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老板乐呵呵地说:“没问题,随便玩,我这琴是自己用的,开了音的。”
“谢谢。”
宁辛让段时风坐好,随后落座于木凳上,将琴竖在身前,左手握琴,右手持擦弦杆,表情认真。
老板见她姿势熟练,拉琴动作标准,心中诧异,是遇到行家了?
宁辛反复吐息,摒弃心中杂念,就着胸膛的熟悉感开始演奏。
圆润的琴音飘出,带着悠长的曲调,尾音的颤抖增加几分俏皮可爱,似乎一下子将人带到数百年前江南小镇悠闲随心的午后,年长者笑谈风声,孩童追逐玩乐。
段时风坐直身子,心脏颤动,是他的成名曲《飞行模式》。歌曲讲述主人公从少年时的自卑怯懦,不断成长,不断自我剖析又自我和解,最终重获新生,接受了自己普通却热爱的一生。
他曾试着通过这首歌与自己和解,得不到父母的爱就得不到吧,他有更值得在意的人,可却怎么也做不到。
自卑、懦弱、恐惧如潮水般涌向他,他拼命挣扎,却始终逃不到水面,最后,他放弃了自己,这首歌甚至被他拒绝第二次演唱,他害怕,他没办法像歌曲主人公那样肆意站在阳光下。
段时风手指微微颤抖着,她会唱吗?
几乎是他想法冒出的瞬间,就听到宁辛清灵的声音,是《飞行模式》的歌词。
宁辛声音干净而澄澈,唱法偏向平调剧,却比起此戏剧,多了演唱者本身活泼轻佻的特色。
这首前期较为压抑与低气势的《飞行模式》,在段时风标准的现代流行唱法中,是主人公身临其境的独白,而在宁辛的演唱里,是主人公获得新生后云淡风轻地回头眺望。
段时风鼻子发酸,恍惚间,好像看到蜷缩在角落恐惧电闪雷鸣的自己,看到满心欢喜制作的蛋糕被扔在地上无助的自己,看到陷入无尽黑暗绝望的自己……
他抹了把脸,轻声用一种类似宁辛唱法的秦腔唱法附和着她,渐渐的,声音越来越大,直到副歌部分,与她共同唱出主人公抓住生的希望,拼命逃出童年牢笼的决绝感。
一曲结束,周围响起热烈的掌声。
宁辛睁眼,不知不觉间,曲声吸引许多游客驻足,有人拍掌叫好,有人对她扬起大拇指。
她起身深深鞠躬:“谢谢各位捧场!”
老板也由衷地鼓掌:“太了不起了!姑娘,你要不是行家,是头回学轧琴,那可真是天才!”
宁辛想都没想:“我是天才!”
“胡说吧,”段时风无情拆穿她,“这种唱法和技巧演奏,最少有十年的功底,指不定到地府还学呢。”
宁辛撇撇嘴,抱住段时风的胳膊:“好多人给我鼓掌,我就是很厉害嘛。”
段时风:“我也没说你不厉害,你什么时候学会的《飞行模式》?我从来没听你唱过。”
“是上次那个节目知道的这首歌,然后就去听了,发现还挺好听,多听几次就会唱。”她如实回答。
段时风说:“你表演得真的很好,我觉得这首歌就应该由你来唱,你才能唱出它想表达的感情。”
来自原唱的最高肯定,宁辛脸上快乐出花来,晃着他的胳膊,声音软软的:“真的吗?有那么好嘛?我还会唱你的其它歌呢,你再多说两句,我就给你唱。”
“咳咳。”
随行导演忍不住咳嗽一声,录制毕竟要掐时间,虽然他也爱看就是……要不然,把他们推荐给某个情侣综艺?
段时风超级喜欢宁辛这样贴着他,听到随行导演的指示,心说回家有的是时间,便正色道:“老板,你说这琴叫轧琴?”
老板说道:“对的,现在啊民间很少流传,会的人也不多,我要不是知道这姑娘是近代人,我都怀疑是不是哪位老祖宗显灵了。”
段时风轻轻拍了下宁辛的手背道:“这就是我们要找的琴。”
宁辛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连忙问老板:“是真的吗?”得到老板的点头示意,她忍不住说,“你们隐藏得好深啊,门外也不挂招牌,要不是我们休息,估计永远都找不到。”
老板摸了摸鼻子,赶紧岔开话题给出下一个要前往的地点。
之后的录制就轻松多了,他们来到老板给出的地点——某个小镇的祠堂,等待乔嫣然两人过来后,主持人关逊首先表扬宁辛和段时风先找到乐器,而后介绍一位轧琴传承人。
这位传承人名叫柳上人,虽然八十岁高龄,却气宇轩昂,精神抖擞,被关逊请着落座上位,就开始讲起轧琴的由来与典故。
轧琴,又被称做轧筝琴,是我国最早出现的传统拉弦乐器。经过数百年的变革,由最初的七弦,发展至今的十一弦或十二弦。
由于种种原因,民间已少有流传,说到此处,柳上人看向宁辛:“姑娘,你这拉琴的手法与技巧娴熟无比,是师承哪位啊?”
