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星星夜话（上）
卫雩下午洗头发洗澡，把屋里弄得湿漉漉的，现在还在敞开，散水气呢。
因为得了大放松大清净，她整个人都有些懒洋洋的，薰薰然的。
就了天上轻薄的月光，纵容了自己心情极好。
卫雩本来正坐在小圆桌边上，就着两碟漂亮的青菜蘑菇，慢条斯理的拿勺子喝粥呢。
一抬眼，就看见了陈稷。
男人抱着高得冒尖的饭菜盆子，打敞开的门口经过，一边扒拉饭菜，一边偷眼瞧她。
她惊呆了，都忘了自己正吃东西呢，一下就给呛着了。陈稷忙跳进来，放下大碗，就给她拍背顺气。
她端了茶杯喝水，忍不住嘟囔了一句，“养你一定很难。”
陈稷耳尖听到了，忍不住乐了。
他低头又扒拉了一大口饭菜，也嘟囔回去，“我自己养我自己，一点都不难，我还能养你呢。”
陈稷本来打算在屋外陪饭的。既然都进门了，当即顺势就在桌边坐下了，也是很会抓机会了。
卫雩就默了。
她捣着小勺子，撑着脑袋小声道，“我很不好养，打小就是我们家的吞金兽，干啥啥不行，花钱第一会。”
她想，啥事都干不好，就只会花钱的小娘子，娶回家做什么？
生孩子么？她连生孩子都不能呢。
她是不想一命换一命的，还不一定能换成功。
她娘就是前车之鉴，自己生孩子死了，她爹也跟着后悔死了。
陈稷就默默笑了。
他咽下口中的饭菜，一本正经的答道：“那可不正好，我是出了名的貔貅子，只进不出的，可会敛财了。”
卫雩就微撇嘴，低头咕哝道：“骗人。”
这一路，他都为了她花了多少冤枉银钱了，她心里又不是没有数。
陈稷觉得好笑，忍不住打趣道：“不骗人，因为貔貅子的银钱，只能给吞金兽花啊，不然，他存那么多银钱干什么？不当吃不当喝的。”
他放下自己的筷子，拿起卫雩的筷子，夹了一筷子青菜，不由分说的塞到她嘴里，哄她道：“趁热吃，凉到胃就不好了。”
卫雩被偷袭成功，只好先把嘴里的咽下去，但还是不甘的瞪了陈稷一眼，小小抱怨了一句，“就你懂得多。”
陈稷就笑了，“小将军就爱讲究这个，他是被他娘念叨的，我是被他念叨的。”
他笑得眉扬目展，一脸豁然通达，浑似个俊朗爽快的平常后生。
卫雩却一下子沉默了，低了头闷闷的喝粥。
她瞥了屏风架子上的绯红鹤氅一眼，只觉得无奈，不由暗想，要不是这人插手，她的命运又会走向何方呢？
也许，这世间就没她了吧。
卫雩看了眼乐滋滋的陈稷，若不是他，她多半尸体都凉透了，早就被逼死在官牙子里了。
窗外，月华正美，乐滋滋的临空自照，把漫天的星子们，都衬得黯然失色。
因了白天的洗洗刷刷，屋里都湿漉漉的，不好就此歇下。加上大伙儿都吃得十分尽兴，就坐在院子里，继续聊天。
狗生和癞子爷留在正堂做清理，狗生媳妇则带了孩子，和张小郎在灶房里收拾残局。
闲下来的大人们，就团团围坐成一圈，就着天上被咬了一小口的月亮，看星河流转，赏星汉灿烂。
韩冰贡献出了自己私藏的好茶叶。
眠春就贡献了自己泡茶的好手艺，给在座的所有人都倒了一杯清香四溢的好茶水。
在矮榻上对坐推窗赏月的陈稷和卫雩，得了特殊招待。因为眠春在陈稷迫人的眼光之下，直接把茶壶留给他们了。
陈稷见卫雩似乎感兴趣，就提了茶壶，亲自倒了一杯茶，浅浅的一杯，放到卫雩面前，叮嘱她道：“老大夫说了，茶叶多寒凉，你眼下可不能多喝。”
卫雩端起茶杯，小小抿了一口就放下了，没有说话，但也没有开口赶陈稷离开。
也不好赶呀，这矮榻本来是他落脚的地方。
而且，陈稷看起来，和外面那群人格格不入。恐怕说也说不起话来，根本聊不了几个铜板的天的样子，迟早都会回来。
她也就懒得白费那力气了。
对于某人的厚脸皮，她已经有了全新的认识了，也是个说不听的。
就是个聪明脸，笨肚肠，死心眼，一根筋。
癞子爷把桌椅归了原位，就先溜了，剩下狗生一人，在正堂里勤勤恳恳的扫地。
他溜到了二宝身边躲懒，碰巧也混了一杯好茶，一口灌下，砸吧了下嘴巴，什么滋味也没喝出来。
癞子爷只觉得喝着好香，不觉得有什么特别值得人惦记之处，还不如白开水来得爽快呢。
二宝深有同感，他放下茶杯，跟着大人们仰头望天赏月。
有月亮的时候，也会有星星呀，但大家都去看月亮了，注意不到星星了。
他觉得星星有些可怜，忽然想起了那个笨仙女，就问扭头他癞子爷，“织女去哪儿了呀，你看见了吗？”
癞子爷抢了他的凳子，抱着他翻白眼，“我哪知道呀，就算天上的星星都认识我，我可一个都不认识它们。”
