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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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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渐晚,掌灯时分悄然而至。忘忧如同鬼魅一般,神思恍惚地穿过了洛花院的门廊。她的内心仿佛被掏空了,空洞而迷茫。这一切,都是因为之前与肃予霄在书房的那场对话。

    肃予霄的质问在她脑中回荡:“叶无岂有没有在你面前提及过这个秘密的丝毫,或者你是否见过那道圣旨?”

    当时,忘忧只觉得脑海中一片混沌,她努力回忆,却什么也想不起来。她只能茫然地摇头,这个动作耗尽了她仅剩的力气,她整个人仿佛消散在一片浓雾中。

    肃予霄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试图从她的每一个细微表情中寻找蛛丝马迹。他原本寄予厚望,希望从忘忧这里能窥探到那个秘密,或者哪怕是一丝线索也好。然而叶忘忧的眼神空茫而无措,显然对此一无所知。

    肃予霄终于耗尽了一切耐心,对这一切失望至极。他喊来下人,声音中带着明显的不悦:“把她带走,仔细看管起来。”

    忘忧茫然的走进屋中,跌坐到床上,失声痛哭起来,肃宣珉在一旁不知所措。

    接下来几日,忘忧陷入了无尽的沉默之中。这个秘密过于沉重,以至于祖父要以整个生命来对抗,而父亲、姑姑用半生来承担,这对她更如千斤重担。她想,自己只不过一个不谙世事的顽劣女子,这重压为何会降到她的身上。她知道,肃予霄已经察觉到叶无岂掌握着那个秘密和圣旨,那么叶无岂此刻很可能已经身陷险境处境堪忧。

    在这世间,她与父亲相依为命,她不想让他有任何意外,所以这个念头让忘忧万箭穿心。从来没有一个时刻像现在,她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却深感无能力为。

    尽管忘忧依然如平常一样按时吃饭、睡觉,但她却不再有往日一切嘻闹玩乐的心思。她的眼睛如离水之木般枯槁了,如今只是迷蒙地瞪向一处,仿佛所有的光彩都被内心的痛苦所吞噬。

    肃宣珉在一旁看着忘忧的样子,心中也充满了不安和忧愁。饶是他聪颖过人,却无论如何也猜不出忘忧在他父亲的书房中究竟遭遇了什么,她究竟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

    肃宣珉到底还是个孩子,不知在哪里学了一个王府里长大的纨绔哄女人的招数,试图用一些美食和玩乐来试图哄忘忧开心。这日午饭,忘忧见菜肴比往日要丰盛许多,就听肃宣珉对她说:“姐姐,你吃吧。我跟三哥说了你最近心情不好,这是他从外面找来的厨子,专门为你做的,你尝尝看吧。”

    忘忧机械地夹起一道菜,放进嘴里。那是靖安城中她熟悉酒楼久违的味道,曾几何时,这种味道能让她欢欣雀跃。然而今日,她却突然悲哀地意识到,恐怕再也没有什么能让她开心了。她心中无比怀念那个过去无忧无虑的自己,那个曾经能因为一道美味就高兴不已的自己。

    现在她明白,那种纯粹的快乐并非生活的常态,尤其是在这深宅大院之中,悲苦似乎才更为常见。忘忧回想起曾经无忧无虑的日子,那时的她因为快乐而显得有些愚蠢和自大,然而如今,她却要用更多的痛苦来偿还那些过去的快乐。

    李萱儿大约是察觉到了忘忧的现状,心中应该十分满意,所以近日也没有再来找她的麻烦。不过,这些小儿女之间的嫉妒和猜疑,与忘忧当前所面临的问题相比,实在是微不足道。事关社稷,这些她从未想过也从未理解的事情,就将这样的重担压在了她的肩上。

    忘忧吃着饭,却感觉如同嚼蜡食不知味。她的心思全然不在这顿饭上,而是在反反复复回想着肃予霄说过的那些话。肃宣珉在旁边陪着她,突然咳嗽了两声。

    忘忧并未在意这轻微的咳嗽声,还在继续低头吃饭。然而,旁边的侍女却突然惊慌地喊道:“七少爷,七少爷,你这是怎么了?”

    这突如其来的喊声让忘忧愣了一下,她抬起头看向肃宣珉。只见肃宣珉的脸色有些苍白,咳嗽声也越发剧烈起来。

    忘忧盯着肃宣珉看了一瞬,只见他身体开始微微颤抖,紧闭双眼眉头紧锁,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忘忧意识到情况不对,赶忙放下碗筷。

    突然,她看到肃宣珉的嘴角竟流出一缕鲜血,那鲜艳的红色与肃宣珉苍白的脸色形成鲜明对比,直刺入她的眼底。忘忧的瞳孔骤然收缩。

    旁边的侍女也发现了这一情况,仓皇地拿起手帕去擦拭肃宣珉嘴角的血迹。然而,这一擦似乎触动了什么,更多的鲜血从肃宣珉的嘴角涌出,瞬间浸湿了手帕,

    “有毒!”忘忧喊道,“饭中有毒。”她的心沉了下去,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肃宣珉那突然的咳嗽,嘴角流出的暗红色鲜血,都是那无声无息却致命剧毒的证明。

