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老旧的房间似乎处处带着回忆，姜烟熟睡之时，江源只觉得周围越发安静。
他一秒都不想多待。
回到不周山的时候还早，李大山和姬长焰还在休息，两人都可以不需要睡眠，但每日拥有短暂的混沌是难得的幸事。
卧室门打开，身上的衣物已经换成了家居的常服，他领口微微敞开，凌乱的黑发带着水气，瞬息之间人已经坐到客厅的沙发上，手上出现一本古朴的书籍。
太阳升起，山间的露水逐渐蒸发。
“大人回来了？”
李大山穿着外套走出来，他向来少问江源去哪儿了，因为他们大人从前都是白天黑夜不分，行踪不定。
江源：“嗯。”应了一声，他抬头，李大山今天打扮的很精神，一身合体的西装配上领结，利落的发型，江源放下手中的书：“你要出门？”
李大山还没回答，二楼传来声音：“是我们要出门！”
姬长焰趴在二楼栏杆上，意气风发。
“听说大山的别墅看日出美得很，本君难得出来，倒是要去体验一番。”主要是不想在南明被手下的人催促。
他说完，想了想接着说：“要不要一起去？”
江源收回仰着的头：“不去。”
他都去过多少遍了，而且这段时间晚上还要去姜烟那边，被姬长焰发现，天天得烦死他。
姬长焰从二楼一跃而下，稳稳站在李大山旁边，得瑟的理了理衣袖。
李大山猛吸一口气，他的老心脏啊！
阎君大人怎么就不喜欢走楼梯呢！
姬长焰已经习惯被沙发上坐着的家伙拒绝，无所谓道：“不去就不去。正好，如果‘来去’和‘去来’找我，跟他们说，没有重要的事不要来打扰本君。”
江源头也不转：“知道了，要走赶紧走。”
来去和去来是南明这一片的拘魂鬼差，每次姬长焰来不周山，都是他二鬼来请回去。
姬长焰朝着李大山伸手：“给我吧。”
李大山：“给什么？”
江源也单手靠在沙发上，转头看沙发背后的他们。
姬长焰：“车钥匙啊！昨晚不是说了今天开车吗？”
江源：“你开什么车？”
车库里的车都是李大山的，李大山跟他们不一样，没有意外，他可以不死不灭，但并无术法。
姬长焰：“江源，时代变了，高科技懂不懂，要多多体会！”他继续伸手向李大山：“给我吧。”
主要姬长焰看这玩意儿挺酷。
李大山挠挠头：“可是阎君，你会开车吗？”对方倒是没事，他李大山死了还不知道去什么地界啊！
姬长焰：“本君当然会！“
李大山表示怀疑，犹豫了一会儿：“可是阎君，你没有驾照。”
姬长焰：“驾照？”
至此，李大山高高兴兴做了阎君大人的司机，两个人沿盘山公路兜风而下。
姜烟早上跟奶奶一起去了桃李县城。
反正就住在县城周围，祖孙两当散步慢悠悠的闲逛回来。初中是在县一中上的学，姜烟对各处都很熟悉。
回家吃完午饭，赵阿姨家的小女儿因为积食来找奶奶。
奶奶有些推拿的手法，偶尔还会些小偏方，周围几家的孩子若是有了积食发热，都会来找奶奶看看。
院子里就剩姜烟一个人。
她明天就要走了，奶奶不在，自己索性开始干活。把几间屋子都收拾擦拭一下，床单被褥拆下该洗洗，该晒晒。
屋内的活儿干完了，她又到院子里，开始规制东西，清扫院子。
刚刚把房檐下扫干净。
姜烟手下不停，隐隐听见有机车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原来越大。还没挥几下扫帚，就见院子里突兀的停进来一辆机车。
