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福是祸？（上）
“陈家有动静了吗？”沐元景站在廊下逗弄着新买来的金丝雀，似是不经意地开口。
他知道，陈允岚定然早就得到段家请望舒入府的消息，却不想她居然这般沉得住气，一个月过去了，竟没有任何举措。
“殿下，今日一早望舒就进了段府，现已至黄昏，想来很快就要离开。”
沐元景原本是想营造出望舒会被段家报复的假象，以令陈允岚急迫担忧，从而看她会有什么举动。之前陈允岚是求了他母妃，这次应该也不意外，若她来求，沐元景便可顺势提出自己有收陈氏于旗下之意。可不想直到现在，陈府依然毫无动静，不知是陈允岚看破了自己的算盘，还是早就有了其他应对之策。
自兄长上次之祸后，陈允岚就在梨园安排了眼线，是以段兮若在梨园出言不逊，又邀望舒前往段家祝寿一事，早早就传进了她的耳朵。 只不过此事太过蹊跷，段家安生了几个月，怎么突然动作起来，陈允岚不会因为这些捕风捉影的事就轻举妄动，加上派去段家打探的人居然什么消息都探听不到，这让陈允岚更加小心。
段家就算门户守得再严，也不至于一丝风声都传不出，显然有人在背后搞鬼。于是陈允岚决定以不变应万变，直到今日一早，戏班已经进入段府，之后再无任何消息传来，陈允岚才开始有些慌张。
她知道望舒的身份，又有跟顺贵嫔的交易，如果望舒真的在段府出事，得罪顺贵嫔不说，他的身份也藏不住，必然会连累兄长。
圣上果断刚毅，不留情面，他此生经历过两次叛乱，一次是镇安王秋猎举兵，一次是敬安侯联合齐元帅叛国，这二人都是圣上的亲兄弟，可均被圣上以雷霆之势斩草除根。若是圣上知道望舒是镇安王血脉，为着国之安定，他必死无疑，如此与他交情甚笃的陈书峰免不了被疑，只怕陈氏也难逃干系。
“望舒从段府出来了吗？”陈允岚似是不经意张口，可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一个时辰内，她已经问了第五次了。
挽朝摇了摇头，小姐对望舒是否从段府出来如此在意，守在段府外的人轮流回来报信，但总是只有风平浪静四个字，小姐对此似乎很不满意。
“小姐，风平浪静不好吗？”
陈允岚没有回答，风平浪静自然很好，怕只怕府内波涛汹涌，而府外只能得到风平浪静的答案。
“小姐，挽露就在宫门外，眼看宫门就要落锁，可要将信件送入宫中？”
以不变应万变，不是毫无计划，是做好应对之策却能在事态发展前纹丝不动。
“让挽露将信件交给锦绣，若两个时辰内传来宫门有人斗殴的消息，就烦请贵人将信件交给顺贵嫔，求她相助。”
陈允岚口中的贵人也是陈氏女，算起来是陈允岚长辈，只是她那一支早已没落，加上又是庶出，虽生下了大公主沐书晴，但迄今为止却也只是贵人之位，仅在六御妻最末的宸妃之上，而锦绣是康贵人的贴身侍婢。
挽露一早就带着信件在宫门等候，只等陈允岚的示下。陈允岚原想如果段府有不好的消息传来，就让挽露直接交由顺贵嫔，可等到现在并无任何消息。可宫门马上落锁，望舒既没平安出府，也没有任何不好的消息传出，陈允岚无法也不能直接求告顺贵嫔。眼下只能先将信件交给康贵人，只再等等，天黑后望舒还没出府或者段府有些什么风声，陈允岚自会安排人在宫门口打斗，给宫内传消息，再由康贵人帮忙递信。
“好啊，果然没让我失望，陈允岚！”沐元景嘴角扬起笑意，这个陈家嫡女果然聪慧，居然早早就布下了人，连自己险些都被遮了眼，竟没发现她的侍女也是她布下的一环。
可惜陈允岚虽早做打算，却不知整件事都只是他的谋算，而自己有所动作，就已经掉入了他的陷阱。
“告诉段兮若，戏班的其他人都可以走了，找个理由留下望舒，再传出点消息。”沐元景看着即将落下的夕阳，有种稳操胜券之感。
望舒本来是要跟着戏班一同离府，却在收拾物件时，被流光叫住，说是小姐有请。班主本想留下来陪他，却被流光制止，他们只是戏子，主人家给了银钱，让走让留，他们便没有拒绝的权利了。
