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握
秋时在后来无数次想起,都觉得那原本是一个平常的,没有任何征兆的午后。
“秋经理,这是刚做好的方案,马上……”
秋时边走边接过递来的文件,正要翻开时手机发出了刺耳的铃声。
这个时代已经很少有人用电话号码了,看到来电人的那一刻,秋时眉头一皱,没犹豫按下了接听。
“依依?我现在正在忙,有事发消息给我,等下我给你……”
“秋秋。”
电话另一边的风声很大,将白若依的声音吹得有些失真。她打断了秋时的话,语气像风一样飘忽。
“也没什么,就是想说,好好照顾自己。”
话音落下,白若依就挂断了电话。秋时只觉得有些奇怪,随后继续看起了文件。
可那些熟悉的字怎么也钻不进她的脑子,耳边回荡的都是白若依的话。
她感到莫名的心慌,等再拨过去,已是无人应答。
秋时把文件塞进身边人的手里,说:“小李,我有点事要出去一趟。”
小李一愣:“现在?离三点半的会议只有十分钟了。”
“你去,然后给我做个汇报。”
她丢下工作,心脏的跳动一下比一下剧烈,给车打火时,手都在颤抖。
现在这个时间,白若依应该在公司。秋时安慰着自己,想等到了公司,对方看见自己,该说些什么解释这番奇怪的行动。
秋时开得很快,即将到地方,道路变得拥挤起来,她只能下车步行。
公司的门口挤满了人,被包围得水泄不通。秋时心中不好的预感愈演愈烈,她拨开人群,终于见到了一路心心念念着的人。
只是她在血泊之中,早已没了呼吸。
秋时像被抽去了骨头,跪坐在地。
那真的是依依吗?也不一定吧。虽然穿着相似的衣服,还有相似的发色,但也不一定就是她。
我得过去看看,确认一下。
她站起来想穿过警戒线,却被保安拦住。秋时勉强支起一个笑。
“她有点像我朋友,我得去确认一下……让我看一看吧,求你……”
保安并不听秋时的话,死死拦住她。
“谁也不行,警察来之前不能破坏现场……”
秋时低声骂了一句脏话,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硬生生推开了比她高了一个头的男人。
保安被推得一愣,正要叫人过来拦住那个奇怪的女人,被一个男人按住了肩膀。
“让她进去吧。”
秋时一步一顿地靠近,离那个人也越来越近。秋时慢慢蹲下身子,正要翻过来看她的脸,目光落在了她手边的手机上。
准确来说,是那个白色的手机链,挂着一个亚克力的蓝色章鱼笑脸。
“我才不要这种花里花哨的装饰,让公司里的人看到了多不好。”
“你呀,天天板着个脸,跟我戴同款的不好吗?”
“……这两者有关系吗?”
“我想和你戴同款行了吧,给你个粉色生气,我就用这个蓝色微笑,起码在看见我的时候,笑一笑吧。”
秋秋,笑一笑吧。
秋时扯出来一个难看的笑容,忍了一路的眼泪终于溢出来,滴在了午后炙热的地板砖上。
“节哀。”
秋时猛地转头,满眼恨意地质问身后的男人:
“为什么你不愿意放过她?”
男人没有回答,甚至没有看秋时一眼。他的目光溃散,许久后才落下一点眼泪。
只有一点,像是错觉。
秋时见状握紧了手,怒气达到了巅峰。
“孟凡,说话!”
……
第二天,秋时去签合同。
公司里面还是凌乱的模样,秋时目不斜视,径直走进了会议室。
她本来以为那天面试的几人都在,不成想推开门,里面只有林晚霜一人,保持着低头的姿势。
秋时真怕林晚霜年纪轻轻就得了颈椎病。
好在听到有人进来,林晚霜稍稍抬起了一点弧度。秋时抢先开口:
“林总,真想不到是你亲自来。”
林晚霜居然听出了她的话外之音,解释道:“辛兰悦和王飞都出差了。”
林总裁真惜字如金,解释完,从抽屉里取出一份合约推给秋时:“有别的需求可以再提。”
秋时也不客气,跷着腿坐下,接过纸细细阅读。
一时间,会议室里只有纸张翻阅的沙沙声。
林晚霜保持着低头的姿势,视线凝在面前的纸上,仿佛一个漂亮而无生气的木偶。
空间过于安静,只有他浅淡的呼吸声,证明着这还是个活人。
秋时仔细看了合约。
一般来说,对初出茅庐的小年轻,合同里都会有很多的隐形坑。但这份不一样,并没有似是而非的马虎眼,开的待遇也很不错,比秋时原本预想的还要丰厚。
高待遇的背后是高要求,这一点秋时没有异议。
“感谢林总厚爱。”
秋时取出衬衣口袋里的笔,正要签字时,木偶人动了。
林晚霜起身,伸出手握住了马克笔的上端。秋时抬眼看他,他凝视着秋时的眼睛,问:
“没有异议吗?”