机车上坐着两个青年，染的花花绿绿的头发，一身流里流气的打扮，坐在前方之人耸了耸肩膀以后下车。
洪天志左看看右看看，吊儿郎当的走到屋檐下的躺椅上坐下。
姜烟视若无睹，继续挥动扫帚。
跟着的另一个人凑到洪天志的身边，眼睛扫视院中的女孩，然后低声凑到洪天志耳边道：“这就是你说的，你家那个漂亮的小辣椒啊？”
洪天志微微摇动躺椅点头：“嗯。”
今天有兄弟说在城里看见了姜烟，洪天志这几天也是刚刚高考完，这不就亲自来看看。
他挑衅的看着院中的人，高声道：“哟，还以为你不是亲生的，长了翅膀飞出去就不飞回来了呢。”
姜烟不说话，洪天志蹭蹭起来站到她跟前。
“说话！”
洪天志最讨厌对方这样看垃圾似的看自己。
姜烟撑着扫把站定：“你想听什么话？”她抬了抬下巴示意扫成堆的东西，“诺，滚开，别挡着我扫地，没看见吗？都是垃圾。”
洪天志知道自己又被骂了，气急败坏：“姜烟你他妈神气什么，这是我奶奶家！你既然搬出去了，有本事别回来！”
姜烟如今也不怕他：“你奶奶家？你奶奶家，那把地扫了，嗯？垃圾。”
“我凭什么扫？”
“不扫就滚开，好狗不挡道！”
姜烟哼哧哼哧扫地，她管不了别人还管不了自己么，还当初中住在他家的时候啊！
洪天志被扬起的灰尘逼退，气急败坏，走到屋内无头无脑地转一圈，顺出来两个洗好的桃子，递给了一起来的兄弟。
“谢谢洪哥。”
两个人站着看姜烟扫地，恶狠狠地啃着桃子。
奶奶背着手回来的时候，姜烟刚刚扫完院子。
“天志来了。”奶奶看见自家大孙子也挺高兴，下一秒却看见对方花花绿绿的头发，顿时老脸一拉。
洪天志应了一声，对奶奶谴责的目光视若无睹。
姜烟放好扫帚，正看见赵阿姨手上拎着什么东西跑了过来：“唉，伯母，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老人家拿着喝。”她小女儿刚刚被姜奶奶推了一下肚子，当时就好了，赵阿姨提了箱奶，老人也不肯收。
奶奶还没来得及训斥大孙子，马上又转过头推拒：“哎呀，秀云，我喝不惯这东西，留着给圆圆喝。”
姜烟在一旁看着，这样的场景她见多不怪，只默默等待这场拉锯战。
赵阿姨斜眼瞧见了他们，换了话术：“孩子们回来了，你老人家不喜欢喝，孩子们喜欢，我给孩子们喝。”话说完，将牛奶放到姜烟跟前，一溜烟转身就跑。
姜烟：“”
小弟歪头：“洪哥，你和小辣椒喜欢喝奶啊？”
洪天志：“我他妈不喜欢喝奶！”
奶奶一巴掌拍上他的手臂：“一天天的，不是你他妈，就是我他妈，你给我闭嘴！”
洪天志龇牙咧嘴，敢怒不敢言。
今天的晚饭是四个人一起吃的，奶奶就在跟前，洪天志不敢造次。
吃完饭，老人家去后院看鸡。
姜烟正准备跟出去，却被旁边的洪天志拉住了手臂：“做什么去？”
“你管我？”姜烟甩开手，不喜欢跟他呆在一起。
洪天志却恶劣一笑：“姜烟，还以为你拿着你那点儿破奖学金不回来了，原来你还记得自己是哪儿长大的啊，小白眼狼在南明混不下去了？”
姜烟甩开他的手，转身正对着人，丝毫不怕：“当然记得，我是奶奶养大的。不过，这跟你没什么关系！”
洪天志：“没关系？你这个孤儿！我告诉你，那是我奶奶，只要你活着，你就欠我家的，想好你这辈子怎么还吧！”
奶奶正好进门：“洪天志！一天天跟你妈都学了些什么！”
洪天志撇嘴：“我妈怎么了？我妈说的不错，姜烟不就是欠我家的吗？”
奶奶走到他身边，一巴掌拍到他背上：“会不会说话？不会说话就闭嘴！烟烟谁也不欠！”
