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探
“帖子送去尉迟府了吗？”陈允岚紧了紧大氅，坐在窗台前看着漫天飞雪。尉迟皇后在世时，最爱踏雪寻梅，尉迟檀也对此多有喜爱，虽然如今尉迟檀不大出门，可自己办这场听雪宴，想必她也是会来的。
不过此宴的重点却不在尉迟檀，而是那个自己从未留意过的苏家五小姐，苏清和。
院中赏梅，庐中煮酒，陈允岚确实心思玲珑。
这次宴席，陈允岚遍邀京都贵女，苏清和也同自家姐妹一同前来。上次三皇子的生辰宴上，苏清和出尽了风头，这次刚一露面，就引起一片哗然。
我折了一枝红梅回到雪庐，银丝碳上架着炉子，上头温着酒。陈允岚也算好心思，庐中遍插梅花，暖炉一烘，犹如置身于花海。
“阿檀，尝尝这羊汤，是我父亲派人从西北专门运回来的小山羊，鲜而不膻，冬日里吃是最好的。”说着，陈允岚让挽露将一碗羊汤送上。
赏花饮酒，观雪吟诗，缺一不可。
我接过陈允岚递过来的几首诗，难掩赞叹之色。
《雪梅》
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阁笔费评章。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悟梅》
尘劳迥脱事非常，紧把绳头做一场。
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
《咏梅》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
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陈允岚不慌不忙地抿了一口酒，笑了笑：“这几首全是出自一人。”我看向方才出去折梅的苏清和，想必是她了。
“苏小姐文采非凡，实不多得。”确实，如此才女，岂非难得。我轻轻打量着苏清和，本只是清丽之色，却因为这才情，竟显得出尘脱俗起来。
“阿檀要不要与我一起试探一下这位苏小姐？”陈允岚不紧不慢道，我摇了摇头笑笑，她一个庶女，偏偏又文采斐然，盖过嫡姊妹，想必在家中也不会好过，何必为难她。
陈允岚笑了笑：“阿檀放心，我并非想要为难她，只是她今日多徘徊在你身旁，有意奉承，你就不想知道她为何如此吗？”
我看了看桌上她刚刚送来的梅花，确实如此，她好像今天总是有意无意围在我身旁，虽然隐藏的很好，但还是能察觉出她的刻意讨好。
听雪宴过了没几天，圣上就赐了年节之礼下来。同往年一样，长孙府和尉迟府还是头一份的。
太后和皇后的母家自然不比其他，只是姑母已不在了，我虽还是国公府的小姐，可是祖父和父亲已然离世，如今的尉迟家在朝中，势力早不如以往。不成想，圣上还是有意看重。
除了圣上赏赐的节礼，还有一位贵客也带着礼物前来。
“不知老夫人和夫人如何，本王特来探望。”
我看着一本正经的临安王，忍俊不禁，带他见过了祖母和母亲，复又回到厅堂。祖母和母亲不适，我是家中长女，自然由我待客。
毕竟是在孝期，家中又无长辈主事，临安王并未多留，只与我寒暄了几句，便又离去。
他前脚刚出门，后脚门房上的人就来通传，说是苏家五小姐前来拜会我。
我笑了笑，吩咐人请她去偏厅。
“天气寒冷，雨雪难行，苏小姐这般前来，不知所为何事？”我幽幽开口，倚楼已经泡好了茶端上来。
“上次在雪庐，我与尉迟小姐相谈甚欢，如今年下，特来拜会。”
这话说的冠冕堂皇，不过是说了几句话，哪里就算得相谈甚欢，见她眼神有意无意看向四周，我低头掩饰了笑容：“苏小姐勿怪，今日临安王来访，故而请苏小姐在偏厅相见。”
刚说完，我看到她眼里有一道精光闪过，但很快就被压了下去，我抿了抿茶继续说道：“王爷刚刚离开，正厅还未来得及收拾，委屈苏小姐了。”
我说的看似随意，实则是想看她的反应。
果然不出所料，她面色偶有一变，不多时便放下茶盏：“尉迟小姐家中事忙，我就不多打扰了，改日再来拜会。”
我起身，并未留她，让倚楼送了她出去。
“小姐，苏小姐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去，倒是有些让人看不懂了。”
听云陪我行至后院，还在思索苏清和来访，我紧了紧大氅低声道：“司马昭之心罢了，只是她居然这般稳不住，漏了陷。”
“好你个尉迟檀，竟然敢利用本王！”
我侧身一转，不远处的常青树下倚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听云看了看我，向旁边走去。
“王爷好快的手脚，从前门出，又从后院翻墙入，当真觉得我尉迟府无人看护了吗？”
沐宗玘正了正身，朝我走过来：“你派人叫我今日前来，来了后又只是寒暄，我还在想所为何事，好啊你，尉迟檀，利用我来试探旁人？”
他虽说着这话，眼角却含着笑意，我知道他并未生气。于是我略过他，行至常青树下，他转身跟着我，此处不惹眼，还有听云在看着，应该不会有太多人注意。
“苏家五小姐才情飞扬，只是她锋芒太过，陈允岚和我都想知道，这位苏姑娘为何丝毫不遮掩。”
