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京
接下来的路程也算风平浪静。刘嬷嬷前来宽慰了她,林思悠这才知道后来荆州刺史王贺被押解入京的事。
城西渡口,曹易安已带人在此等候了,昨日父亲特地将他叫到书房,让他今日来接这妹妹。自从母亲去世,父亲另娶后,父子俩就一直是不冷不热的状态。
多年前,父亲从柳州归来。一改往日顺和的模样,执意要娶这柳州商户出身的沈家女,不惜为她跪祠堂,绝食三日,来逼一向注重门第的祖母就范。父亲是侯府嫡子,祖母自然是想他能娶个家室好些的继室,将来也好继承武安侯爷之位。
此后,曹易安就不再想亲近这个父亲了,他实在想不通,一个商户女怎能让端方自持的父亲迷乱至此。而自己的生母,那个京城的大家闺秀,为了父亲,竟然自降身份与妾室争宠。反观这杨氏自从嫁入侯府以来,父亲便再没进过那妾室的院子。
如此差别,真让他替自己生母感到不值。
而对于这妹妹的身份,父亲和祖母都道是父亲和杨氏早年间在柳州生下的。生母去世两年后,父亲便再娶了杨氏,按时间推断,母亲去世两年前或者更久前,杨氏或许就以外室的身份养在柳州了,想到这,曹易安又是一阵恶心。
“公子五姑娘的船靠岸了。”贴身小厮观砚前来禀报。
船上,丫鬟小厮们陆陆续续的搬着东西。船下,走街串巷的货郎,店铺招呼人的伙计也都陆续上工。狭窄的包子铺中,蒸笼一开,烟雾缭绕间,香味四散开来,门口不一会儿就熙熙攘攘起来。
远处的渡口上,停满了大大小小的客船商船,其中一艘却让那些食客眼睛都看直了。包子铺外,不少人都纷纷转头看向客船上犹如画中仙的女子。
像是那敦煌壁画中的飞仙显了形,淡丁香色的云烟纱,散花水雾蓝紫色百褶裙。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肤若凝脂,花容月貌。
乌黑如墨的长发,随意绾着个随云髻,斜插一支金丝玉兰飞蝶步摇,身姿袅袅的走下船。
菊青见那些狂徒哈巴子都快流到地上了,这才不得不为姑娘带上帷帽。就连那包子铺的老板,手上拿起的面团都忘了往哪儿放。
老板娘使劲揪了下自家汉子的胳膊道:“快醒醒咧,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不成?我听我那在武安侯府做厨娘的表姐说,这几日武安侯府的五姑娘就回京了,看到那边侯府的马车没?这仙女准就是那侯府五姑娘咧。”
刚刚还抱有幻想的食客们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武安侯的五姑娘,怪不得生得如此貌美。这武安侯府三姑娘的美名,才在留芳会上一舞动京城,与柳丞相之女柳语之并称京城双姝。想来不出一日,这武安侯府五姑娘容貌绝色的消息,便又会传遍京城了。
林思悠带着菊青桃红向曹易安走来,福身道:“二哥。”曹易安压下心中异样,点了点头。翻身上了马车侧边的骏马,思悠也在菊青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菊青轻撩起帘子,打量着窗外繁华的市井,高耸的琼台玉宇。
一阵疾风袭来,为首的锦衣男子带官兵纵马疾驰而过。
林思悠见状不愿再看,忙让菊青将帘子放下。
而那锦衣男子忽然带了带缰绳,放慢了速度。一人上前问到:“大人,有何不妥?”顾子珏摇了摇道:“无事”。
一行人疾驰而去,惊得街边的桃花纷飞。
昨日回京,顾子珏连夜将柳州私矿案的密信和账本送入皇宫,王贺也被压入刑部大牢等候发落,如今人证物证具在。
谁也没想到这柳州走私铁矿案,牵扯出的竟是当朝最受宠的肖贵妃母家。
今早得到消息说肖贵妃对皇后不敬被禁足,三皇子也被罚去跪祠堂为太后抄经祈福。
走私铁矿,这等动摇国本的大案,由顾子珏这个陛下胞妹敬安长公主独子的身份来查,都差点落得为国捐躯的下场,可见肖家的势力已经到了如日中天的地步,而德仁帝对肖家只是小惩大诫。
肖贵妃肖紫嫣和当今圣上青梅竹马,膝下育有三皇子,宠冠后宫二十余年,其父肖启由从五品兵部员外郎几次升迁,如今已是正二品兵部尚书。其兄长肖毅更是因平定东突厥有功,被封为定北将军。一时间肖家风头无两,几乎把持了靖朝大部分兵权,外戚独大,朝堂内外早已是怨声载道。
朝会后,德仁帝身边的周公公便来请他去御书房。
几月不见,德仁帝仿佛老了好几岁,看着眼前成稳睿智的侄子,他是真的替敬安高兴。
曾经和敬安也不受宠,被丢在冷宫,后来被德妃抱养,又靠敬安嫁入顾家,四处周旋,才得以立王家女为后,获得王家的支持,得来如今的皇位。如今却因自己的优柔寡断,心慈手软,导致外戚把持朝政,实在愧对敬安的一片苦心。
“参见陛下。”顾子珏行跪拜大礼。
德仁帝赶忙起身扶起他道:“辛苦了思行,周茂说你受伤了?伤势如何?”