洪天志背上被打了几巴掌，站起来一声大吼：“行了！”
奶奶都被吓住。
好歹是自己奶奶，他也不敢过分，挑衅的看了姜烟一眼，带着人出门。
机车轰鸣，两颗彩头迅速在院子里消失。
奶奶看着离开的人，叹了口气，转身对着旁边的姜烟道：“烟烟，别理他。”
“嗯，奶奶我没事，别担心。走，咱们进屋吧，我跟你继续看白娘子？”
“哎，好。”奶奶转头忘记，兴高采烈。
姜烟确实不难过，甚至现在每次看到洪天志，她都觉得对方很搞笑。
姜烟是垃圾桶里捡的。
不是开玩笑，真的是垃圾桶里捡的。
才出生的婴儿，出现在垃圾桶里，细弱的哭声，被丢垃圾的奶奶发现。
奶奶本就见不得孩子遭罪，要不然早就带着四个孩子改嫁了，就是怕孩子们受了后爹的委屈。
彼时女儿们都出嫁了，儿子也结婚了，奶奶犹豫再三，准备收养了这个孩子。
儿子不同意。
老人家倔强，固执收养了这个孩子，孩子和她一个户口，随她姓，取名姜烟，她自己养。
姜烟长大了，雪团子般冰雪聪明，嘴巴又甜，是个会哄人的，大伯一家不知什么原因，逐渐默认。
小学六年级，奶奶摔了一跤，手臂骨折，大伯母带着洪天志来看望。
小姜烟抢了护士小姐姐的活儿，去打热水。
回来，却听见了奶奶不是亲奶奶的秘密。
大伯母在病床边，拿了送奶奶的苹果嚼的咔擦咔擦：“嘿，还别说，这姜烟，虽然不是亲生的，倒是孝顺得很，小人儿一个，还长得漂亮！”
洪天志也在一边：“漂亮！”
大伯母笑了一声：“哎哟，咱们天志也知道漂亮啊，以后讨她来给你做媳妇儿好不好？”
小姜烟正在等杯子中的水凉，小小的一个站在门边上，大家没注意到她，或许觉得她这么小，又懂什么呢？
奶奶在病床上斥了一句：“胡说什么，烟烟是天志的妹妹，什么媳妇儿！”
大伯母蔡花不屑：“什么妹妹，垃圾桶里捡来的丫头，这两年成绩好就让她再读两年，读不上去正好给天志当童养媳了，还省了那些个彩礼钱！”
小姜烟不懂什么是童养媳，但是，她不是垃圾桶里捡来的，不是！
“砰——”
病房门外，小姜烟捧着的保温杯摔落在地，凉了些许的水撒的到处都是，她哇的一声哭出来，眼眶红红的，活像只小兔子。
奶奶很生气，好的那只手拍了拍床：“你走，赶紧走，别在孩子面前胡说八道！”
蔡花一个斜眼：“切，走就走！”要不是怕街坊邻里说，她还不想来呢！
抓一个苹果放在儿子手里，她牵着人就走了。
奶奶轻声轻语哄人：“烟烟不哭啊，不哭，到奶奶这儿来。”
小姜烟捡起掉落的东西，捧着空了的杯子到奶奶的床前：“奶奶，烟烟真的是垃圾桶里捡来的吗？”
奶奶沉默了一下。
“烟烟，记得奶奶给你讲的灰姑娘的故事吗？”
“记得。”烟烟点头。
“你看，灰姑娘有爸爸，她是爸爸亲生的，可是爸爸不爱她，灰姑娘吃不饱穿不暖呢。”
“嗯，灰姑娘可怜，爸爸坏！”
“对啊，灰姑娘有爸爸，可是她爸爸不爱她，虽然烟烟是奶奶从垃圾桶里捡来的，可是奶奶爱你呀，奶奶爱你才把你捡回来的呢。”
小姜烟眼睛一亮，肯定地大声地道：“奶奶爱我！”她高兴极了，随即又委屈的看了看空了的杯子：“水洒了，烟烟去重新打。”
谁还敢让她打啊！刚才这么吓人。
姜烟陪在老人的身边，回忆起儿时，一阵失笑。
或许是奶奶给的爱太多，姜烟从来不觉得自己可怜。
她看的可开了。
既然逆境获新生，那长大的每一天都是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