“当然,无论是待遇还是要求,我都没有。”秋时迎着林晚霜的视线,不仅没有放下笔,反而用空闲的左手,撩起了散落的碎发。
她今天戴的,依旧是那一枚珍珠耳钉。
“您甚至可以,对我要求更多一点。”
这话说得很暧昧,但两人都没有想到别处。
林晚霜看她。
秋时的脸很美,但眼角眉梢都过于锋利,被这样的眼睛注视着,总有一种被猎手盯上的错觉,生不出一丝旖旎的遐想。
林晚霜垂下眼,放开了握住笔的手。
秋时一笑,潇洒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接着把笔一丢,问:
“老板,什么时候上班?”
林晚霜说:“明天早上八点,不许迟到。”
“收到。”
秋时甩手走人了。可等她高跟鞋踩到碎掉的花盆碎片时,才觉出来不对劲。
明天上班?就在这么个重爆炸的办公区?
开工讲究个吉利,不选个良辰吉日放两串鞭炮也就罢了,总得整个干净整洁的办公区吧。
林晚霜他想到打扫卫生了吗?
秋时觉得他应该不会想不到。可从面试到现在,这个凌乱的办公区还是这么凌乱。
保险起见,还是询问一下比较好。
秋时去而复返,先敲了几下会议室的门,却不见里面有回应。
行。
她挂上了标准的微笑,一边推门一边说:“真是不好意思啊林总,我的……”
秋时的话噎在了嘴里,因为她看到林晚霜正躺在会议室的桌子上,此时正抬起头与她遥遥相望。
“林总你这是?”
“睡觉。”林晚霜说,想了想又补充道“我三天晚上没睡了。”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勉力抬起的头也放下,在厚实的木板上砸出一声清脆的“咚”。
好听,是颗好头。
秋时也点点头,“原来是睡觉啊……你为什么要在会议室的桌子上睡觉?”
“方便。”
“你不要告诉我,你一直都睡在这儿。”
林晚霜难得犹豫了,随后才问:“你嫌弃?”
这是嫌不嫌弃的问题吗?怪不得一直要死不活的鬼样,天天睡会议桌能有精神才怪。
想到自己前脚刚走,后脚林晚霜就爬上桌子裹成团,秋时就有一万句话想说。
她忍住心里话,脸上还是微笑:“你有房子的吧,就算不方便,附近也有很多酒店。”
青年小旅馆没有,五星级酒店那是数不胜数,总能满足总裁的高标准。
林晚霜声音有些闷:“会被发现。”
秋时挑了挑眉,这四个字信息量就很大了。她走近了一些,看着用一张薄被把自己裹成一团,乍一看有些像海苔肉松卷的人,问:
“被谁?顾崇峰?又或者……顾耀辉?”
林晚霜从海苔卷里挣开,就这么坐在桌子上,白色的衬衫皱皱巴巴,头发也很凌乱。他张口想要说话,秋时却先他一步。
“等开工了,你又要住在哪里?”
她似乎只是随口一问,并不在意回答。
林晚霜顿一顿,也忽略了她上一个问题,说:“办公室。在别的楼层,暂时还没收拾出来。”
自己住的地方还没拾捯出来,外面的办公区更不用说了。秋时叹了口气,对林晚霜伸出了手。
“在哪儿,带我过去。”
林晚霜视线落在那只白皙的手上,歪了歪头。
秋时往前数十年,都没像今天这样,对一个仅有两面之缘的人有这样多的耐心。
哪怕这个人是她的老板。
她保持着那个姿势,解释道:“先下来,去收拾出一块放床的地方,你之后就不用在桌子上睡了。”
“你要帮我?”
“是。”
“这不是你的工作。”
秋时有点烦了,说:“如果你想多给我开一份工资,我不介意。”
友谊的小手不愿意牵就算了。
秋时也不灰心,她正要放下胳膊,林晚霜以一个惊人的速度抓住了她。
和秋时温暖柔软的手不一样,林晚霜手上的皮肤有些粗糙,一点也不像养尊处优的少爷。
秋时有些好笑,故意逗他:“想好给我开多少了吗?”
林晚霜红了耳朵,他很少有这样失态的时候,在人前总是十分冷淡,带着超出同龄人的稳重。
从来没人这样不带恶意地揶揄他,令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真正年龄远超实际的秋时表示,自己的恶趣味有被满足。她也不再逗人,让林晚霜扶着自己下地。
接下来的工作就很简单了,卫生只需要交给保洁公司,家具也有□□。
当然,这一切都是以秋时的名义。
也就是在此时,秋时才知道这栋写字楼居然不是租的,而是属于这位没床睡的总裁。
原本租在这里的是一窝诈骗团伙,所以撤离才整出来了这么大的动静。
为什么不等准备好了再来呢?
听到秋时的疑惑,林晚霜吃着秋时买来的晚餐,没头没脑地说:
“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