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初夏
顾佳音遇到杨淮瑀那年，是在一个初夏的清晨。
刚到挪海市，长途奔波，一身的疲倦。
那年她高二，因拿了征文比赛一等奖，受邀同川省三大名校联盟的学生一起来了东大。顾佳音走在队伍最末端，周遭同学们兴奋的很，吵闹声绵绵不绝。
东大是全国数一数二的高等学府，图书馆建得巍峨风光，正对双向十二开车道，两边种常绿植被，又夹杂层层叠叠的银杏。
小腹一阵一阵地疼，内裤黏黏糊糊，她有痛经的毛病，知道自己是生理期来了。
生理痛是一来就收不住，她捂着肚子深呼吸，步子越迈越小，最后实在忍不住才蹲了下去。
嬉闹声远去，她埋下头，脸贴住膝盖，被由脚底蔓延至周身的寒意笼罩，瑟缩在挪海市潮湿空气里。
在大脑昏沉，意志消磨到下一秒就要倒下时有一双温热大手握住她的肩头，那种触感顾佳音一直忘不掉，是滚烫到足以点燃心肺的热。
她自双膝间抬起头，就见到杨淮禹一张英俊白净的脸，惊讶都来不及，这个人太好看，让她因羞怯涨红了脸。
其实那时她痛到已经头昏，视线并不明了，但潜意识已经认定了他是一个精致到无可挑剔的人，又似乎是这种不清晰感造就了她此一生所有际遇里难以重塑的美好场面。
“不舒服？”就听他如泉水般温润嗓音蔓延至耳中，由耳及心，感官强烈冲击下竟然让她瞬间失去痛觉。等杨淮瑀脱下咖色外衫披在顾佳音身上，完完整整遮住她弄脏的裤子，才回神扯起苍白笑容说：“谢谢”。
走在前方的老师上了图书馆阶梯时发现顾佳音掉队，又折回来问她，“同学怎么了？”
“她好像身体不太舒服，右转直走就是医务室。”不得顾佳音反应，杨淮瑀开口了。
顾佳音手指发白，攥紧那件咖色的衬衣，轻薄但质感剪裁极好，让浑身发冷的她汲取到源源不断的暖意。
后来那件衣服一直叠放在她的枕下，偶然一回被喜爱看时尚杂志的室友发现，就惊讶地说：“佳音，这件衣服是高仿吗？”
顾佳音愣住，摇一摇头等着室友继续说下去。
“我在年初的《loose》杂志上看到过诶，一模一样的设计和质感。这件是他们主推的日常高奢款，能驾驭的男人一定帅呆了吧。”室友趴在床头盯着她怀里那件衣服，一脸的馋样，脑海里似乎已经有了画面，开始了不切实际的幻想。
确实是一个英俊到让人过目不忘的男人。
高中时期的少女对爱情的幻想最为浓烈，那时三分的爱意就能被多巴胺渲染出至死不渝之感。于是，顾佳音时常在晚自习听到周围人谈论“喜欢”这两个字眼，是某个男球队队员，或新一届的学生会主席，再者也可能是辩论社某个长得像明星的部长，她不得不自问一句，是否也因喜欢而忘不了东大图书馆门口一面之缘的他。
那件衣服带给她的温暖依然没有散去，那个人像从梦中走出来，带着些奇幻色彩占满她全部少女的心事。
她喜欢他，竟然始于一次痛经，说来实在荒唐。
但常常如此，荒唐也是真相的一部分。
川省离挪海市很远，到高考之前她都没有再去过东大，只能在睡觉前悄悄拿出那件衣服，埋首在衣领之间嗅一嗅，以一种怪异的情感在留恋那股子淡淡的清冽冷香。
当时流行校园论坛和贴吧，顾佳音周末回家可以用电脑上网，所以她是在网络上了解了最初的他。
起初她逛校园论坛，带着些莫名的期待又更像是抱着一种偷窥的狂喜点开东大帅哥汇总那一栏。
居然真的看到了他，其实也没有刻意去翻，他排在很靠前的位置。
杨淮瑀，东大外文系在读。
往后翻下去，他的照片不多，每一张都有不同角度的帅，描述也稀少的可怜，帖子时间都在最近几月，更像是他不喜欢被讨论刻意盯着发帖人删除过多回。
但依然有很多女性账号的留言，也有人爆料他成绩很好是获奖保送的东大，说他矜贵有礼又傲慢冷淡和一般的男生很不一样。
再下面一条是挪海市某公寓顶楼的私人马场照片，由一个美艳似明星的女性头像发出来并配文：有幸见过他骑马，真的超帅。
下面是一连串的羡慕声。
少女的心怦然而动，他好遥远，又离自己那样近过。他伸出援手脱下外套盖住她时，像神祗一样耀眼。
那种兴奋感持续到了夜里，半梦半醒间她看到他骑在高高的马上朝她伸手，夕阳余晖洒落在他肩上，像尊贵的亲王。
