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六月盛夏,南明市进入了闷热的雨季。
早晨的公交站人满为患,人们躲在站台下,天空有些昏暗,不期然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雨水零落不尽,滴答滴答从遮挡的顶棚落下。
坐在凳子上的姑娘拿着一个三明治,掀开包装,正要送到嘴边,周围的人突然一阵骚动,大家骂骂咧咧,挤着往后站。
原来是雨下大了,一群人朝着里面缩。
闷热,潮湿和拥挤几乎让人喘不过气,几辆公交车过来,带走一拨人,眼看着二十分钟过去了,姑娘三明治也吃完了,她站起来望着远处,迟迟不见自己那辆车的身影,心中有些焦急。
怎么还不来?
总共等了半小时,姜烟坐上公交,在两站后的地方转地铁,心急火燎的到达目的地。
一路到达南明站第三候车厅,厅里人满为患,她匆匆穿越人群,赶在最后一秒刷了身份证通过检票口。
“各位旅客您好,由吉鸿开往方南的g2586列车距离开车时间还有五分钟,现已停止检票……”
好险,差点误车!
一路小跑,到了站台看见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很热心:“快快快!从这儿上去,上去了再找座!”
姜烟迅速从就近的车厢门上了列车。
车门关闭,她从车玻璃处看向外面,“谢谢姐姐!”扬起笑容,招了招手,无声对着站台上的工作人员道谢。
列车已经缓缓启动。
车厢里,乘客们还在忙着找位置,放行李箱,交谈声不停。姜烟跟在一个大哥的身后,她离自己那节车厢还有一段距离。
不过,大哥的脾气似乎有些暴躁。
“走快点儿啊,墨迹半天墨迹什么呢?”
“急什么急!没看到前面有人吗?你这么忙你从我头顶飞过去呗!”
姜烟没有行李,空着手悠然等着大家收拾好让路,刚才赶车的紧张已经荡然无存。
穿过几节车厢,找到自己的位置,她稍微调了下座椅,戴上耳机。
列车还没有出市区,窗外,高低错落的建筑飞速闪过。
啊,终于可以放松了!
姜烟是去拔智齿的。
她被嘴里这几颗智齿折磨了有一段时间,奈何高考就在眼前,也没有心思去管它。前天高考完,就准备处理了这四个不听话的小家伙。
至于为什么要坐高铁?
这趟高铁的下一站是白果市,从南明市坐高铁过去也就二十几分钟。而她的好朋友,蔡思秦,的小姨家就在那边。小姨开了一家口腔医院,姜烟过去拔智齿的话可以按最低收费。
她昨天就买了票,早上九点十分。
本以为时间绰绰有余,结果,险些就误点了!
窗外,楼房变得稀疏低矮,市区逐渐远离。耳机里的歌曲并不柔和,听歌的人却逐渐模糊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猛然惊醒。
姜烟看向窗外,列车依旧在移动,只是速度很慢,站台也在缓慢的动作着,身边的乘客已经不在了。
要停下了吗?
不,等一下!这速度怎么越来越快了啊?!站台怎么跑后面去了啊?!
她扒着车窗努力向后看去。
糟了糟了,坐过站了!高铁坐过站了!这怎么办!下一站是哪儿啊?就这么二十几分钟,她刚刚是怎么睡得着的啊!
