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是人是鬼
看不见人了樊都头还在原地,低头顿首,脚尖胡乱搓着地面,“太憋屈了,太憋屈了啊,李卫……我们把姓朱的打一顿吧。”
李卫拍了拍他的肩头,“都头……”樊都头瞪眼鼓腮看李卫,后者摇摇头。樊都头长出一口气,“这仗打得太邪乎了,起得莫名其妙,停得我也是摸不着头脑,将军……唉……沾着宫里就是他妈乱。”他突然想起什么扳住李卫两肩,“这个鸟赵离会不会也是冤枉的啊?”
“那不能,三司会审过,后来又跑了的。人证物证都在,克鲁木人第一次东进有三城就是他给的布防守备图。还有武器装备,要不然怎么那么快。”
“嘶,这是铁了心地害自己同胞的,这丧心病狂是遭了什么事啊?”
“他说跟整个陈国有仇,据说审了十天就这一句话。”
“赵离……”樊都头揪着胡子沉吟。
就在这时,林子北口突然有人喊:“赵离,是赵离,拦住他!”
众人望向北方,齐腰深的蒿草丛里冷不丁冒出一张惊惧的脸,与樊都头他们打了个照面,两边同时愣住。正是之前白鹤救下的青年军官,陈国叛将赵离。
赵离先反应过来暗骂一句,飞速跑起,眼见超过林子里的虎豹骑。
这头是李卫先动,情急之下把怀里的炒粟米兜头扔过去。“是赵离,截住,截住!”大家这才跑动。
赵离抬手打掉老樊的夜宵,朝向追兵,“别他妈截我了,后面有更狠的!”
没人理他,纷纷抽刀扑上。樊都头骑在马上落后几步,突然觉得左边耳背一痒,十多载沙场生死线上历练出来,嗅闻危险的本能救了他一命。樊都头向后仰了仰脖子,三寸。
一股咸甜的疾风擦着樊都头的鼻尖掠过,携势之物打在旁边树干上,木屑激飞。赶不及庆幸,看清来物的震惊迅速占据心神。那是一截戴着铜腕套、虎豹骑战士的小臂!
“啊——啊!”两声惨叫从赵离跑出来的灌木丛里响起,樊都头举目望去,看见两名士兵,确切的说是一个半士兵抛飞在两丈高空中,分向东西。那半个士兵是被从中撕开的半爿人体。
惨呼声吸引了追兵的注意,大家纷纷驻足观看,赵离也转身朝后面看去。那片灌木丛中有好几处冲突中心,每个中心都在往外飞出物件。仔细辨认能看出断臂残肢、武器以及人体,整个的、半片的、某一截的。加上人马惨呼,十分可怖。年纪小点的士兵筛糠般抓着旁边的人,伸手捂住自己的嘴。
“什么东西?”樊都头问李卫。
“不知道,猛兽?”李卫一边回答,一边平复坐骑。黑战马意识到危险不安地原地踩踏。那几头猎狗更是夹着尾巴低头呜咽。
“不是兽,是人!”赵离没跑了,可能是两害相权选其轻,他觉得在人群中活下来的机会更大些。
已经有士兵冲出灌木丛逃进林子。随人群进入的有名浑身染血、直袖袍衫的文官样人,被两名士兵架着跑来。右臂齐胸大幅度下坠,分三段各个方向乱摆,竟是齐根而断,仅凭一层皮肉连在身体上。
李卫下马迎上去:“朱副官!”樊都头也提马上前:“妈的,真被打了一顿狠的!”
朱副官尖着嗓子泣不成声,啊啊哦哦地不成句子。两人询问的眼光转向搀扶的士兵。其中一个胆子大点,狠命咽口口水镇定些许道:“七八尺高的黑猿!发了疯的,见人就撕!”
“朱副官呢?”李卫问道,一边紧急处理伤口,看了看不知道从哪下手,只是掏出一包麻醉镇痛的川草乌合水给他服下。
“没躲开,被扯了一下胳膊甩出去。”
“几个?”樊都头问。
“什么?”这名士兵没反应过来。
“几个黑猿?”樊都头揪住士兵胸口。
“两个,我看到有两个,可能不止!”另一名士兵醒过神来。
草药起了作用,朱副官痛感稍去恢复了些神志,“三个,扯我的黑里有白!”
樊都头重新上马,示意李卫,“走!”