顾佳音幻想过的所有衣香鬓影，潋滟如花的场面都不及此刻的他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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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佳音高中就读于全国排名第七的川省头号名校，七中林荫校区。
承蒙了顶尖高中的光，她又一次见到杨淮瑀。
高考前夕，东大过来做宣讲，杨淮瑀亦在其中。据说他早已保研东大，在学生会做收尾工作。
犹记是一个午后，阳光难得浓烈的日子，川省盆地常常是浓云蔽日，见不得太多蔚蓝天气，偏偏他来了连天空都特地为他晴朗一回。
高三时间紧张她本没打算凑这个热闹，然而他就像天生带着吸引人的魔力，她在过道上随意往下一望就见到他倾长身影斜斜倚在招生办的桌子旁。
她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抬手揉一揉又看过去，身后正好并排走过两个同学，交流声音远去：“东大招生办那个学长真的好帅。”
那一刻她也想，她喜欢他应当是命中注定的事，一回不够缘分也眷顾似的，让她再见上第二回。
于是顾佳音也鼓起勇气下楼，走到他面前糯糯问一句：“你好，有没有登记表。”
他从桌上拿一张递过来，见她迟迟不接才掀了眼看她，杨淮瑀目光一滞，等她接过去又移开视线。
两双黑眼睛有片刻对视，静到极致，她胸腔心跳加快带着难以忽视的澎湃情绪，甚至幻觉听到了他的鼻息。
午后的日光柱，打在透彻玲珑的树叶之间，有弥弥烟尘，似乎要漫上她胸口将她埋没，摧毁她自以为是的勇气可嘉。
杨淮瑀一左一右夹着两位学姐，细心给被吸引过来的同学介绍东大校园情况，整个下午他开口说话的次数不多。
一次是同届一位漂亮的播音生特地来搭讪，不加掩饰地直勾勾盯着他问：“东大学长都像你这样帅吗？”
他身形一顿像是才反应过来那人在同他搭讪，双手搁在桌上继续低头摆弄着手机，甚至都没有抬头看那位同学，身体往后靠了靠，或许笑了又或许没有，一把淡然似烟尘的嗓子轻哼一声，桃花眼微微眯着一副不愿被打扰的姿态。
这种情况应该出现过太多次，不回应就是最好的回应。身旁的学姐娇俏笑着打圆场，“肯定啊，学妹你这么漂亮，来了东大，什么样的帅哥不得任你挑。”
后来顾佳音才知道杨淮瑀一直是这样一个人，他没有兴致时是不会给一点回应，但若是想要带着趣味逗一逗你，又能哄到你欲罢不能。
第二次开口是顾佳音的同桌张扬，他本就是挪海人，跟着外调的父亲来川省，听说马上就要回挪海高考。一通打听知道杨淮瑀也是挪海本地人，笑嘻嘻地过去套近乎。
张扬用挪海话跟他打招呼，杨淮瑀居然也礼貌回一声，“侬好。”
顾佳音坐在旁边的花坛后面，手上拿着那张登记表，无知无觉她跟着念：“侬好。”
见他也并不是高不可攀，越来越多人围过来与他们聊天，与招生有关的话题他才会回应，不紧不慢几句话又能兼顾到所有人。他话语听起来像是纯粹为了交际场合而生，不带一丝一毫的情绪波澜，也没有预先刻意准备的痕迹。
顾佳音离得并不近，杨淮瑀那一桌又被围堵得水泄不通，偏偏他低沉嗓音依然穿过绵绵不绝的喧嚣到她耳畔。那时周遭是背景，他是顾佳音世界里唯一的角儿。
等到下午，太阳沉下去，学生散场出校门吃晚饭，顾佳音才静静把那张填好的表递到他面前。
学姐接过以后，对她一笑，挥着手说：“快去吃饭吧，我们也结束了。”
顾佳音就立在杨淮瑀正对面，停留数秒后知道他不会抬头，才失落转身离开。
他没有看她，也好，她知自己一张浅易清水脸潦草的很，无所谓漂亮与否就算再精致十分也难以与他相配。或许他们能在一个更为美好的日子里相识。
他会恍然想起那个澄澈凉爽的初夏，然后对她说：“你好，我叫杨淮瑀。”
后面想来，那时她如此坚定地要去东大，要去见他是多么荒唐。
事实是，人往往很难对困苦提前做出预判，她心向往之的，也许是一场灾难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