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三月三,上巳节
陈慧娘一早便被叫了起来,月白备被好了衣物,春辰匆匆打水回来,收拾妥当便带着丫头往正院请安
打从头月末,扬安府知州陈府的帖子便满城散了出去,扬安有名有姓的世家都接着了陈府的及笄帖
陈娘子一见女儿款款行进来,俯身行礼道安,就端着笑将人拉到身边坐下,不过短短几年功夫女儿便以长大成人,一番叮嘱陈娘子颇有感触,眼角拭泪
自有近前服侍娘子去净面更衣,再回来坐下时便又是那端庄的陈娘子
“娘亲自去请了都虞侯的娘子来做你的正宾,有司是谢府二房的锦屏,簪者是竹夕”
“待会儿王娘子到府,记得去请个安”
都虞候夫人王娘子是陈慧娘的未来婆婆,两家的亲事刚刚在年前说定,竹夕亦是她的好友,谢府的锦屏交情不深,却也见过几次,知晓那是个伶俐人
待用过早食,慧娘见过王娘子,同竹夕说了会儿话,便被催着沐浴换了衣裳往正堂
此时,陈大人和陈夫人趋行道礼,由此迎客入席,礼乐声渐高
陈夫人和陈大人高坐,锦屏先行趋入中央舆手示净,西阶立候
慧娘在东房换上一身采衣,面南敛衽道了声礼,复面西跪坐,竹夕近前执栉挽了只高鬓
随着竹夕退后,王娘子起身立东阶舆手示净,陈夫人同陈大人陪同左右互相揖礼
慧娘垂眉转向东正坐,锦屏奉上罗帕和发笄,王娘子走到慧娘面前高声吟诵祝词道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棋,介尔景福”
随着声音落下,复跪坐下为慧娘插上一支素玉笄,然后起身回到原位,竹夕又上前来将素玉笄调整位置,慧娘这才起身与王娘子互揖作礼
回到东房,竹夕从锦屏手里取过衣服同去房内为慧娘换上一身素色缠枝暗纹襦裙
慧娘穿着这一件走出来,面南展示衣衫向陈家夫妻正肃拜礼
王娘子再舆手,由锦屏奉上发钗,接过高声吟诵
“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竹夕替慧娘摘取方才的素玉笄,王娘子跪坐再次簪了一支鎏金掐丝镶玉嵌宝钗,而后起身复位,竹夕再次正钗,慧娘起身与王娘子互揖道礼
这才回到东房,由竹夕取了衣裳,换了一件赤红晕黑底双绕广袖长身曲裾走出来,对着王娘子下拜,此时已是二拜
锦屏奉上发钗,王王娘子接过高声吟诵祝词,竹夕再次替慧娘摘了那只金钗,王娘子跪坐捧着一顶青鸾衔红宝石点翠样的金冠为慧娘带上
这才回到东房换裳,这才不过三加,仪式坑长繁琐,待慧娘聆听陈夫人训词后才礼成退场
正堂里依旧声乐阵阵,热闹不已,人人都夸赞陈大人府上的女儿教养的好,陈夫人按着手帕笑,今日后陈府怕是要被踏破门槛了,慧娘亲事已定,无需忧心,贞娘和瑶娘却还未定人家,这日后也不怕没有好男儿郎上门提亲
尽早定下,也好解了她一桩心头事儿
陈府大宴宾客直至深夜,府中才渐渐平息下来,陈大人和陈娘子未曾歇下几个时辰,卯时便早早起身,陈大人早已起来处理公务
早食过后,陈娘子谈及管家之事,慧娘刚刚及笄挽了发,端坐一旁听着娘亲耳嘱
“王夫人对你满意极了,昨日三句话两句夸赞,日后可要尽快将管家之事拿起来了,依娘看,王夫人怕是会尽早将日子提上日程”
谈及亲事,慧娘心中不舍却也明白王怀驹已二十有一,府中兄弟皆已成婚,和王怀驹的亲事王娘子怕也是不想多等
“再如何急,怎也不能明日便让我嫁进去,可得有些日子陪着娘呢”
陈娘子被慧娘这没大没小的话逗笑,点了点额头,嘴上说着谨言,眼中笑意不减
“你这丫头,日后到了王府如何这般说话”
一旁崔妈妈直抿嘴笑,“小娘子这般才好,王府兄弟众多,这般性子才不会被欺了去”