闻得此言，沐宗玘点了点头。
“听说前几日，陈家小姐设宴，苏清和拔得头筹。”
“这件事已经传出来了？”
沐宗玘并未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说起了其他。
“约莫是一年前，就偶有听闻苏家五小姐才情非凡，出口成章，三皇子生辰宴上，一首《水调歌头》连皇兄都对她赞许不已，若不是身份所限，想必皇兄定会给她赐婚皇家。”
一年前？看来苏清和名声由来已久。按理说她想露脸也属常事，得了圣上的夸赞，对她日后许婚也是有好处的，只是她若真这般聪慧，又怎会寻临安王而来？难道她不知，皇室婚配，只有才情远远不够，还要家世匹配，难不成她想为人妾室吗？
思索至此，我摇了摇头，她虽是庶女，却是官家女儿，看她才能，家中想必也并未在读书教养方面亏待于她。苏家也是读书人家，自有读书人的清高，怎会让女儿上赶着为人妾室！
沐宗玘似是看出我的疑虑，轻轻点了点我，我看向他，示意他继续说。
“我派人查过，说是这位苏小姐十岁时落水，生了场大病，病愈后仿佛换了个人，读书识字，皆在旁人之上，每逢诗会必得头筹，在当地更是才名远播。”
我点了点头，复又抬头看向他，略带打趣道：“王爷竟然还去探过苏小姐的底，啧啧，也难怪苏小姐今日会来寻王爷了，不过王爷温润如玉，确是不少官家小姐的闺中梦里人啊！”
见我似有嘲弄，沐宗玘脸色一变：“尉迟檀，你今日利用我便罢了，敢嘲弄本王！”
我掩面笑了笑，很快恢复脸色：“今日之事，是我之过，望王爷恕罪，只是苏小姐有此心思，王爷还是有些防备的好，王爷如今尚未娶妻又名声在外，若是不小心传出些什么，只怕不好。”
提到娶妻，我见他面色有些动容，好像要说什么，却始终没有开口，良久，他点头：“陈允岚也查过苏清和的底，今日之事若是她要你试探的，你要心里有数，不要被人利用了。”
说罢，他趁着四下无人，从角门离去。
我思索着沐宗玘的话，像苏清和这样的出身不高又满腹才华的女子并不少，虽说她才情无双，可如陈允岚这般世家嫡女，见识匪浅，怎会对她如此感兴趣？就连我试探于她，也是因为她确实在我身边围绕太久，我想知道因何缘故，而并不会特意打探她的底细。
我摇摇头，陈允岚一向料事如神，鲜少如此对一个人感兴趣，这个苏清和身上到底还藏着什么秘密呢？
祖父和父亲的忌日过去不久，很快又到了姑母的忌日，不觉间，已是新的一年。如今我只掐着日子，等着阿栩从乾定山归来，能推的宴会，都一概推掉了，只是苏清和一枝独秀，多为京都贵族所谈论。
“小姐，明日周夫人的赏春宴，您看穿这身可好？”挽露呈上一套鹅黄色的衣裙，等着陈允岚示下，陈允岚点了点头，又像是想起什么。
“尉迟檀可去吗？”
挽露摇了摇头：“周夫人前些日子便给尉迟小姐下了帖子，只是尉迟小姐推辞说近日受了风寒不便出门。”
陈允岚点了点头，算了算日子，尉迟家的忌日刚过不久，想必她在为家人伤心，不想出门也是常事。
挽露见状，试探道：“小姐，周夫人并未邀请苏家小姐呢！”
哦？陈允岚皱了皱眉，复又舒缓开来，周夫人乃是太后堂妹，又是柔贵嫔之母，想来是没把苏家这样的小门户放在眼里。
“拿我的名帖去苏府，就说我邀请苏家五小姐同去周夫人的宴席。”
“是只邀请五小姐吗？”挽露又确认了一遍。
得到自家小姐确认的眼神后，挽露心领神会，放下衣服后便往苏府前去。
陈允岚嘴角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她是故意的，若苏清和撇下家中姊妹独自前去，定会惹得家中不快，可是这样好的机会可以在权贵面前露脸，陈允岚想看看苏清和会怎么选。
“陈姐姐。”
陈允岚正在与几位小姐说话，苏清和从侧面迎了上来，听到她这样叫自己，陈允岚微微蹙了蹙眉。
苏清和早就听闻周夫人要办赏春宴，给京都名门闺秀都下了帖子，只是却没有苏家的份，偏偏自己跟
这些小姐们又不相熟，唯一多说过几句话的尉迟小姐这次又不去。正是无计可施的时候，收到了陈允岚递来的帖子，现下看着她与众人交谈甚欢，苏清和当然要过去拉近关系。
“苏小姐何时到的，我竟然没注意。”
听着陈允岚这句话，苏清和愣了愣，很快又挂上了笑容。
“蒙陈小姐之邀，我也是刚到。”
陈允岚笑了笑，看来她很会察言观色，知道自己不喜欢被人套近乎，很快就改了口。
“年前听雪宴上，苏小姐所作的几首诗实属不错，今日邀你前来，也是想要再见识一番，还请苏小姐莫怪。”苏清和懂事，陈允岚自然也要给她几分面子，众人看在是苏清和是她相邀的份上，也不会太过为难。
陈允岚意味深长地看着在众人之间游走的苏清和，她的出现没有丝毫征兆，自年前三殿下生辰宴后，陈允岚搜寻着所有的记忆，却找不到半分关于苏家五小姐的回忆，这让陈允岚有些许不安。
“小姐？”见陈允岚失神，挽露轻声唤道。
“小姐，周夫人派人来说，要用膳了呢。”
“好。”
陈允岚起身，一晃神的功夫却看到苏清和已经跟在周夫人身旁，两人有说有笑，周夫人看起来也很喜欢苏清和。
看起来，这位苏家五小姐，确实有些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