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天大笑话
夏木儿转身就走，但夏米儿仍然站着。喜滋滋地准备去嘲讽赵离的林素乌感觉到了异样，她拿眼瞪小兵，还拉了拉锁链，但夏米儿不为所动，他犹豫了一会，似乎下定决心般上前两步，抬头看了一眼铁和尚随即低头，轻声说道：“明山左使，我跟他们讲了那晚的事情。我似乎可以……我能面对无面神了吗？”
铁和尚先是错愕，旋即微微一笑，拉起夏米儿的另一只手说：“很好，夏米儿，当你面对他们释放心魔，就已经是面向无面神，将最深的恐惧，也是最深刻的自我交予了神明。记住，无面神要的是灭我，人人都能成为祂的一部分。你不用带着惧怕或是忏悔去面对，只要去告诉神这件事就好了，你可以开心且自豪。”和尚又拍了拍夏米儿的肩，鼓励他抬起头。夏米儿长吸一口气，眼神不再闪躲，然后笃定而释然地向铁和尚说了声谢谢。
三人下到不远处半爿房子的地窖绑来了赵离。面对林素乌的调侃赵离无动于衷，他还在想着救死人的事，直到进了屋子才开始思考眼下的应对，可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赵离见到铁和尚突然大叫一声：“呀！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识自家人了！”拿腔作势甚是夸张，但声音倒是十分悦耳。
所有人莫名其妙地看他，只有林素乌拍手叫好，“你这是戏文吗？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不过没一会林素乌就感觉不妙，她拉着夏米儿出门说真的要上厕所，只是事情临了傻大妞还是觉得挺不好意思的。夏米儿倒是坦荡荡，带她来到茅厕，自己闭眼捂耳老老实实等着。他的这个姿态让林素乌十分满意。
那边赵离也自觉失态，他真是念了《叶三寻夫》的唱段。白鹤冷哼一声，算是看出来这人是绝对的表演型人格，从李子林那一叹三折的哭戏就开始了。
赵离的尴尬只在转瞬间，马上又恢复放荡形骸，铁和尚把他松绑后立即谄笑着双手去握铁和尚的手，铁和尚倒是不以为忤，笑眯眯地接住，“是怎么个自家人法儿呢？”
“我叫赵离，我就是乌鸦，您在中军应该听说过吧？”赵离嘿嘿嘿，白鹤听到这邀功似的叛徒自陈只是觉得别扭。不知为何，家恨国仇怎么也落不到这个，礼貌斯文，又飞扬跳脱，更是情绪乱炸的怪人身上。可能是想到槐树上听了樊都头和李卫的对话，与整个陈国都有仇的人，是遭了什么事呢？
和尚还是笑着，但一口否定，赵离的笑一下子就凝固在阳光中，没想到自己这个明星间谍会无人知晓。和尚也很尴尬，摆摆手说：“我是传教士，在军中无品无位。”
“哈帕，西歧，夜风城这三城的舆图和城防布局都是我拿给你们的，交予你们的军师阿依穆大姐。还有先锋营兵将配置……”赵离连忙加码，只怕克鲁木人不认功绩，自己脱困难成。
听到这，陈国人白鹤没反应，夏木儿却是听不下去了，“没见过投敌卖国的行径也能这样如数家珍般道来。你就不觉得羞愧吗？”
“当然不！”本来为了换取对方信任，唯唯诺诺的赵离放下铁和尚的手，一下长身半尺，话音也转为坚实决绝，“这场仗就是为了我心爱之人而起，我想她赢有什么错？况且陈国……哼，一个不忠不义，不家不国，无耻至极的所在，有什么值得我坚守？”
“我们军师确实是阿依穆，我也知道那三城的舆图是陈国情报掮客卖给我们，但没听说名字……”旁边床上的队正贾巴突然插嘴，其实他才是这个屋子军阶最高的人。本来是给赵离解了围，但一听到“卖”字他又不乐意了，“卖？我要是卖，你们这穷得叮当响的小破国买得起吗？”
“你说什么？”赵离的话让在场的所有克鲁木人火起，纷纷亮出兵刃，毕竟半个月前大家还在生死相对。
赵离看到贾巴的铲刀，眼光一亮，倒是平和了下来。他冷笑一声，走到床前，“呵呵，你先别急，”他再环顾四周，透过窗洞看出去，过会收回视线慢条斯理地说：“你，你们会发到此处，还是拜我所赐。”贾巴皱起眉头，和众人一样不明所以。“你们是土行队吧？来此执行‘炎龙’任务的吧？”床上贾巴、达鲁“噌”地站起身，动作太快牵动伤口，贾巴捂着大腿又坐下了，可双眼还死死盯着赵离。
赵离说得没错，这只三十人的土行队正是打入后方执行偷营计划的，名唤“炎龙”，是准备埋伏在敌后地下，在两军摆阵对峙时火烧连营。可这是最高等级的军事机密，军中知道计划的不到五人，连土行队本身，也只有队正和队副知道具体细节。而铁和尚之所以能把夏米儿带来，也是因为贾巴提前知会了地点。