姜烟欲哭无泪,在心里给了自己一巴掌。
再度起身,穿过节节车厢,她垂头丧气的去找列车员。
车厢移动的速度已经加到最快,窗外拉着的电缆高低起伏,乘客们安静下来,偶尔有吵闹的小孩也在被母亲低声呵斥。
列车员很友好,耐心听姜烟说了情况以后,转身去旁边的柜台上拿单子和笔。
外面又下雨了,雨点滴落在车窗上,透过玻璃,景色变得朦胧起来。车厢移动的声音并不大,带着规律让人放松。
姜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她穿着一双绿色的塑料拖鞋。
南明市这两天进入了雨季,时而狂风暴雨,时而飘飘小雨。市区的排水系统不好,到处都有积水现象。姜烟图方便,今天早上干脆就穿着这拖鞋出门。
此刻,她上半身穿着一件再简单不过的纯白色宽松单衣,下面一条黑色半截牛仔裤,远看的话,也是简洁大方的。
远看,对,是远看。
近看的话,五块钱的塑料拖鞋实在过于塑料了。
一边收好耳机线,一边往四周随意的扫视,后面的柜台上罗列着方便面和零食饮料,再转头往她来的地方看。
对面那节车厢里,乘客们正安静地做着自己的事情,中间狭窄的过道上,遥遥的有一人走了过来。
那是个极高大的男人,穿着一件纯黑的风衣,面目冷峻,正穿过排排的座椅,走向这节车厢。
一张轮廓硬朗的冷白面容配上黑发黑衣,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莫名生出一番气势磅礴的感觉。
雨骤然变大,车窗上响起噼噼叭叭的砸落声,不一会儿的功夫,雨水倾倒般从玻璃上滑下。
列车,穿梭进了雨的世界。
可能人高腿长吧,姜烟感觉自己就眨了个眼,对方就穿过热水台和卫生间,到了柜台处。
我去!这人长得真帅!简直就是鬼斧神工啊!
姜烟面色不改,内心朴素地进行了三百六十度全方位赞叹。
男人走到柜台前,见姜烟毫不避讳的盯着他看,也只是扫眼而过。
“乘客,您需要什么?”列车员转身看到他,礼貌问道。
男人表情凝重,犹豫了一秒后开口道:“我坐过站了。”
姜烟愣了一下,随即就是找到同道中人的兴奋:“大哥你是坐过站了啊!哈哈,我也坐过站了!”这种蠢事也不止她一个人干嘛!
空气仿佛有一瞬间的沉默,大家眨眼看她,并不是很开心的样子。
好吧,她闭嘴。
列车员给二人开了张单子,到下一站也只需要二十多分钟,把单子给工作人员看,工作人员会安排他们搭上最近的一趟返程列车。
还好,只是多折腾一些时间罢了,姜烟这几天最多的就是时间。
跟着男人走,两个人并没有搭话,最近的一趟列车要到中午十二点过,还有两个多小时。
陌生的市区,陌生的候车厅,两人分坐在大厅的两边。
姜烟看了看远处穿着冷酷矜贵的男人,内心很是懊恼。
错了,不该穿这双拖鞋的。刚刚跟在这位哥后面,她五块钱的拖鞋看起来就值一块钱了。得,现在坐在这候车厅里,还有点冷。
微信提示音响起,打破了她的懊恼,是蔡思秦。
蔡鸟先飞:哈哈哈哈,姜烟你可真是个人才!就你那破拖鞋,能穿着跨越山水,五块钱也是花的值了!
狼烟:谁知道啊,南明这不到处淹水吗,我还不是想着快去快回。
蔡鸟先飞:不过,到底是什么样的帅哥啊,快快快,给我看看!
姜烟抬起头,看了一下候车厅的另一面。男人正闲适的坐在座椅上,手里拿着不知哪里来的报纸,看得起劲,乍一看以为他在自家客厅呢。
她举起手机,打开相机,放大倍数,正要按下拍摄键,男人却突然抬头往这边看来。
手指已经按了下去,整个人却机械转身。
嚯!
拿着手机假装横扫四周,姜烟自言自语:“哈哈,思秦啊,你看,我现在还在候车厅呢,还要等两个小时。”
好家伙,吓她一跳,这人是有什么第六感吗?
重新坐下去,打开相册,看刚刚不小心按到的照片。
嗯,确实是照骗,糊的跟鬼似的!
等待的时间很漫长,回程的列车终于开始检票。
“姜烟,走了。”男人低沉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姜烟站起来跟他一起往人工通道走。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她随意的搭话。
男人并不说话,过了检票口后,抬眼示意将手上的单子递给她。
姜烟接过来一看。
不大的纸张上,上下排列了二人的名字和身份证号。
江源,姜烟。
她看向他的背影。
二十六岁吗?长得确实是二十六岁的样子,但想起对方刚才看报纸的姿态,姜烟莫名想起了奶奶。
这回终于没有坐过站。
出站以后,估摸一下时间,她先预订好下午的返程票,才朝着旁边的公交站走,导航显示,要坐八路公交车。
然而,上车的一瞬间,姜烟人都麻了。
车上已经坐了许多人,而江源正满身不和谐的坐在后车的座位上,他的身旁还有仅剩的一个空位。
看到对方点头示意,她回以一个微笑,坐了过去,公交缓缓启动。
姜烟主动开口:“咱两可真巧啊!”