段兮若在偏厅等他，见到望舒前来，并没有给什么好脸色，若不是答应了二殿下，她才不会管望舒怎样。
“不知小姐有何吩咐。”望舒垂下眉眼，立在门侧，并没有太靠近。段兮若手点着桌子，满不在意地说道：“刚才唱的不错，只是本小姐还没尽兴，所以留下你，再挑首曲子唱一段吧。”她只是找借口留下他，并非是真想听曲。
望舒轻轻抬眼，虽然门还开着，但流光却在门外，厅内只有段兮若和他，于是轻声道：“小姐若想听曲，望舒可登台献唱，只是男女有别，这偏厅只你我二人，怕污了小姐名声。”
“污我名声？你？”段兮若打眼瞟向他，满是不屑。男女有别不假，可那针对的是清白人家的儿女，一个下九流的戏子，她根本没拿他当什么男子。
望舒听得段兮若的嗤笑，心下一沉，是他僭越，高估了自己。他只是一个戏子，就算真有什么传了出去也只是一桩风流韵事，他居然会担心因为自己伤了段小姐的清白之名。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人世之事，非人世所可尽。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桓。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望舒捡了《牡丹亭》里的一段娓娓唱来，这戏文是前不久刚出，也不知是从何处而来，听过的人也不多，果然段兮若也眼前一亮，情起无因，她对二殿下不也正是情深一往吗？
“夫人，望舒是我们小姐请过来的。”门外传来流光阻拦的声音，下一刻段夫人就带着人冲了进来，段夫人狠狠挖了段兮若一眼，提着望舒就往外走。
“小姐，这可怎么办？”看着望舒被带走，流光有些慌张，反倒是段兮若没有一点焦急之感，二殿下不是要传些消息出府吗？刚好，杨拂柳带走了望舒，倒不用她亲自动手了。
“望舒被主母押走了，只怕凶多吉少啊。”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很快就传到了府外，自然也传进了陈允岚的耳中。
“被段府主母带走了？”陈允岚不可置信。
“是，本来段家大小姐留下望舒，是想听他再唱一曲，不想段府主母直接提了望舒，往段天护的灵位去了。”
段府的主母是继室，本就对原配所出的段兮若心有芥蒂，望舒是段兮若请来，她已经十分不满，再加上她之所以能够成为主母，又完全是凭借她生了段大人唯一的儿子，如今这个儿子死在梨园，她动不了陈氏嫡子，却一定不会放过望舒。
“安排人动手，就现在！”陈允岚吩咐了下去，得尽快传消息到宫中，只盼顺贵嫔可以在望舒出事前摆平此事，上次顺贵嫔轻而易举让段家撤案，虽不知她用了什么手段，但上次可以，这次定然也行。
“小姐，有人让我将这个交给您。”挽朝刚把陈允岚交代的事吩咐下去，就在门口遇到了一个人，那人让她将这块玉佩交给陈允岚。挽朝见这玉佩是陈氏之物，不敢怠慢。
这是上次赠给顺贵嫔的玉佩，陈允岚接过玉佩捏在手里，难道顺贵嫔已然知晓？
“那人还说什么？”
“那人说小姐看了玉佩自有定夺，有人在后门等您一见，只为今夜之事。”
虽不知来者何人，可他持有玉佩，又知今日之事，想必早有筹谋，陈允岚不得不见。
是他？立在陈府后门暗巷中的正是沐元景，陈允岚拿着玉佩朝他走去，此刻心中已有一丝怀疑。
“宫门口无故闹事，依典朝律，坐五年，陈氏培养的影卫难道就是做这个用处的吗？”沐元景轻描淡写开口，八大世族都有自己培养的影卫，这些人活在阴影里，从不示人，专为家族做各种不能放在明面上的事。陈允岚安排在宫门寻衅的人便是陈氏培养的几个影卫，她如何不知如此十分辜负，可重活一世，她不信旁人。
陈允岚看着眼前之人，心知恐怕消息是传不进宫里了，可她不解，他是顺贵嫔亲子，为何会做阻拦。
“我母妃顾念亲情，愿保故人之子性命，可我对他并无记忆，更别说什么感情了，他的儿子是死是活我都不在意。不过于你而言，可就不同了。”