    在这片刻之间,肃宣珉的生命就被那毒药一点点地吞噬。忘忧迅速地招呼侍女过来帮忙,将他小心翼翼地放平在地。她则把他的头轻轻撑在自己的腿上,试图让他稍微舒服一些。

    “宣珉,坚持一下!”忘忧喊道。她自他口中闻到了那熟悉的味道,虽然能够识别出是哪种毒药。然而,面对那不断涌出的鲜血,她却无能为力,没有时间,没有解药,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机会救他了。

    肃宣珉躺在忘忧的腿上,那双带着远超于年龄的聪慧双眼已经蒙上一层白雾,但他仍努力地看向忘忧,他说:“姐姐,我不想死。”

    忘忧觉得自己的心再次被抓住又被碾碎,她紧紧握住肃宣珉的手,泪水夺眶而出:“肃宣珉,你不会死的,你会长命百岁的!”

    肃宣珉仿佛没有听到又似乎听到了她的话,他的目光与神识一并飘散,他口中喃喃地重复着:“好的,活一百岁。”

    忘忧声嘶力竭地喊着他的名字,但肃宣珉的头突然一歪,躺在她的腿上一动不动,那双眼睛还是看着她,但忘忧知道后面那个聪明的孩子已经没有了。

    肃宣珉就这样离开了这个世界,他留在世界上的最后一句话是“好的,活一百岁。”

    这句话如同利刃一般深深刺入忘忧的心中。

    毒是被下在饭菜之中的,端王府和那个酒楼所有可能经手饭菜的人都经过了最严厉的拷问。

    最后,李萱儿的一个陪嫁侍女的供词让整个案件都变得清晰起来。她泣不成声地道出了自己的所作所为,承认是她在叶忘忧的饭菜中下毒。她说,自己与李萱儿自小一起长大,蒙主子不弃,被当做姐妹看待,她看不惯叶忘忧这样恃宠而骄作威作福,尤其是看到李萱儿每日因为叶忘忧唉声叹气以泪洗面,她更是心疼不已,这才出此下策,想要毒死这个贱人。

    她又说,往日洛花院的饭菜都是府里准备好送过去的,她没有经手机会。而今日世子突然要人从府外送餐食进来,便有了机会。她便把毒药放到了饭菜中,原本精心算计好了,毒只是下给七少奶奶的,并不会牵连到七少爷,然而,却不知道怎么让七少爷误食了。

    李萱儿的侍女招了这一切,就对李萱儿叩头一拜,哭着说“感谢小姐这些年的以诚相待,不能再陪小姐走下去了”,说罢一头撞死在门廊上。

    事情职潦草到让人瞠目结舌,不过是内府寻常小儿女间的嫉恨引发的惨案,七少爷只是无辜被牵连的冤魂。一个侍女自然抵不过一个少爷的命,但事件中李萱儿虽是主子却也无辜,便领了一些罚去月钱、抄写经文、茹素半年的不痛不痒的惩罚。肃宣珉也并不是府中多么重要的人,大家对这个孩子的早夭似乎早有预料,无论是病逝还是被毒杀,都无什么大碍,于是事情就这样结束了。

    肃宣珉的丧仪引起的议论甚至比他死亡本身更多。按说,夭折的孩子并不会有太过隆重的葬礼,即使是富贵人家也只是简单地念经诵法后下葬。他们年纪小,还未嫁娶,因此通常会被葬在一旁而非家族墓地。

    然而,肃宣珉虽然年纪小,却已娶妻,对于已娶妻的男子,便视为成年男子,他们的葬礼有着不同的规矩。而且,府里大家心照不宣的,叶忘忧并不是真的嫁给肃宣珉,办事的人陷入困惑和纠结之中,不知该如何安排肃宣珉的葬礼。

    最后还是李萱儿以当家主母的身份决定,无论肃宣珉多大年纪,他到底是经皇帝陛下亲自赐婚,所以丧仪以成年男子的规矩安排,而叶忘忧以逝者妻子身份,服一切礼仪。

    这样超越规格的对于肃宣珉身份堪称隆重的丧仪,让人们对于李萱儿宽仁明事理的赞赏。

    忘忧一身缟素跪在肃宣珉棺材旁。身边有人来来往往,却并不见哀戚。自肃宣珉死亡,他的疯癫的娘从未露面,不知是被看管起来了,还是未能理解这个消息。只听说她坐在屋中,看着窗外的花,笑嘻嘻地自言自语:“你怎么总在那里看我啊?进来和我一起坐坐啊。”于是人们便说,她这是真疯了。

    忘忧抹去脸上的泪。

    这个孩子是她在这里唯一的慰藉,他聪慧到不像话,嘲弄着自己的父亲兄长,看透这府里上上下下的不堪,他有着自己的野心,只想努力地长大。

    也许,他长大了之后,会和肃宣瑞肃宣明一样,长成一个不堪的大人,但此刻,他仍是一个很好的孩子。

    他就这样为了毫无价值的争斗,悄无声息的殒命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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