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一年春好处
一直以为陆安是要略比我大些,谁曾想却比我小上一岁多,亏我喊了他几声陆家哥哥。
却也不是我粗心,只是初见他时,他便已束冠,只教我以为他早及弱冠,如今才知,他是因父亲早亡才早早束冠,以提醒自己当担起家族重任。
如今除夕已过,又至元宵,京都的灯会向来热闹,马上便要入考场了,陆安和阿栩这些日子都苦读,闭门不出,今日我特意将他们拖出门看场灯松快松快。
阿栩到底还是比陆安跳脱些,不一会便随着游灯一路而去,只剩我与陆安。
便这样一路走着,还是我打破宁静。
“收到嫂嫂的来信才知,自你十五岁束冠后便再未过过生辰,今日既是灯节,却也是你真正及冠之日。”
说完,我站定看向他,他先是一愣,继而抿唇一笑,目光悠远。
陆安十四中举,本是锦上添花,可就在这花团锦簇时,陆伯父意外亡故,陆家姐弟失恃,守不得全部财产,只能隐忍,相依为命。
我拿出一个小巧的木盒,奉给他。
“我知你不过生辰,也不收生辰礼,但今日乃你及冠,过了今日,你当真是要靠自己撑起整个陆家了,嫂嫂母家唯你一人而已。”
听我如是说,他接过木盒,打开,是一枚精巧的月桂形玉簪,他抬眼看我。
我笑了笑,道:“不日便要入考场,以此簪一贺生辰之喜,二祝事随心愿,蟾宫折桂。”
他点头,笑着将东西收下。这是他第一次收下我所赠之礼,即便在我府上住了这几个月,除了日常一日三餐,生活所需,其余所赠衣衫饰品,却是一概没收。他礼数周全,日日向祖母和母亲问安,比我和阿栩这两个亲孙儿还要周到。
我猜测他许是不想受我恩惠,怕我以后挟恩以报,陆安比我想得要透彻许多,我的很多打算都没有显露人前,但总觉得他知道。
这次很是难得,他收下了我的礼物。
“抛香囊了快去看看!”
前面一阵欢呼,我和陆安对视一眼,也走了过去。
这是每年元宵特有的活动,宜灯街两边两大酒楼对立,那二楼的露台长廊只有在元宵才会开放,左边的羲和楼上多是手执折扇的适龄公子,右边的碧华楼上却是带着香囊的妙龄女儿。
楼下站着男男女女,楼上的人若是看中楼下的哪个,就将折扇或香囊丢给他,被丢的人若是也满意,就将其接住,之后两两相随,一起赏灯游船。
京都可有不少儿女都是在元宵因此定情的呢!
“皖圭兄看看,可有心仪的女子?”阿栩早早来到了这里,看到我们走了过来。
我笑着摇摇头,对他俩打趣:“那二位公子就在此处,若真有何意的佳人,一同赏灯游船,探讨诗词歌赋,也是幸事一桩,小女子体力不济,先去歇息了。”
阿栩看我,眼神却不怀好意:“嘶~阿姐,我看那羲和楼上的公子也有不少出众之辈,不如阿姐也捡把扇子,一同游湖?”
我怒目圆视,敢打趣我了?
“小公爷所言甚是,郡主何不应允?”我转身一瞧,却是欧阳芪。
“欧阳大人怎得也如此闲暇,还能在这里说笑。”我似乎带些抱怨看他。
他轻咳一声:“多年未回京都,趁着还未开朝,便来瞧瞧这宜灯街是否一如往昔。”
“随安兄。”
“皖圭兄,翊晖兄。”
“听随安兄的语气,似乎往年常来,可不知是否也曾得过香囊,相赠折扇?”陆安带了些疑问。
欧阳芪只低了低头,笑而不语,眼神无意扫过我,我正纳闷,楼上开始熙攘起来,我今日不想瞧这热闹赶紧躲出人群,欧阳芪跟我一同出来,却不见陆安和阿栩。
开始我只是愣了愣,随后笑笑,吩咐人去包条小船在这里等着,待他们出来让他们去船上吃酒。
“郡主早前可也在这抛过香囊吗?”
我与欧阳芪在一个灯摊前驻足,他随手拨弄着一个兔子灯,问我。
我想了想,自然是有的,年纪还小的时候,怕被挤着,总是被护在外面瞧热闹,后来我也上楼抛香囊,只是连抛了三年,年年都是被沐宗玘抢了去,不管我想抛给谁,往哪抛,最终都是落在他手里,我只能跟他一起赏灯猜谜。
后来我不上碧华楼了,就在羲和楼下等着,接折扇总行吧,那年我明明记得就快接到了,沐宗玘又一把把我拉出了人群。
也就在那一年,我家出了大变故,那一年的冬天我几乎失去了所有的庇护,从京都最耀眼贵女的神坛上跌落下来,之后就再也没来过了。
说起来,今日还是在家中出事后,我第一次来宜灯街。
我的眼眸逐渐暗沉,很快又抬起头上,挂上笑容,我知道怎么隐藏自己的情绪。
我将一盏朱雀灯取下观赏,开口道:“大人呢?欧阳大人可在这里结识过佳人?”
