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肃予君没想到自己的人生还能再一次踏进同一条河。
前几日慈恩寺失火，大火很快被扑灭，寺里并不太大损失。但是事后却发现，前相府叶家失踪了两位小姐，现相府李家失踪了一位小姐和一个妾。这给京城世家造成了很大惶恐，纷纷看紧自家的女孩，生怕遭遇什么不测。大家也议论纷纷，就是什么原因，让两任相府都遭遇同样的不测。而人们不知道的是，慈恩寺失火几小时后，明王长子在出门的路上，也被一众歹人劫持了。
王安雅来到书房找肃予君的时候，正听到他对青容吼道：“……连个人都看不住！还能让人在眼皮子下被劫走了！这种事情为什么还会发生第二次？！”王安雅觉得哪里不对，却无暇顾及，进去把刚收到的信递给肃予君。
肃予君把信放到桌案上，低声说：“我知道了。”
王安雅焦急地说：“王爷，宣明……”
“宣明是个聪明孩子，不会有事的。”肃予君疲惫地捏了捏额头，转头吩咐下人：“带夫人去休息吧。”
王安雅看了一眼在一旁垂手站立的青容，轻轻向肃予君拜了一下，转身低头出去了。
绑匪带着忘忧一行人又辗转多时，最后乘船到了一座小岛。
这是一座孤零零的在湖水中的岛，距离岸边不算远，却也需要划一段船才能到。岛的面积很小，枯水时大概有一个集市那么大，如今只有两座宅院大小。虽已近夏日，但清晨的水边仍有丝丝凉意，湖面泛起氤氲雾气，两岸景色若隐若现。
恍惚间，忘忧觉得自己似乎回到了沧辰山庄。她已经有近十年的时间没有回去过了，但那里浓稠的雾气仍时常出现在她的梦境之中。梦里的雾气总是缠绕纠结着她，彷佛总有东西要从雾中冲出，但这个梦却不全然是噩梦，雾气中的喁喁私语有哀愁有倾诉，还有想念。
小岛上现今只有一座打渔人的窝棚，周围拴着几艘小船。
绑匪摘了他们头套把他们到了一起。首领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说：“各位少爷小姐将就一下，你们家里如果配合，咱们用不了两天就结束了。不要试图逃跑，不要有小动作，且不说你们，就连我们这里水性最好的兄弟都游不过这个湖。另外，看到谁有可疑的行为，我们兄弟的原则是立即动手不留活口。所以不要轻举妄动，好好配合就是了。好了，还有什么问题么？”
李洛儿在一旁冷冷地问：“杀了我们，你们也得不到想要的。”
首领蹲下，用匕首挑起她的下颌：“小姐的命比我们金贵多了，杀了也是赚了，是不是？”
周围绑匪粗野地大笑，纷纷称是。李洛儿愤怒地扭过脸，再不说其他。
是夜，王府灯火通明。
那伙歹人白天送来信，要求用肃宣明、李洛儿换几位牢里的重犯。那几位犯人是江南一伙聚集多年的山匪的头领，已经在那一带为患多年，前一年明王重兵剿灭，几位首犯随他一起被押解回京。这案子经李相亲自办理，几位首犯已经定在秋后问斩。如此事关重大，李相便是身为宰相也无法定夺。
李洛儿的母亲孙氏坐在王安雅下首垂泪，李氏坐在她一旁安抚她，却也时不时地抹一把泪。
“娘娘，妾身知道这事关重大，不是儿女私事，但做母亲的，怎么能割舍下自己的孩子。洛儿一个女儿家，如今落在这些穷凶极恶的歹人手里，真是……我真是一想到……”说罢泣不成声。
王安雅只能安慰道：“虽是牵扯到朝廷大事，但这几个孩子也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总要保他们平安，王爷已经在想办法，夫人暂且稍安勿躁。”想想又转向李氏：“只是……叶夫人是否有什么线索，为何叶家两位小姐也会牵扯其中。”
叶家叶相在时的煊赫早已是过眼云烟，如今在贵人如云京城实在算不上什么，可居然两个女儿都被绑了，李氏虽然隐约有个想法，此时却万不敢说出来，便只是摇摇头：“妾身也只是带女儿去进香，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异处，也只能求娘娘做主。”
王安雅想想，没有再说什么。
湖心岛上，几个人被松了绑被允许四处走动，但岛总共也就巴掌大，走也走不到哪去。忘忧把安容拖进了茅草屋。此时她的血虽然止住了，但人还是在昏睡，浑身也烧得滚烫。忘忧粗暴地扯了叶羽的一截衣袖，沾了水给文容擦拭。
叶羽生气地凑到李洛儿旁边，肃宣明倒是饶有兴趣地看着忘忧进进出出。
忘忧被他盯得心烦，没有好气地问：“看什么看！没事干去一旁抠泥玩去。”
肃宣明说：“叶忘忧，你一点不担心自己么，你倒是有心思顾虑她？”
“有什么可担心的，他们不说了么，家里配合就放人，又不是要劫色，”忘忧撇了一旁的李洛儿，“再说劫色还有那俩呢，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叶羽听了这话不由自主地看来几眼周围的绑匪。那几个绑匪也闲来无事，正盯着他们看，那眼神确实让她心里一紧。
肃宣明似笑非笑地说：“按说，我是明王之子，李洛儿是李相嫡孙女，家里总是要保我们一保的。但全数答应他们的要求，又显得朝廷太无能太窝囊，所以总是要有适当的取舍牺牲。那你说，他们会取谁舍谁，又会牺牲谁呢？”
忘忧还没说什么，叶羽倒是被吓得倒吸一口气，这属实是她未曾想过的。