张蓿听了，就仰头找了找，在银河的一端，找到了亮亮的织女星。
他伸手指给二宝看，“就在那儿呢，偏西的地方，隔了一条河，牛郎也在呢，还用肩膀挑了俩娃，后面还跟了一头老牛呢。”
他就着天上闪烁的群星，比比划划，虚虚画出了大致的形状。
二宝满头雾水的看了半天，只觉得闪闪的星子们全一个模样，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区别。
他撇了撇小嘴，“我不喜欢牛郎，我娘说，男孩子敢偷看女孩子洗澡，该打死！”
他小时候不知道从哪听了这故事，就回去问他娘，是不是偷看女孩子洗澡，就能白得一个新娘子。
他娘就是这样回他的，然后他就牢牢记住了，男孩子不可以偷看女孩子洗澡噢。
二宝说完，还特别义愤填膺的补充了原因，“太不知羞耻了，不要脸！”
众男（孩）子：
傻孩子瞎说什么大实话呢！
他们不约而同把目光全都扫向了西厢。
下午的时候，他们可全都看到了，某人都贴到门上去了，就差没扒窗了。
被公开处刑的陈稷：
不，老子没有，别胡说！
他恨不得把那破小孩的嘴给缝上，哦不，是舌头都不能要了，拿去做葱□□条下酒得了。
卫雩看陈稷耳尖突然就红透了，忍不住扭头看了眼院子。
众人忙忙收回视线，假装无事发生。
她耳力没有陈稷好，并没听清那边在说什么，就干脆假装什么也没看见，低头去抿茶水。
这厢，张蓿还想给二宝念一两句诗助学呢，闻言不由哽了一下，到了嘴边的诗，就被悄然咽回去了。
“唔，牛郎的所作所为，确实称不上君子”他想了想，竟然觉得二宝说的有道理。
但他已经习惯了美好的七夕传说，便下意识也找了自己的道理加进去，“但，他本来是种地的农夫呀，可能不懂吧。”
二宝压根不吃他这套和稀泥。
他振振有词的反驳道：“他家里人，他娘，都不教他的吗？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我还是个小孩呢，都知道不能随便欺负人。”
一旁的韩冰听了觉得有趣，就笑着问他：“牛郎哪里欺负人了？”
不止老大夫，和老大夫热聊养生的张掌柜也不觉望了过来。
二宝就搬着手指道：“他偷看织女洗澡，还偷了织女的衣服，不让织女回家，还不是欺负人吗？仙女就该呆在仙女在的地方，让织女去她喜欢的地方不好吗？”
韩冰就笑道：“也许，他只是太喜欢太稀罕织女了呢？”
二宝张嘴就驳道：“因为喜欢，就可以做坏事吗？我喜欢银子，就能去抢别人的吗？”
韩冰：
他想，要是天下人都有小孩这觉悟，能省多少事呀。
“再说人家女孩子也不喜欢啊。明明是看天上的仙子长得好看，就起了坏心思，怎么能说是喜欢呢？牛郎明明就是一有了坏心，就干脆做了坏事。”
刚忙完出来的狗生一家子：
他们又默默缩回了脑袋，把自己埋在了不起眼的角落，尽量不引人注意。
张蓿听了，就顺着小孩的思路去想了想。
这才发现，这看似老实的牛郎，竟是个人才呀，不仅很敢想，还很敢做呢。
他不由想到了清晨时分的亡命狂奔，与惊魂一刻，便默默点头，赞同了二宝的说法。
二宝还在那碎碎念，特别愤愤不平，“怎么可以偷看女孩子洗澡，还偷女孩子的衣服呢？他就是欺负人！不要脸的坏人！”
癞子爷发现了盲点，连忙指了两颗小星星道：“可是织女还是给牛郎生了孩子呀，还是两个呢。”
韩冰就在一边点头，默道，这就是诱拐胁迫逼婚的犯罪成果呀。
也是铁一般的罪证呀，都不用呈堂的。
当然，就当今法度混乱、教化崩坏的程度，呈堂也没用，多半大被一盖了事。
二宝就忍不住翻白眼，“那是因为织女太笨啦，为什么没了仙衣就要听牛郎的话？那种时候，还顾得上穿衣不穿衣的？她傻了么？为什么不抢了牛郎的衣服穿了跑？她竟然还傻到给牛郎生孩子？”
他一副自家傻孩子太不成器的样子，几乎是痛心疾首了，“牛郎都那么坏了，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不拼命？织女真的好笨，和我堂姐她们一样笨。”
韩冰就心道，自然是因为实力对比太过悬殊呀。
没了仙衣的织女，与没有力量的农女，想挣扎也挣扎不了呀，说不定，连可以拼命的意识，都被剥夺了呢。
不过，这话就不好对小孩子说了，他便彻底保持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