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园风波
京都的盛夏酷暑难耐,而比这暑气更让人心焦的是陈家长子陈书峰在梨园闹出了人命。
陈允岚听闻此事后,一时急火攻心,怎么会这样?自己不是早早把那个人处理掉了吗?
上一世,陈允岚携陈家为太子所用,陈家遭人暗算,陈家大哥被弹劾与逆贼之子交往过密,彼时圣上时日无多,自然是不许任何扰乱朝政的事发生,最后陈家为表忠贞,派人诛杀了逆贼之子,陈书峰也被罚流放西北五千里,却在流放途中遭了毒手。
重活一世,陈允岚当然不会允许疼爱自己的大哥再遭此横祸,所以决定斩草除根,凭着上一世的记忆,陈允岚找到了那个尚是孩童的逆贼之子,让他葬身在大火里。
可陈允岚没有料到,这一世,正是因为自己早做的这番打算,让陈书峰再次遇上了他,或许这便是天命不可违。
镇安王沐宗瑀,先帝如妃之子,当今圣上的三皇兄,却在圣上登基的第五年秋猎举兵谋反,圣上大怒,遂赐死。但念皇室情谊,并未对镇安王母族范氏行株连之罪,也没有迁怒世家出身的镇安王妃吴静南,可镇安王妃与镇安王情比金坚,决意出家。镇安王身死,王妃出家,至此谋反案落下帷幕。
可众人皆不知,王妃决意出家是因为发觉自己有了身孕,为了保住镇安王唯一的骨血,王妃前往温州的青水庵出家,就在庵里诞下一名男婴,取名吴思与。
在这个孩子长到七八岁时,被陈允岚寻到了踪迹。陈允岚用一场大火烧尽了青水庵,也烧死了王妃,可这个孩子却因为贪玩偷偷跑出庵堂保住了一条命。
青水庵化为灰烬后,这个孩子一路乞讨,因为长得好,被戏班看中,取名望舒,跟着戏班走南闯北,经过班主的精心培养,如今才十三岁的望舒已是梨园小有名气的旦角。
而陈书峰作为陈氏嫡子,为人正派,喜好不多,唯一热爱的便是听戏,于是就在梨园结识了望舒。望舒身段唱腔皆是不俗,除了平民百姓,也有不少达官显贵来捧他的场。
面容姣好,身段婀娜,小有名气的望舒引来了不怀好意之人的觊觎。段家独子一向喜爱在勾栏院里厮混,见着望舒这般脱俗之人,便上前调戏,拉拉扯扯不说,还吆喝着让班主把望舒送到自己府上去。班主自然不愿,可也得罪不起官家少爷,正在争执之际,陈书峰出言制止,谁知推搡之间,段家公子头磕到了桌角,当场就没了呼吸。
其实原本这件事上了公堂,也并不会判陈书峰有罪,陈书峰只是见义勇为,无心伤人致死,罚几千钱便可,再加上有陈家打点,段家也只是小官,此事也能妥善解决。
可如今段家咬死是陈书峰与段公子因戏子争风吃醋,至人伤亡,非要府尹查明真相。府尹也很郁闷,这个案子事实就摆在哪里,在场诸多人证,但偏偏闹出了人命,段家铁了心要将这水搅浑,日日在府前哭诉说府尹收了陈家的贿赂,巴结陈家,枉顾性命。
有道是宁惹君子误惹小人,段家只有一个独子,段大人明知是自家儿子的错,可儿子死了,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陈书峰好过,哪怕只能坏他名声,让他多受点罪也好。府尹无奈,只得命人将陈书峰先带来府衙关着,再行细查。
可望舒的身份不能细查,若是查出来他是逆王之子,陈书峰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不仅如此,只怕陈家也会被安上勾结之罪。
陈允岚思前想后,决定入宫,求见顺贵嫔。
“陈小姐慎言,逆王已经身死多年,哪里来的什么血脉?”顺贵嫔很少这样动怒,然而此次听到陈允岚的话,却语气锋利起来。
陈允岚原也不愿来打扰顺贵嫔,可如今有能力又愿意帮她一把的恐怕也只有顺贵嫔了。
顺贵嫔范佳伊是先帝如妃的亲侄女,是逆王母舅的女儿,若说此刻还有人愿意护住逆王的骨血,那也只有她了。
“贵嫔娘娘,我所说之事是真是假,您比我清楚,若是被查出逆王有血脉留存于世,圣上定然不会相容,还请娘娘施以援手。”
顺贵嫔看着跪在阶下的陈允岚,深知她没有胡言,宗瑀兄长的确有个孩子,是当年王妃嫂嫂用尽心力留下来的,孩子出生后,自己收到过王妃嫂嫂的来信。可就在六年前,一场大火烧尽了青水庵,王妃和孩子都化为了灰烬,不曾想,这个孩子还活着,而且就在京都。
“陈小姐不用这般假惺惺,你想护的又不是这个孩子,你只是怕牵扯到你兄长,牵扯到陈家而已。”顺贵嫔看着眼前这个素有美名的陈氏嫡女,直接戳穿了她的心思。
陈允岚本就没打算隐瞒,她是有几分聪明,但绝不会仗着自己的聪明把别人当傻子,更何况是这个在深宫生活了二十多年,母族衰落却仍然稳坐贵嫔位置的女人呢?
“是,我确实是想保我陈氏一族不受牵连,只要贵嫔愿意相助,我陈氏定当铭记于心,除此之外,贵嫔娘娘也能护住那个孩子,不是两全其美吗?”