“怕是日后口舌我,教我陈家小娘子口舌伶俐”虽如此说,陈夫人仍是对慧娘这番直言未曾不满
伶俐些好,总比那不言不语的强,吃了亏都没处说去
“过了响儿,家里的管事该来了,娘已嘱咐过他们,往后你若有甚不明白的便让他们到府中来”
从正房出来慧娘便去了小厨房,府中汤妈妈厨艺好,她如今便跟着汤妈妈学上两三道菜,日后谈及也不至身无长物
待到日头夕落,府中又闹了起来,刘小娘晓得慧娘如今跟着管事学掌家,心中不满,贞姐儿如今也十四了,跟着她这个小娘学不到半点东西
闹着陈嗣同让贞娘也跟着学掌家之事,陈嗣同头痛不已,偏偏刘小娘在他耳边掩面而泣,哭声不断
“贞姐还未及笄,待明年及笄娘子自会安排,你同我闹也无法”陈嗣同捏着眉头无奈“你又不是不晓得大娘子脾性”
“我怎如此命苦,慧娘从小跟着我,眼看要说亲事,我这个当娘的却也没法给她说个都虞候的亲事”
刘小娘心中就是不满,她崔湘柔的女儿能说个好亲事,她的贞娘却要被她连累,不定大娘子憋着什么坏主意,若给她贞娘说个小门子小户的亲事她不得怄死
“若贞娘学了管家之事,日后也可为她说个好些的亲事,大娘子不待见我,我心中自知却也无怨,可贞娘不同啊,那是我心头上的肉啊”
“你这是何意,贞娘亲事大娘子自会给她留意,必不会让她吃苦受累,你何苦这般”
陈嗣同起身踱步,对身后刘小娘的哭声叹息一声,到底不忍苛责她
“我知你心结,可大娘子自来一碗水端平,慧娘有的贞娘也没差,这些年我也私下给了你不少东西,你都攒着留给贞娘”
陈嗣同将刘小娘扶起拭泪“待贞娘出嫁,我在给她填些嫁妆必不会叫她在夫家受累,待贞娘儿及笄大娘子自会安排,你如今哭闹,若大娘子恼了……”
话未说完,刘小娘攥紧陈嗣同的衣袖,眼中清明起来,也不想什么让女儿跟着掌家了,脑中只有若大娘子恼了如今便不管贞娘了可怎么是好
拭了眼角泪,抽噎几声,“我这不是怕贞姐日后没个好夫家可怎么是好,若非为着贞姐我又怎会同你哭喊,扰了你的好兴致”
“你呀,多少年了,还如从前般”
刘小娘这般哭闹也非第一次了,陈嗣同早已习惯,晓得她从前日子不好,才成了如今的性子,事事都怕贞娘吃亏,他倒也不恼,爱子之心怎能苛责
三月的夜仍稍显冷意,回廊下的灯笼高高挂起,冷风吹着轻轻摇摆
正房内暖和至极,炭炉响起噼啪声,崔妈妈坐在罗汉床上手中拄汤入茶击拂,大娘子依靠一旁手执账薄
“那边停了”书页声翻过,大娘子轻声问道
崔妈妈喉头发笑,“停了,将将才停,也不知她有甚可闹”
“这么多年都是这个性子,早该习惯了”大娘子手执兔毫圈出账上的缺漏,闻言轻笑
“慧姐不过将将及笄,她便急了,贞姐这才十四,且看日后有的她急呢”
崔妈妈手中不停,闻言也不知刘小娘如何做想
“陈家也没亏待她,当年仗着生了龙凤双胎非要自个教养,相公允了贞娘与她教养,如今知晓要给贞娘儿说亲还得依着大娘子,又怕娘子小心思,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她性子就那般,不过是怕亏了贞娘,闹一闹也就罢了”
“她虽是爱闹,却也没甚算计,不过是折腾相公,随她去吧”
崔妈妈停了手中活,叹出口气,“若当年知晓她是这么个没心思的,大娘子也不至又给相公从陪嫁里添上一房”
大娘子将账薄放置桌案,闻言不免叹息一声
“哪能知晓呢,我才生产,他便将刘小娘领进了门,不过三月便怀了胎,还是个双生,若非如此我怎能愿意再填一房,十月怀胎,吵着闹着要自个养,还当她是个有心思的,谁成想是个拎不清的”
“好在,贞娘倒是个好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