欧阳芪取出银两递给老板,我看了眼没说什么,笑盈盈提着灯离开,欧阳芪紧随其后。
“还未来得及结识,不过是有缘分的。”
他看我把玩手中的兔子灯,笑笑,继而说道。
“初次见她,我十九岁,她站在碧华楼上,披着件火红的大氅,踮脚左看右看,我不知她是不是看见了我,冲我粲然一笑,将香囊扔下来,那一笑有些让我慌神,待反应过来去接时,却已经被旁人接走,再抬头,她却不见了。”
他看我一眼,继续道:“第二年,我登了羲和楼,准备了折扇,可巧又看到在楼下的她,四处打量,最终目光落在我身上,我想我与她是有缘分的,可最终她没有接着我的扇子就被挤了出去。”
听到这,我隐隐觉得熟悉,顿了脚步,抬眼看他,他却看着我笑。
“其实第一次见她之后,我就着人打听了,原来她就是尉迟府的小姐,明媚热烈的璀璨明珠!”
我哑然,使劲回忆,终于在会议里想起几分他的影子,我以为我是在哪次的宴席上见过他,却不想还有这些。
见我低头,他伸手,示意继续逛下去,我也只好假装继续赏灯,而他却还在继续诉说。
“那时同母亲说过对你有意,但母亲认为我只是举人之身,哪里配得上京都城里最耀眼的你,于是我与母亲约定,若我能中三甲,便登门提亲。可谁知就在那一年,尉迟氏陡生变故,传闻你伤心欲绝,闭门不出。”
“后来是在三殿下的生辰宴上再次见你,你变了很多,再不穿明艳的红色,也没有再高昂头颅,而且当着圣上和众人言明守孝三年,不论婚假,当时看着你,我是有些难过的。第二年我高中状元,打马游街,却没有见到你,后来我替九妹妹出头,惹了圣上不快,被外放玉华州,母亲多次来信提及我的婚事皆被我所拒。直至圣上调令我回京,我才与母亲提起当日之约。”
不觉间走到湖畔,他看向我,释然一笑:“与你说这些,只是想将我多年心意告知于你,并不是想迫使你同意些什么,我心悦于你,所以点你爱吃的菜,送你喜欢的灯,都是我自愿之举,你无需在意,也无需给我回应。”
我抬眼望他:“多谢!”
这句谢我是认真的,年轻儿女都不乏喜爱者,我自然也不例外,因为我的家世样貌,我相信那些倾慕我的人是真,却没有如他这般真实,我也没有想到,两面之缘,竟困了他六年,他的喜欢没有什么杂质,我很感谢他的心意。
“欧阳大人,今日之言,我很欣悦,只是恐怕不能以同样情意回报大人了。”
他闻言竟是一笑:“无妨,我只是想通过我自己告诉你我真实想法,并不强求什么,来日方长,谁也不知日后之事,不过
你我也算旧相识,郡主私下何故再唤大人,随安即可。”
我也一笑:“那请随安哥哥私下也不必再唤我郡主。”
他爽朗一笑,拿出一方折扇,看向湖中游船,既已至此,元宵佳节,不知阿檀可愿与我一同游湖赏灯?
我接过折扇,学着他们所做男子礼:“自当为随安兄作陪。”
回府时已是夜半,刚从马车下来,就传来阿栩的声音。
“阿姐,今日可真是累坏了。”
我一侧身看到阿栩从马车上跳下来,紧接着是陆安。这可巧,刚好,一起进府,我打量着他二人,身上衣衫已然有些皱。
阿栩见我看他,无奈地摇摇头:“这以后是不能跟陆兄一起出门,陆兄天人之姿,我们站在那,无数的香囊砸过来,躲都躲不及。”
“那你们没接上两个?”
陆安的不自然地红了红,摇头。
阿栩长叹一口气:“根本水泄不通,我值得拉住陆兄挤着跑出来,真是热闹,幸好阿姐你提前准备了船,不然我跟陆兄只能灰溜溜回来。”
“不过可巧在游船时遇到零星阁的花船,文远伯家的十一郎花重金花重金包船,邀请燃玉姑娘和无尘公子在船上作陪,恰好见到我,便请我和陆兄上船,吃了半日酒,他才醉了,方肯放我们回来。”
我有些惊喜:“越女新妆出镜心,一曲菱歌敌万金,燃玉姑娘的歌喉和无尘公子的琴音可谓仙乐,今日是你们有缘。”
陆安也点点头:“确是不同凡响。”
阿栩称是,看到我腰间别的折扇,疑惑道:“阿姐也去游船了,接了何人的折扇?”
我低头看了一眼,把手中的花灯递给听云,将扇子抽出,故作摇头:“可堪称为君子,元宵佳节,等你们不见,我自然也还是要游湖赏灯的。”
陆安闻言,也看向我手中,很快又移开了视线,我并没有察觉。进府后母亲尚未睡下,派人来叫我过去,又说了好一会话,直至深夜,才慢慢睡下。次日竟是一时未醒,待我醒来去向祖母问安时才知,陆安早已请过早安,阿栩也早早前往东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