“回陛下,小伤而已,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劳陛下挂念。”
“你这孩子,这几日你就好好在国公府休息,别让你母亲担心,不然她可要怪我了。”
“谢陛下,臣遵命。”
出了皇宫,顾子珏叹了口气,这铁矿案涉及陛下的家事,他自然不好过问,也不知当今圣上如此心软究竟是福是祸。
如今顾子珏任刑部侍郎一职,原本打算去刑部做个交接,就回国公府。昨晚怕母亲知道他受伤的事,并未回去,而是在别院休息的。今日说什么也要回去了,不然母亲起疑,定要按到别院来寻人了。
正给属下交代事情,郎中石平又来禀报,大理寺那边提交的城南毗河女尸案有多处疑点,要他定夺,又只得带人前往案发现场查看。
高大的宅子,门口两个石狮子,高高的匾额上龙飞凤舞的写着:武安侯府,四个大字。与柳州杨府的小桥流水不同,武安侯候更多的是大气磅礴。候府内各院落布局规整,端方有序。
曹易安将思悠送到府内,自有丫鬟婆子迎上来帮她收拾东西,带她去各院拜见。
先到了老夫人的静安堂,由婆子领着在偏厅坐着,这会儿也没人,只有一个伺候茶水的小丫头。
“五姑娘回京来拜见老夫人,你好生伺候着”婆子对那小丫头道。
小丫头看到林思悠,愣了片刻,才来给她上茶。
又了两盏茶的时间,也不见老夫人的身影。又坐了一刻钟,才见老夫人身边的孟嬷嬷出来,略带歉意道:“五姑娘,老夫人今早儿起来就头疼不已,实在不宜再见客。”
林思悠心中了然,面上却不显:“本是我来的不是时候,还请祖母安心修养,在柳州时外祖母也常犯偏头疼,恰我在寒山寺中得一药枕方子,至此外祖母的偏头疼也好多了。我一会儿就让菊青将药枕和这方子一并送来。”
这孟嬷嬷见林思悠如此知情识趣,也不由得心中暗叹,忙的道了谢。林思悠也不便多呆,带着菊青请辞离去。
这边刚走,孟嬷嬷就向老夫人复命去了。
此时的老夫人哪里有什么病态。
懒懒的靠在软塌上问到:“她什么反应?我就不信那女人还能诞下什么好苗子。”
这几年老夫人和二房那位的关系越发恶劣了。这么多年,二爷一直宿在她房中,也不见她肚子有什么动静。可只要一提让二爷纳门贵妾,二爷就一改平日温润模样,拿命来威胁。
老夫人一度以为自己儿子是不是被那女人下了什么蛊。难不成自己儿子还真是个痴情种?
孟嬷嬷将刚刚和林思悠的对话一字不差的复述了一遍,又补充道:“这五姑娘貌美异常,比那三房那位还要更胜一筹。”
刚到侯府就受了个下马威,那小女娃还能这么宠辱不惊,淡定自如。要不就是个傻的,要不就是个厉害角色。
没一会儿,药枕和方子,还有一展绣着沈周《庐山高图》的牡丹雕花金织座屏就送到了老夫人院内。
老夫人也是看都没看一眼就摆摆手,让下人收起来了。
可俗话说的好: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之后早晨的问安,老夫人确是没有再为难过她。
这边,林思悠也让人陆续将礼品送去了大房,三房。
经此一路,五姑娘回京的消息,在武安侯府上下也都传遍了。当年老夫人将杨氏与前夫育有一女的消息封锁得严,众人只知二爷娶的是柳州嫁过人的杨家商户女,却不知林思悠是杨苒和前夫柳州刺史林钰的女儿。如今的林思悠对外也不再姓林,而叫曹思悠了。
揉了揉早已笑得酸涩的脸颊,这才回到二房的院子,走过雕花的游廊,离母亲的揽月院越近,她反而有些近乡情怯的踌躇。
由母亲身边的灵芝引着进了主厅,抬首的是一张芙蓉面,已经三十好几的杨氏脸庞光滑白皙,说是二八少女也不为过。不同于少女的青涩美好,浑身都是成熟女人的妩媚动人。
母女俩十多年未见,纵使相逢应不识。
“母亲”,林思悠忍住心中涩意唤到。
“你舅舅已经写信告诉我了,你外祖母给你准备了两个铺子,要是在府中呆着无聊,就带上菊青桃红去街上逛逛,你祖母说你从小就对经商感兴趣,喜欢什么就去做,不必去学京城那些大家闺秀的腐朽规矩。我这里平日也没事儿,若有事我自会唤你。”杨苒修长的手指轻抬起茶杯,吹了吹茶沫儿,喝了小口。
话音刚落,思悠那些酸涩心绪,像掉入池塘的雪花,眨眼就不见了。
“是,女儿知道了。”
“今日你也疲了吧,先回院子休息,午膳想吃什么就告诉小厨房,晚膳我让人去叫你。”
“女儿告退”
等林思悠走后,刘嬷嬷接过杨苒手中的茶杯,担忧的看着自家夫人落寞的面庞,叹了口气。
食过午膳,林思悠带上菊青在竹林旁的池子边消食。玉林园外有一小片竹林,竹林旁山石翠树,静涵水中,湖上有一小亭,通内外两条路,一条通主院一条通母亲的揽月院。
如今这池中荷花未开,看不到灼灼荷花开,亭亭出水中的美景,只有连绵的荷叶铺在水面上,与周围的山石翠竹相协,也别有一番趣味。
主仆俩绕过池子,刚到竹林的入口就见竹林深处一男子在舞剑,本想转身走掉,免得打扰他人雅兴,可对面的人也看到了她,林思悠只好走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