两人朝最近的冲突圈驰去。等到近前看见正是昨晚兵仗局别院跑出来的三个怪兽巨猿。樊都头还注意到,三个怪腰间都围了一条皮质短战裙,制式竟是陈军当季军服,只是尺码大于寻常。黑巨猿缩着脖子、背脊隆起站在人群中,嘬唇露出獠牙,低吼着左右示威。
旁边士兵已经摸清怪兽的路数,不再强攻而是伺机侵扰,试探弱点,随着怪兽的移动不断变换阵型,间或跳出在背上戳一枪,或着滚地在腿上砍一刀。但这些进攻换不来一点伤害,兵器加身,金革之声后一道划痕都没有,更别说破皮流血。
樊都头在一名骑兵得胜钩上摘得一杆马槊,单手擎枪举到眉边,提马往后拉开距离;李卫配合都头召集士兵齐射怪猿正面,吸引注意。樊都头拉够百步距离,从慢到快冲了起来,等冲到怪猿身后其势已急如星火。樊都头躬身提臀,拉臂出槊,最大程度借马冲势,一槊正中怪猿背心,眼见中槊处皮肤陷下半寸,却再也不能进展分毫。反生出不可违抗力,传到樊都头身上。老樊低吼一声,改双手握槊杆。身下战马错身位,从怪猿身后,侧向左边跑过。槊头按在怪猿背上狠狠地划了一道,但仍然没有破坏它的皮肤。
怪猿醒转,又粗又长的胳膊抡向左后,迎着樊都头前进方向。眼见避无可避,樊都头一跃而起,臂端那陶罐大的拳头直砸中马头。二力相冲,那马后半身扬起,到空中翻了三圈落地,马头一片模糊,给砸了个稀烂。樊都头落在怪猿左前方不到五尺,怪猿另一只手攻到,好在李卫骑马冲过去,把樊都头拉上马跑开。
“太硬了,搞不了,看看它们要干啥。”樊都头喘口气对李卫说,稍停扶着他肩膀站到马屁股上,看清楚包括刚刚斗的,一共三头巨猿;两头通体黝黑,一头略带银色。又见远处最大那头伤人,甩飞一员伙伴,樊都头大喊:“离远点,躲着的,它们要去哪就让它们去!”
最大的那头巨猿循声望了过来,月亮已经上来,映着它眸子里两点冷辉,照见樊都头一激灵。再“噢”地一声轻嚎,倒听不出暴戾,像是普通的打招呼。
“奇了,怎么看着怪礼貌的……”樊都头嘟哝着下来。
“跟你说了是人……”赵离没趁机开溜,就跟在他们后面观望,这时已经被绑了,由一名士兵押着。
樊都头翻身下马,喊人送马来,走到赵离身边拍了拍他脸颊,“给你机会你也没跑掉啊。”
“不想跑了,没意思。”赵离躲开巴掌不屑地说。
“吹什么牛啊,刚扑你的时候没这么淡定啊。跟我这装孙子!”旁边押他的士兵看不下去,从后面拍了一下赵离后脑勺。
“它们要走!”马上李卫喊了一句。
新马牵到,樊都头跳上马背,站到镫上观看。三怪见没人拦着也不追逐伤人,正在试探性往西走,慢慢加速。最大的那一头反身后退,为其他两怪断后。
“哪个部分的兄弟!拦着它们,别放过去!”一阵呼哨,七八个骑兵跑过来,看制服是内卫。“拦住,拦住!”不停地大叫。
大家都看向樊都头,老樊眉头拧成麻花,“躲都来不及,又要拦?”。骑兵其中一个高喊:“官长是哪个?”
“在这里!”李卫看了樊都头一眼高声回答,再看两名骑士朝他们来了,其他的不停留,呼哨着追三怪。
“这是右枢密使郭大人!”随员报了名号。
“我们这是左边,西……”
“都头,是枢密院副主官。”李卫赶紧解释,又附耳而言:“郭保,比林将军都要大!”
“你们是哪个,西庭边军?”郭保问了声,又是一个太监。“边军虎豹骑小队!”李卫回答。但枢密使看都没看他,而是焦急地扭头看三怪。
“啪-轰”两声脆响,东边爆起一大团紫色亮光,众人看过去,是追逐巨猿的内卫打出的火器,虽然不能对它们造成伤害,但似乎它们惧怕这强光,纷纷停下背身躲避,算是阻得一阻。
“紫曳光果然名不虚传……”郭保面有得色,再转回头,“我懒得跟你们解释,知道我是谁就行……现在叫你的虎豹骑,拦住那三个……东西,不论死活!”
“是,长官。”樊都头再不敢放肆,“不过枢密使,这东西怎么搞?我们试过,伤了好些人,搞不动啊。”
“嗯,是难搞,你叫你的人分散先把它们切开,一个个来;旁边那几个追的是内卫高手,跟着他们就行。”李卫会意,与樊都头点点头,招呼虎豹骑追出。
“大人,这是哪来的畜生?甚是厉害。”樊都头与郭保并立,小心翼翼地问。“不该问的别问!”郭保白了他一眼。
“说了不是畜生,肯定是人啊!”赵离的话让郭保皱了下眉,并且斜向下瞥了他一眼。“你看都穿着边军战裙呢,查查番号……”“啪”地一道鞭子下来打断赵离的话,虽然只是鞭稍扫着,但脸颊还是留下清晰的血印。赵离摸了摸伤口,拿过眼前看见有血,既无惧也无怒,反而是冷笑一声,昂头盯着郭保看。
“狗东西,妄自非议,要你嚼的什么舌头——看什么看……”这毫无人味的冷笑,和不清楚意指但能感觉到深刻的眼光似乎激怒了枢密使大人。“看清楚你的模样,好记住你。”赵离清楚回答,冷笑不变,目光不变。只是谁都没有注意到,赵离绑在后面的手正拿着小锉刀,隐秘而稳定地割着牛筋绳索。
郭保举鞭正待再抽,“郭大人,吹角人到了!”随从招呼郭保,郭保惊喜抬头,一声洪亮深远的角声从西方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