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XVⅡ.极境之盾
佩罗讷地区的负责人罗塞尔,是被誉为“极境之盾”的,身材纤细的中年男人。他总戴一副学者似的眼镜,梳着格外规整的发型,并手持纯银镶嵌的拐杖,在苍凉凶险的境地里穿行。他被委以守护佩罗讷的重任,被委以守护北方堡垒的重任。而他迄今为止,也从未辜负这一重任的期许。
但命运总是向他挑战,正如十五年前什切青远征时吸血鬼斩断他的右腿一样,莫大的危机又降临在他面前,使他不得不孤注一掷的对抗,孤注一掷的战斗。他已担任这份工作近二十年之久,也清楚其中不可避免的风险,清楚死亡公平公正的面目。但他依然战斗着,为了人类的希望,为了注定到来的黎明。
他想到这里,又抬头望向不远处浓云密布的天空,并好奇,雨点和灾难究竟哪一者会率先降落在佩罗讷的土地。他并不恐惧,甚至没有太多的忧虑,因这片区域本就饱受吸血鬼的袭击,也因这片区域上矗立着法皇眼人数最多的地方部门,配置了与罗马禁卫相同的反吸血鬼武器。对他而言,这不过是另一场厮杀,不过是另一种无需话语的证明。
况且,伊利亚德,那位无所不能的伯爵也将向他们伸出援手,为他们提供无可替代的帮助。罗塞尔在什切青的远征里认识了伊利亚德,认识了这位麦克林家族最为年轻的继承人。彼时那位伯爵不过十六岁的年纪,但他身上那种决绝的个性,那种仿佛圣人的感召,却已深深撼动了罗塞尔的魂灵。他想,如果这世上存在某种审判一切的裁决,存在某种宽慰一切的救赎,那么一定是伊利亚德的目光,一定是那目光里所寄宿的,温柔残酷的神情。
那位伯爵的力量永远是奇妙的,那位伯爵的权柄永远是光明的,甚至就连那位伯爵的姓名,都永远是一种无声的提点,一句无言的警告,一座无法仰望的丰碑。罗塞尔不明白这种气势的由来,但他却深深的知道,这其中包含了血与灰的意志,包含了一遍又一遍杀死的觉悟。
这位佩罗讷的负责人想到这里,又拢了拢红灰制服的领口,并看着眼前呼啸降落的,巨大的灰色机械。在他面前,那位伯爵身穿绶带装饰的长款风衣,站在钢铁打造的舷梯上。
狂风吹动着淡金色的发稍,令那灰绿眼里的神情愈加坚定,愈加燃烧着冷冽无比的光芒。伊利亚德静静的伫立着,并在罗塞尔的注视下,缓缓走近了众人身边。他身上那件长款风衣的下摆便火焰似的翻卷,随着轻轻垂下的纤长眼睫,遮盖了许多洞察人心的目光。
伊利亚德与罗塞尔已有十数年没有见面,他们彼此在不同的战场上战斗着,却怀抱了别无二致的信念。因此当这位伯爵注视着“极境之盾”的时候,便依然可以感到从前在什切青并肩作战的一切,依然可以感到英雄孤高无畏的凯歌。他一面看着这位佩罗讷地区负责人手上的拐杖,一面向他诚恳真切的致意。
罗塞尔自诩不配麦克林的尊敬,不配这位享誉欧洲的,魔法大师的致意。因此紧跟着低下头去,亲吻伊利亚德的权戒,并对他诚惶诚恐的说道:
“感谢您的到来。”
那位伯爵听了,于是望着罗塞尔,轻柔的微笑着。他那目光似乎是有形的,似乎能抚慰许多刻骨的磨难,托举许多脆弱的魂灵。他右手无名指上的紫晶权戒倒映着云层,便如同洗涤罪恶的圣水,在亲吻下生发着魔力。
他与罗塞尔轻轻的寒暄,说着温柔低沉的话语,并跟随着这位佩罗讷地区负责人的脚步,到房顶之下的部门大楼里去。加卡尔于是跟在伊利亚德后面,来到了大楼顶层的会议室里。偌大的房间已收拾整齐,摆放着装满文件的橱柜,以及深棕色的木质桌椅。靠门一侧的黑板上,贴着幅线条纠缠的法阵图案,并在其中做了许多详细备注的标记。窗外的天空依然是阴沉的,依然隐含着雷霆的讯息,依然在空气里投下稀薄的光影。
伊利亚德咬着烟卷,在黑板前驻足停留,看着上面测绘得到的法阵图形。依靠麦克林本邸送来的资料,这位伯爵已整理出了一些三角法阵的共性,并对这一古老学派有了或多或少的了解。凭借这一或多或少的了解,他能分辨出黑板上贴着的,是嵌套了的三角法阵。以内部倒三角形状的,与尸堆法阵相似的内容作为动力,推动外部正三角法阵的有序运行。
他这样想着,又转身来到窗户边上,看着广场上纵横数百平米的,暗红色的法阵痕迹。在那法阵痕迹的中间,是一口样式古老的枯井,似乎早已无人使用,并突兀的出现在广场中心。那位伯爵看着看着,忽然对罗塞尔说:
“那口废井,是一直存在的吗?”
“是的。”
罗塞尔点了点头,并接着向伊利亚德说道:
“佩罗讷地区的传统,会把死者的鲜血和骨灰扔到废井里去。这些鲜血和骨灰在吸血鬼眼里如同饵料,诱使他们接近,围聚,不惜一切代价的夺取,这也正是佩罗讷地区吸血鬼数量众多的原因。”
伊利亚德听了,深深呼吸着嘴里的烟卷,那点黯淡火星便立刻明亮起来,发着橙红色的光芒。他含着目光沉默了片刻,又思索起罗塞尔的话语,于是轻轻追问道:
“你从未考虑过将它填平?”
“我们也这样想过,但这里曾是一处废弃的魔法场地,地下有许多不为人知的法阵,我们担心会影响其中的平衡。”
罗塞尔一面解释着,一面伸出手来,指着楼下广场上零零散散的印记。他说:
“虽然这口枯井吸引了无数吸血鬼的到来,但对手是法皇眼的我们,总好过手无寸铁的平民。”
伊利亚德于是目光钦佩的望向罗塞尔,望向这位佩罗讷地区的负责人,并从中意识到,许多磨难里获得的勇气并未随时间改变,许多人类不屈的意念并未被逆境腐蚀。他的心因此缓和下来,有了温柔的宽慰,并产生了许多额外的念头。他说:
“广场上的法阵确实是突然出现的吗?”
罗塞尔听懂了那位伯爵话语里的含义,并因此猛的转过头来,有些难以置信的望向伊利亚德的眼睛。他的嘴唇颤抖着,忍不住同样语调细微的反问:
“伯爵,难道你怀疑这里……”
他不敢说下去,也不敢揣测伊利亚德的任何心意,更不敢揣测罗马总部的任何指令。但那位伯爵却信任他,决定对他作毫无保留的说明:
“我此行是为了巴黎支部的尽职调查。而就在我向支部提到‘三角法阵’不久以后,就在我从沙特尔地区返回以后,佩罗讷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耐人寻味,不是吗?”
罗塞尔于是抿起嘴唇,因伊利亚德的说辞而变得脸色凝重。他顿了顿,沉默半晌,有些不情愿的提到:
“如果这些都是对的,如果您揣测的并没有错,那这片广场上出现的,不过是一个针对您的巨大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