以让助理安排一份工作。

    他简单的说完几句,坐上车扬长而去,今夜似乎喝了很多酒,他揉着太阳穴,吩咐司机将车开的飞快,不知道匆忙要去干什么。

    午夜的风吹的寒凉,她单薄的衣物丝毫留不住体温。

    呵,蒋珊怎么可能打助理的电话。她来红夜本来就是自愿,她不想做朝九晚五的上班族,只是第一天上场,不适,紧张,害怕罢了。

    至于后来哀求的姿态,凭借着她过人的演戏天赋,三分真七分假。

    但她最终还是打电话了,因为一个月在红夜没有等来男人,她去他的公司上班。她一步一步,豁出去了。

    蒋珊不信,有哪个男人可以抵挡一份不要钱的美餐。

    涂芳回到家里,张仁凉早就到了。

    家里没有开灯,他就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她走到跟前,听见他熟悉平稳的呼吸。

    她蹲下来,摸着他的脸。

    儿子和女儿都这么大了,他们本来可以永远的幸福,可是,他为什么变了呢。

    涂芳咬住嘴唇,眼睛早就红肿酸涩。

    她希望刚刚看见的是一场梦,否则,她要怎么去面对支离破碎的明天。

    沙发上人清醒过来,迷迷糊糊握住她抚摸他脸庞的手。

    “老婆,你去哪里了,云琴呢?怎么也不在?”他一如既往的带着依恋和温柔。

    涂芳陡然间恨起了他。

    为什么,为什么,他怎么可以将这样一颗心分给了别人。或者说,这么多年,是她涂芳强求?是她涂芳傻?他的那颗心其实从来不是她的。

    夜很深邃,屋里很黑。

    她没有说话,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重新睡去。

    她把他留在客厅,自己回卧室睡觉。

    涂芳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不是那种大哭大脑,竭斯底里的性子。只是她几十年完整的心,在今夜已经碎成了渣。

    大女儿和儿子早就忙着工作和享受人生,张云琴也上了大学,家里只有张仁凉和涂芳了。

    她最终没有点破他,她想要知道这个家,还有她在张仁凉这里到底是个什么位置。

    还有,她,舍不得。

    张仁凉依旧很少在外面留宿。

    那天他回来,凑近她:“老婆。”他呢喃着,嘴唇印在她的脖颈上。

    涂芳好像被烧红的碳烫到,猛地将他推下床。

    张仁凉皱眉,疑惑:“老婆,你干什么?”

    涂芳险些就要质问出口,最终却只是抿了抿唇:“我不舒服,我不想。”

    张仁凉爬上床:“好吧,那睡觉。”

    后来,他夜不归宿,她拨通了他的电话。

    彼时,张仁凉在送给蒋珊的房子里,蒋珊跪在他的脚边,他犹豫几秒,最终还是接通电话。

    涂芳听见自己冰冷的声音:“张仁凉,你在哪里?”

    张仁凉看着面前蒋珊满是水意的眸子,他呼吸一紧,早已忘了照顾涂芳的心情,他甚至没有觉察出她明显的异样,他只是分心的问:“我在云市,有什么事吗?”

    涂芳心如死灰,她喃喃着,喃喃着,嗓音破碎:“张仁凉,我想把开元便利店卖了。”

    张仁凉已经开始不耐烦,原来是这件事,他其实早就劝涂芳把那店卖了,可是涂芳却说,那店是他们来到南明幸福日子的开始,她舍不得。

    他语气敷衍:“怎么这么晚了说这事,你看着办吧,想卖就卖,我有事,先挂了。”他的手用力压在了蒋珊的头上。

    电话里传来嘟声。

    涂芳清晰明朗的四十一年在此刻陷入迷茫。她的丈夫,她的家,还能是她的家吗?

    她不想要这个家了,她不要了,不要了!

    涂芳在黑夜中,在床上蜷缩着身子哭到颤抖。

    多可笑啊,这个年纪,她甚至不想在别人面前,在儿子女儿们面前表现出异样。

    否则,她该怎么办呢?

    像被抛弃的怨妇,大哭大闹?还是默默无闻,精心算计,和他一拍两散。

    涂芳做不到,她们这么多年,那些相扶相持,荡气回肠的岁月,最终变成了每一个夜晚荡气回肠的伤痛。

    她甚至开始反思自己,是她的错吗?或者说,男人都是这样?

    是啊,男人都是这样,可那又怎样?涂芳还是挣不脱放不开。

    她变得冷漠,她变得不爱笑,变得无趣,她独自一人沉溺在那段时光。

    她像一个真正的更年期中的妇女。唠叨,烦人,她在他耳边有意无意的提醒着他们那些年的岁月。

    张仁凉越来越不愿意回家了。

    张云琴大一放寒假,宿舍楼下。

    “咦,妈,我爸呢?”