“那又怎么样？”忘忧不以为意地说，“他不说我能换天下么，挺贵重的呢。”
这话似乎惹怒了肃宣明：“叶忘忧，不要以为……不要以为有人给你撑腰，你就可以肆无忌惮！”
忘忧面含讥讽地看着他：“我是不像你们，家里朝廷一定要保一保呢。可是宣明你虽是王府长子，可为何现在仍不是世子？要知道端王府孩子一大堆，肃宣瑞行三，可也早早被封了世子。”
“说到肃宣瑞……”忘忧看向李洛儿，“上次我见他和你二叔女儿玩得正好。那姑娘看起来也是聪明可爱，我见犹怜呢。”
李洛儿原本对忘忧和肃宣明的口角做上壁观，没想到战火烧到她这了，于是脸一沉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说到底，你李洛儿整天谁都看不上的样子，还不是因为料定自己有朝一日会嫁入皇室。”忘忧指指草棚，“这点上，你和她有什么区别？”
见自己被拿来和祖父不贞的小妾对比，李洛儿脸都气红了：“那你呢？！不就是明王殿下替你说过几句话么，那又能怎样？你是能嫁入王府，还是能当王妃？你比一个贱妾还不如。”
忘忧正要反唇相讥，肃宣明却突然在一旁开口：“叶忘忧，你嫁给我吧。我会当上世子，将来只会有你一个妻子，再也不会有人对你的身份说三道四。”
几个人都震惊地扭头看着他，忘忧到嘴边的话生生咽了下去，匪夷所思地看着肃宣明：“你有什么毛病？”
李洛儿目光在两人之间看了几个来回，最后说：“你们都疯了！”
绑架事件惊动了皇帝，这位已步入老年的皇帝清晨在书房召见了李相和肃予君。
李相叩拜了皇帝后说道，这几个绑匪是朝廷重犯，断无宽赦的理由。家中小女虽然被抓，但不能为了她耽误了国家大事。肃予君也在一旁说，宣明作为皇家子嗣，受天下人奉养也要奉养天下人，为国分忧也是本分。
皇帝看着桌案上的名单，叹息一声：“宣明是个好孩子，周正踏实，将来无论如何都会是肱骨之臣。去吧，那些犯人虽然重要，但孩子们更重要，没有道理为了几个歹人伤了孩子们。”
李相千恩万谢地出去了。
皇帝却喊住了肃予君：“听说还有两个叶家的女孩？”肃予君轻轻点头。
皇帝缓缓说：“很久之前，叶家那两个孩子就没找回来。我记得那个女孩和你……”肃予君看着父亲苍老的晦暗不明的眼神，没有说话。
“朕年纪大了，这江山迟早是你们的。可是，无论做帝王还是臣子，都应以家国为重。”皇帝看了看儿子说，“儿女情长从来不属于帝王家。”
晨光映在肃予君脸上，他向皇帝拱手一拜：“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那湖其实就在城郊不远，禁军得到调令很快集结在周围，隔水将小岛重重包围。湖面沉重的雾气在清晨的太阳中消散了一点，隔水能看到岛上人影晃动。
肃予君骑着马站在禁军后，身旁跟着青容和亲兵，再往外是相府、叶府人马及女眷。
未等禁军喊话，绑匪就派了小全上岸交涉。小全一上岸就被重重包围，他高举起双手喊道：“等等，别杀我，老大有话让我捎给你们。”
人被带到肃予君面前，未等询问，小全就语气轻快地说道：“老大说规则很简单，你们按要求把我们的人放了，我们就放了公子小姐们。当然，我们会有自己的办法确定人都安全。如果你们试图蒙混过关，不好意思，公子小姐的命就没了。什么岸边的水下的人也收一收，我们发现有什么风吹草动或者强攻的打算，公子小姐的命也没了。”
小全欢快地说：“大哥说了，公子小姐的命比我们值钱多了，单是杀了我们偿命也是赚的。”
肃予君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绑匪第一个要李家妾室文容换几匹骏马和一些黄金珠宝。李府家丁皱着眉头通报了绑匪的要求，李相摆摆手同意了。按绑匪布置好不久，湖中心驶来一艘小船，船上是另一个绑匪，半扶着文容。文容面色苍白地瘫在绑匪身上，一上岸就被李府家丁带了下去。那随船而来的绑匪告诉他们下一轮交换的是叶羽以及几个犯人，确定他们记下人名后，便和小全一起钻入岸边的森林，消失不见了。青容看了肃予君一眼，带着几个人跟了上去。
禁军依约又放了两个人。过了约莫两个时辰，青容回来轻轻在肃予君耳边说了什么。肃予君搜索着天空，弯弓搭箭，利箭破空而出几只在空中飞翔的鸟应声而落。
不到片刻，水面上又划来一艘小船，船上却只有一个绑匪，未见叶羽的身影。在一旁等候的叶鹏鸿和李氏不禁惊呼一声。
那绑匪向肃予君一拱手说：“大哥说了，这次本应放了那个小姑娘，但我们的人被王爷的人跟着，所以还得一阵子确认人安全了才能放人。还有，我们也并不是用鸽子传递消息的，王爷也不必迁怒于那些扁毛畜生。”
未等肃予君说话，青容便把刀架到了绑匪脖子上：“叶小姐平安再放了你。”那绑匪倒是无甚所谓，任由青容抓着。
又过了两个时辰，已经有些阴沉的湖面上传来泼泼啦啦的水声，一个绑匪带着叶羽出来了。一被放开，叶羽就扑到母亲怀里嚎啕大哭。
与此同时，有手下回禀青容，去跟踪的人两个时辰前失去了绑匪和他们同犯的踪迹。
与叶羽一起过来的绑匪说：“大哥说了，今天已经晚了，剩下的人明天再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