“是很巧。”江源看了一下她的绿拖鞋,这个人类,他会记住的。
“你来这边是干什么呢?回家吗?”
“不是。”江源回答,结果旁边的人类依旧一副听他解答的模样,他顿了顿,“来这边接朋友的猫咪回家。”
哇,这么有爱!姜烟心里赞叹。
“哦,我是来这边拔牙的。”话说完,是数秒的沉静,旁边的人并不回应。姜烟也无所谓,继续道:“咱两都这缘分了,要不我们加个微信吧。”
她没有其他的心思,虽然帅哥很帅,但姜烟跟欣赏美丽的花朵一样啦。毕竟,帅哥美女谁不喜欢嘛。只是如此这般的巧合,她觉得问一下比较礼貌。
谁知道,人家转过来一脸认真,“不好意思,我不用微信。”
???
她这是被拒绝了吧?姜烟心想。男人似乎不是多话的性子,她也不欲继续搭话,只随意的往窗外看去。
雨早就停了,地面被淋的潮湿。
姜烟和江源在同一个站下车的时候,彼此已经不再惊讶。过多的巧合反而让双方变得淡然起来。他们没有点头,没有说话,各自朝着自己的目的地而去。
是同一条路。
汽车从旁边接连而过,惊起水滴蹦跳,人行道上寥寥数人。
他漫步走在前方,她悠闲跟在后面,地面偶尔溅起泥点,落在她白皙的脚背。
街边有家咖啡店飘来慵懒的乐曲,姜烟欣赏着眼前的景色,那个男人让潮湿街道变成了一幅画卷。
他真适合雨天。
默默感慨着,耳边幻听般听见“叮咚”的声音,好似有一抹绿色从男人的身上掉落,咕噜噜滚向后方,停在沾了泥点的脚边。
是一只透绿的玉镯。
姜烟弯腰捡起,它竟然没有沾上一丝的潮湿。
起身,“江——”正待叫住人,结果那人的身影已经在街道上消失了。
姜烟捏着玉镯,有些不知所措。
向前走几步,才发现已经到了口腔医院,只得把东西装下,开门进去。
医院里。
人的智齿怎么会一下子长这么齐全?要么不长,要么上下左右一起来。好在姜烟长得位置还算正,没有顶坏前面的牙齿。
即便如此,医生也不敢一次性给她拔四颗。
姜烟想了想今天这般艰辛的历程,最后商量之下准备把下面的两颗拔了。
可是她不知道,拔牙也太恐怖了吧!虽然不疼,但那一番摇摆的动作,哪里是拔牙,简直是要把她头拧下来啊!
咬着两团棉花,姜烟被拔的一阵恍惚。
然而拜今天上午所赐,过了观察的半小时,她又得马不停蹄的搭公交,赶下午的一趟高铁了。
医院这种地方,真是花钱受罪!
再三拒绝挽留,她拉开诊所的门。
结果,又见那男人正从她面前目不斜视的走过去,肩膀上还蹲着一只黑的发亮的猫。
这缘分,她真是无话可说。
想起刚刚捡到的镯子,正要张口喊人,结果嘴里的棉花一松她又赶忙咬住,现在可张不得嘴!她那麻药打的,嘴唇现在还是木的。
赶忙跟上去。
男人的步子迈地极大,但他肩上的黑猫却稳如泰山的反坐着,眨着好奇的眼睛滴溜溜的看着她。
还是街边的咖啡店。
姜烟伸手要碰到人,江源已经拉开了咖啡店的门,跨步进去,她紧随其后。
一阵凉风吹过。
店员往门口看去,咖啡店的门正缓缓关上,并没有客人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