话已至此，陈允岚已然知晓，这出戏恐怕是沐元景亲手排的。望舒可以死，但不能在这种情况下死，他若因此事丢了性命，顺贵嫔不会跟段家善罢甘休，也不会放过她陈允岚。但沐元景这样做究竟是图什么？
“望舒身份若暴露，于你也没有好处，你就不怕圣上因为旧事再牵连你和娘娘吗？”陈允岚很快做出应对，却不想沐元景只是微微收了笑意，朝她走近。
“我是皇子，他是逆贼，难道父皇还会怀疑我和他有勾结？至于牵连，这些年因为这件事，我和母妃被牵连的还算少吗？陈允岚，你该想的是怎么摘出陈家，陈氏嫡子与逆贼勾结，是逆贼找上陈氏请求相助，还是陈氏不满圣上，想另寻君主呢？”
陈允岚双目凛然，陈氏在朝堂上是与圣上政见偶有不合，但本属常事，可若是二者结合，却变了味道。
见陈允岚怔住，沐元景又恢复了方才的笑意：“其实这事不难，上回段府撤案，是我的意思，这次望舒是死是活，我也能定。”
陈允岚狐疑地看向沐元景：“段大人是你的人。”她几乎已经确定，这位二殿下绝不像平日看起来那样与世无争，拉拢官员，安插人手，今日这番动作，目的就是引她出手，她千般准备，竟然还是落了套。
“你想要什么？”
不愧是他看重的人，总是很快抓住重点，沐元景抬手，轻轻拂过陈允岚的额发，陈允岚下意识后退，眼中燃起意思怒火，如此轻浮！
“我要你做我的皇子妃。”
什么？不，他隐忍多年，不会因为想要她做皇子妃贸然出手，这不是他的真实意图。
似是听到陈允岚心中疑问，沐元景收回悬停在半空的手，不紧不慢地说道：“你的确貌美聪慧，不过还不值我费这么多心思。可你的陈氏值得，你父亲这一支近年已逐渐成为整个陈氏的主心骨，而你，陈氏嫡女，自小颇负盛名，在家族中举足轻重。我要你成为我的皇子妃，要你们陈氏助我。”
陈允岚将玉佩递给他：“当时求娘娘帮忙，我曾有言执此玉佩者，我陈氏当为之无条件办一件事，就算以命也定当完成。我陈氏儿女，读圣贤书执君子行，既然娘娘将玉佩交由殿下，若殿下有吩咐，陈氏自当尽力相助。”
沐元景似乎觉得很有趣，好一招避重就轻，当他是这么好糊弄的吗？
“陈允岚，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我要的是你陈氏尽全力辅佐，而不是要你们一个简简单单‘只要此事不愧天道，不涉朝政，就算以铭也定当完成’的承诺。”
此时的沐元景像极了上一世的沐元晨，势必要把陈氏作为自己的刀子。
“你不用再拿什么信物来诓我。”沐元景将玉佩扔还给陈允岚，收起了笑意，继续道：“陈氏，八世族之一，想要你们尽全力相助，就必须把陈氏和我紧紧连在一起。陈允岚，时间不早了，你该做出选择了。”
他说的没错，想要陈氏鼎力相助，就必须成为不可割舍的利益共同体。上一世的沐元晨就是紧紧抓牢了这一点，才得了陈氏举全族之力的护佑，不想这一世，居然又遇上了沐元景，难道陈氏真的注定难逃此劫？
“你想要什么？”
陈允岚已然做出选择，沐元景面带笑意，抬起手想要触碰，却想起方才陈允岚的反应，又默默将手收回：“不要再拿陈氏的东西来糊弄我，我要你的东西，只属于你陈允岚的东西。”
沐元景等着陈允岚的答复，就这样直直看着她，月色朦胧，树影婆娑，陈允岚从袖中取出一枚极精致的玉珏，一分为二，将其中一半递给沐元景，另一半又小心的放回袖中。
“这阴阳和合珏是由我族特有工艺制做，从不外传。我陈氏女儿满周岁时，族中尊长会将此珏赠与，衔接处刻有女儿姓名，这枚是我独有。”
沐元景接过玉珏细细端详，在断裂的接口处确有“岚”字的一半，和陈允岚收起的那半枚合起来，便是整个“岚”字了。
“望舒会被平安送回梨园。”沐元景将玉珏收进怀中，撂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开，嘴角若有若无扬起一丝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