顺贵嫔没想到这个陈允岚会这么直接,陈氏世族的恩情,可不是一般人能施与的,诱惑力很强,可这个陈允岚真的值得相信吗?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本宫为什么要护住那个孩子,当初镇安王谋反,连累我范氏受冷落衰败,幸而圣上并未牵连,待本宫如旧,如今我为什么要冒险去救逆王的血脉?”顺贵嫔仍在试探,但说的不假。
陈允岚狠了狠心,将一块玉佩送上:“小女此次来的匆忙,贵嫔娘娘不信我也是应当,这是我陈氏的玉佩,执此玉佩者,我陈氏当为之无条件办一件事,只要此事不愧天道,不涉朝政,陈氏以命也定当完成。”
顺贵嫔接过了玉佩,却并没有立刻答应,陈允岚给她留了思考的时间,毕竟这样的事,单凭空口白话,是很难让人相信,顺贵嫔也需要时间去查实望舒身份的真伪。
陈允岚离去后,顺贵嫔看着她留下来的玉佩,眉头却迟迟没有舒展。
“母妃以为这陈家小姐之言可信吗?”是二皇子沐元景,从陈允岚踏入这殿门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在这里,只不过并没露面,此刻才从后殿出来。
陈允岚和顺贵嫔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听得真切,只是他从来不知镇安王还留有血脉在世。
镇安王谋反时,沐元景才两岁,对这个王叔或者说是舅父实在没什么记忆,也没什么好感。镇安王包围旵山时,顺贵嫔也带着沐元景同在那里。尚在襁褓中的沐元景莫名经历了这场祸乱,又在祸乱结束后因为与逆王属同一母族被指指点点。
这十几年以来,因为和逆王的关系,顺贵嫔和沐元景一向谨慎低调,从不多言。
沐元景只比沐元晨小一岁,母族身份又比沐元晨要高上许多,偏偏因为这件事,母族衰败,他也被连累。如今陈允岚开口,求顺贵嫔救逆王之子性命,沐元景不知这位陈家嫡女是怎么想的。
陈允岚没有想这么多,就像上一世她从没想过弹劾陈家长子是二皇子的手笔一样,这一世,她也压根没有注意过低调为人的沐元景。她只是想到顺贵嫔对镇安王的兄妹之情,或许能帮上忙而已。
顺贵嫔与镇安王确实兄妹情深,但这深情还不足以让顺贵嫔冒这么大的风险。若是相安无事,护那个孩子周全当无不可,可如今?
二皇子拿过放在桌子上的玉佩细细把玩,慢慢将其别进自己的腰间。顺贵嫔看着儿子的这个动作很是不解。
“段大人是我门下之人,这件事我能办,母妃查明那个望舒的身份后,只管应了陈小姐的请求便是。”
顺贵嫔容貌不在柔贵嫔之下,只是为人太过本分顺从,所以那么多年,从来没有得过专宠,皇后去世后,更是被柔贵嫔抢尽了风头。二皇子既像圣上也像顺贵嫔,容貌上,他继承了圣上俊秀的五官和顺贵嫔白皙的皮肤,性格上,他也有父亲的深沉和母亲的隐忍。可却因为当年的那桩谋反旧案,一直小心行事,处处低调。
顺贵嫔不解为什么儿子几乎不假思索就应承了这件事,只皱着眉头看着沐元景。沐元景只是拱手行了个礼:“陈家的恩情,不是一般人可以领的,如今这个机会摆在眼前,儿子当然要珍惜。而且”沐元景看向方才陈允岚离去的方向,笑了笑道:“而且陈家嫡女身份尊贵,品貌出众,儿臣想卖她这个人情。”
陈允岚,生辰宴上的一首小诗,踏云台的一曲歌舞,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在无人在意的角落,有人将目光投向了她,饶有兴味!
“段家不闹了?”距陈允岚去找顺贵嫔不过三日,段家就把在应天府门前的人都召了回去,在堂上也松了口,只要陈家赔付钱一万贯,这事就再不追究了。
陈允岚有五成的把握顺贵嫔会帮她,却没有想到这么快,又办得这么好,竟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小姐,这不好吗?大公子可以回来了,不用在牢狱里待着。”挽露看着自家小姐,很不解,段家不闹了是好事啊,怎么小姐看起来反而更忧心了呢?
是好事,可是太快太好,总是让人不安。
可这不安的人却不止陈允岚一个。太子和尉迟栩奉命巡营,暂未归京,可是消息却没有落下。
尉迟栩从太子手里接过从京都递来的书信,细细端详。
“此案陈氏长子并无大错,便是判罚了,也不会有什么重刑。陈家小姐竟为了此事去宫中求顺贵嫔,殿下觉得疑惑?”
“我在想,为什么她去求的是顺贵嫔,陈家与顺贵嫔从无交情。”
尉迟栩点了点头,确实如此,且不说此事根本用不着求人,即便是要求,也求不到顺贵嫔头上,如此看其中定有猫腻。
沐元晨紧锁眉头,他知道这件事不是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可却看不透根由,是陈家握住了什么顺贵嫔的把柄,还是顺贵嫔与陈家有什么交易?无论是什么,二者都有了交集,顺贵嫔育有皇子,陈家又是世族,而他在后宫已失皇后这个靠山,实在薄弱,不得不早做打算。
“阿栩,如今人人的眼睛都盯着东宫,盯着我,我不能动,你可否替我打探?”
尉迟栩放下书信:“太子殿下放心,一切交由微臣。长姐曾养在太后膝下,在后宫也有些人脉,此事微臣定当探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