赵离好整以暇地坐到床沿，拍拍贾巴撑着的手，还朝他眨了眨一只眼。“说了是自己人，‘炎龙’计划就是我和阿依穆大姐一起攒的。地方也是我告诉她的，这里到时就是六军摆阵地，谁能料到七夕夜贝叶城那……那一下就全结束了？”说到贝叶城时，赵离眼中的光黯淡了下去。
“是啊，说不打就不打了，阿咚巴！哈哈哈哈。”贾巴愣了好一会，忽然骂了一句克鲁木话，紧跟着大笑起来，仿佛觉得这千万条人命的笑话实在是好笑得不得了。其余土行队的成员想起一个月的幸苦挖筑，像老鼠一样的潜伏，以及后来返程途中的凶险艰辛；逼回这里，只剩下老少病残的五人，这还是在高手铁和尚的庇护下，否则早就全军覆没，哪里还能听到“炎龙”二字去。可这一切却在那一天后毫无意义，战争说停就停了，这还不是天大的笑话？
这就是锁链牵着的双小进来看到的情景。大半屋子的人在狂笑，连白鹤都在一面捣药一面摇头微笑。小素乌突然意识到，跳起来大喊：“营啸了！”这话又引来众人一阵大笑。
接下来和尚告诉赵离，他们本也没打算抓他和丑奴儿。看到铁塔般的魔人进村，这帮惊弓之鸟躲还来不及，哪里会像对白鹤和小素乌这两孤弱女子，会打他们口粮的主意。而且破庙的机关也不是土行队设置，是金兰村本就有的，只是早已损坏，他们进行了修复还在底部点上了谜香。贾巴给三个外来人讲了关于破庙机关的故事，他们听后都是唏嘘不已。
原来这个金兰村靠近国界，就像之前的大月泊，自古就是克陈两族人民聚居。那个武神庙也是合二族之力所建，纪念为保卫克族家庭为马贼所杀害的陈族乡团首领，这个庙也成为两族团结敦睦的见证，两族和亲，结义都会在那做仪式。可在十年前，有一对结拜兄弟不知何故生了罅隙，就在他们义结金兰的庙里，克族义弟用陷阱杀死了陈族义兄，是逼着对方在武神面前起誓，掉入陷阱被立锥刺死的。这之后庙就荒废了，再后来战事起，村民迁走，土行队悄悄进驻。贾巴知道这事是因为他前期打前哨时村里还有几个老人，加上他们把武神庙做了军资仓库，为以防万一拓宽了陷阱，下面加多立锥和谜香。那天着地，要不是丑奴儿抱着赵离滚了一滚，这时赵离早就像那个背叛兄弟的陈族人被扎成筛子了。
这之间赵离还问了神像的脸为何被人锉掉并抹上了色彩。铁和尚告诉他，包括贾巴在内，土行队有一半是无明教教徒，在武神庙底下做耗子的日子，就是靠这改造的无面神像给以慰藉。又告诉他，无面神多彩无面，不拘于任何形式介质，这就是所谓的“面面大观”。
小素乌在下面嘀咕，那也不能毁了别人的神啊。夏米儿在旁解释说早已经被荒弃了，还说这就是他们无明教真神的优势，无面之神，人人入神，是怎么也丢不掉的。小素乌不以为然，但还是吵着要跟他一起去拜拜。
克鲁木人已经完全对赵离放下了戒备，他现在可以自由离去，没人担心他出门转头就把这群人给卖了。但当问及他的诉求时，赵离犹豫了。他担心后面的追兵，那个魔族奴隶少年是他唯一认可的安全砝码，他先要把丑奴儿控制在手。然后，接触了这么多无明教的信息，他隐约觉得无面神能解救他那将死之心，这希望竟生出些许眷恋。
众人说了很多话，也到了午饭时间，丑奴儿端着一大盆熟驴肉进来。赵离诧异为什么魔人不用被锁住，铁和尚说他想锁也锁不住，而且他是自愿为了赵离留下来的。赵离没有感动这个新朋友的忠诚，而是暗骂魔人脑子确实不够，不知道后面那三台要命的弩车已经比他多跑了半天？他没有把追兵的消息说出来，在几件事情确定前他不想节外生枝。当然，这些异族老老少少的命是完全不在他眼里的。
众人好好吃了一顿饱肉。残兵们觅食半径不敢超出半里，况且这里已是草原地带，没有野果，只能靠根茎、野鸟、虫鼠果腹，不得已才干上了剪径抢食物的勾当，可以说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丑奴儿打来的野驴可谓雪中送炭，大家狼吞虎咽的同时总跟他说些感谢的话，林素乌甚至嚷嚷着他煮的肉比京城的馆子还香。丑奴儿开始有些害羞，习惯之后也觉得开心，最后甚至呜呜地哭了起来，说在风都城从来没有人夸他，感谢他，只有主人的皮鞭和咒骂。大家不禁心有戚戚，为他奴隶的命运而悲伤。
“那你拿皮鞭抽你主人啊！”林素乌悲愤之余突然跳起来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