    涂芳立在车边,看着拉着行李箱跑过来的女儿,她来了有一会儿了。

    她这段时间过的浑浑噩噩,觉得整个世界凄风苦雨,昨天接到女儿的电话,今天难的收拾打扮一番。

    穿着一身驼色大衣,她立在车边,女儿来到身边,天上突然下起了小雪,南明的天很冷,唯一的欣慰就是美丽的雪景。

    旁边是拉着各式各样行李箱的男孩女孩,他们说说笑笑,见到小雪,周围顿时响起兴奋的惊叫。

    涂芳笑了一下,被他们纯粹的快乐感染。

    张云琴的室友也在一边:“哇,云琴,这是你妈妈啊!”

    涂芳对她们招手:“你们好!”

    “阿姨好漂亮!”大家嘴很甜,叽叽喳喳的像几只小喜鹊。

    这时又停了一张车过来。

    “爸爸!”张云琴兴奋的踮脚挥手。

    涂芳的笑敛下来,转身,看见了张仁凉。

    他走到母女二人的旁边。

    张云琴还在抱怨:“爸爸你怎么回事,怎么没有和妈妈一起来呢?”

    张仁凉哑了。

    昨天女儿打电话叫他来接她回家,他答应了,但是,他却已经忘了要叫上涂芳。

    涂芳在这边充满活力的校园里,看着他哑然的样子,低头苦笑了一下。

    竟然都这样了吗?

    她的心一片冰凉,却激不起恨意了,痛的太多,恨得太多,已经麻木。

    女儿从脖颈上解下围巾,围在了涂芳脖子上。

    “妈妈穿的好少,小时候都叫我穿秋衣秋裤,怎么自己还不懂事,你鼻头都冻红啦!”

    张仁凉听见这话去看涂芳,下意识的拉起她垂着的手,一片冰凉。

    涂芳挣了一下,没有挣开,她的头始终看着孩子们,没有看他一眼。

    张仁凉突然有点心慌,他其实怀疑涂芳已经知道了。

    可是涂芳不说,她从来都不说,他也任其放纵。

    握着她的那只大手很温暖,涂芳的心却一片荒芜,周围还有在冷天卿卿我我的小情侣,她在一片的欢声笑语中想起刚刚来南明的冬天。

    她们穷,住的房间没有空调,没有暖气。

    涂芳连夏天都手脚冰凉,冬天有些时候更是一晚上都捂不热。

    张仁凉躺在她身边,被冰凉的脚冷的“嘶”的吸气。

    他惊奇:“老婆,你怎么跟个小冰坨子一样。”

    涂芳有些不忍心,不好意思,要挣开,他却将她的脚夹着,把她的手放在胸口捂着,不一会儿,两个人都变得滚烫。

    往事不可回忆。

    张仁凉叫司机开车走,他拿着涂芳的钥匙去驾驶座一起回去。

    张云琴坐进车里,调笑自己的父母:“妈妈这么想我啊,都不坐你的专属副驾了!”

    涂芳笑:“是啊,半年不见,妈妈很想你。”

    张仁凉从后视镜里看她,而她再没有往前座看一眼。

    半年了,这半年,她在孤独和自虐中推翻了自己的前半生。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突然有些释然。

    伤口早已遍布全身,它们在二人来到南明的第二十三个冬天开始结痂。

    回到家,女儿去房间收拾行李,保姆在做饭。

    她和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陌生,疏远,这是她觉得的。

    而张仁凉只觉得不安。

    他坐到了涂芳的身边,夫妻二十三年,除了那些心动却不敢戳破的时候,涂芳头一次感觉浑身僵硬。

    她想起主动挂她电话的张仁凉,脑海中闪过他们亲密无间的岁月。

    张仁凉见涂芳没有动作,抬手去抓她的手。

    他说:“老婆……”

    涂芳只觉得心中泛起一股恶心,她被针扎一样站起来,冷声出口:“你滚!”

    张仁凉心头一惊。

    她知道了,她肯定知道了。

    他突然开始慌乱起来,好像冷漠了这么久,突然才发现自己做了什么。

    张云琴下楼来了,二人闭嘴。

    保姆做好饭,三个人在张云琴嘻嘻哈哈的声音中,倒也看不出破绽的和谐。

    饭刚刚吃完,张仁凉本来眉头已经舒展,却接到了一个电话。

    他脸色突然变臭,去了卫生间。

    女儿忙着去找自己以前的朋友玩,迫不及待出门。

    涂芳正襟危坐在沙发上。

    原来他的靠近已经让她僵硬,他的触碰让她恶心,她和他,如今也成了这样相看两相厌的局面。

    涂芳累了,她决定,后半生里,她要放弃曾今满心都是的他。

    张仁凉打电话出来,脸色越发难看。

    看见沙发上的涂芳,她今天很美,看他的眼神似乎在看旧人,很温柔。

    张仁凉很害怕,他不敢面对这样的涂芳,他害怕他们将要发生的对话。

    他迈着急匆匆的步子:“公司突然有急事,我要先过去。”

    他带着逃也似的背影离开。

    涂芳始终没有说话。

    她亮河镇的少年,她新良小区的丈夫,她那个干了苦力,会带着满身酸疼的肌肉来她这里撒娇求安慰的丈夫。

    那个他,在云爵酒店的那晚已经死去,死在涂芳带着少女心事的岁月。

    如今,她已是中年的涂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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