面对这样的大师傅,宁辛变得正经:“柳老师傅,我就是觉得非常熟悉,试了下果然会,但我记不起生前的事,所以也说不上。”
柳上人尽管心中惋惜,却不会做出追问她人死亡之由的无礼举动,感慨轧琴传承者越来越少,便希望能通过节目组将此琴发扬光大。
最后,柳上人独奏了一首《兰陵王入阵曲》以及轧琴作为平调剧时所伴奏的某种戏剧,赢得满堂喝彩。
录制结束时已经是傍晚,段时风婉拒了关逊等人吃饭的邀请,送走他们,赵榆就迫不及待凑上来。
“真的表现很好,尤其是宁小姐,你太厉害了真的,我忠心佩服,”赵榆满眼赞赏,有一种自家俩孩子都被清北录取的自豪感,顿了顿,“小风,你这是第一次和人合唱《飞行模式》吧?”
他其实并不清楚为什么段时风一曲成名后,就拒绝再次演唱,连在录音棚都不肯唱,而这个另类演绎方式的《飞行模式》,一定会再次引起热门讨论。
段时风握着宁辛的手,抬了抬下巴:“不是人,是鬼。”
宁辛呵了声:“就你是人!赵先生,我们现在要回家吗?会不会没有飞机票?”
赵榆立马说:“放心,我订了酒店,我们先去吃饭,小风你想吃什么?”
段时风思索着:“我其实比较想吃笨瓜做的菜。”
赵榆想到那锅歹毒至极的食物,脸都扭曲了,急忙说:“不用麻烦宁小姐,我已经订好餐,现在就走。”
吃完饭回到酒店,是晚上八点钟,宁辛趴在窗户边,新奇地望着灯红酒绿的夜景,看着汽车连绵不绝的灯流冲向黑暗的远方。
水格小区接近郊外,车流量不多,到了九点钟,商铺们差不多都关了门,而之前的见风庄园和北景居都在翠绿的山中,是以她从未见过这样璀璨热闹的夜晚。
“少爷,原来人间的晚上这么热闹!”
段时风带着笑意,轻声唤道:“笨瓜?”
宁辛飘到他的身侧:“要吃点什么吗?”
“不,”段时风抱住她,垂着脑袋,“谢谢你唱那首歌。”
宁辛微愣,不明白为什么要谢这个。
段时风继续说:“我曾经很痛苦,总是觉得天亮之后会发生恐怖的事情,升起的太阳会灼烧一根黑色的线,线缠着巨石,石头下是无处躲藏的我。
“但是现在,我感到非常的满足,或许是我想保护自己吧,你要我再描述从前我的崩溃,我已经回忆不到了。我只觉得自己在温暖的沙滩上,阳光很暖和,你的声音、你每个动作都像扑向我的海浪,你让我明白,这是真实的,我真的站在阳光下。”
“谢谢你,”段时风的额头贴着她的额头,鼻尖相触,温暖与冰冷的触感交织,“我不知道明天或者以后,会不会忘记此时此刻的充实,会不会重新跃入没有尽头的深渊,但我知道,至少这一刻,我是一个真正的人,一个全新的人,谢谢你。”
宁辛眼神闪烁,抬手环住他的脖子:“如果是这样,我也是非常非常得开心,谢谢你坦诚的告诉我,我知道,我所有的努力都没有白费,尽管我是鬼,但我能够让一个生命散发出干净的光芒,过程艰辛,可是我真的很开心。”
段时风享受着与她拥抱的每一秒钟:“我是不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才能遇到你陪在我身边?”
“当然啦,少爷你忘记了吗?导盲鬼的唯一订购条件是功德要高,”宁辛说,“是少爷行善积德,你要是个大坏蛋,谁都不理你!”顿了顿,“说起来大坏蛋,少爷,我想起来你演的那个大反派,也是这样跟女主说完话,然后亲到一起了。”
“……”段时风脸颊泛红,“你平常看这些东西,我怎么一点声音都听不到?”
“我戴耳机了呀!”
“首先,我的演技很好,其次,有些画面你该跳过跳过;最后,那不是亲,碰都没碰到,女主是男主,反派要是敢碰女主,观众得骂死。”
“可是我看评论区,大家都在磕反派和女主的cp。”
“总之那些都是电视剧,你不要想这些有的没的,难道你也想被亲吗?”
段时风说完就后悔了,他是脑袋抽风了吗?怎么能说这种话!她一定会生气的。
他慌张地正要解释,唇瓣便传来冰凉的触感,软软的,圆滑又细腻。他什么也看不见,脑海中却出现奶油冰激凌和马卡龙甜点搭配的下午茶,鲜艳活泼的色彩相互碰撞,渲染出粉色樱花树与整洁街道的夏天。
这样甜甜的夏天、鲜艳的夏天毫无保留地闯进他的身体,白色的蝴蝶扑闪着翅膀飞过,他心尖那一朵粉色的樱花徐徐盛开。
宁辛很快分开,弯着眼睛笑:“感觉怎么样呀?我其实挺好奇的,唔……怎么说呢,感触不是很深,和网上人家说的第一次亲吻感觉不一样。”
段时风连耳根都红得似滴血,咳了声,摆出大人指导小孩的态度:“我当然没什么感觉,还有,这不是亲吻。”
“啊?”宁辛皱眉,“不是吗?那,你会吗?”
段时风摸摸鼻子:“我当然会,再怎么说我也是接受过现代教育的。但是你不要这样了,这种事情不能随便做,是相爱的人之间做的,你难道没有喜欢的人吗?”
“这个……”宁辛歪头想想,“要是能亲吻的喜欢,我只有你啊。所以,因为你有喜欢的人,才不能随便和别人亲吻?我还当跟你演戏差不多,既然这样就算了吧。”
段时风笑笑:“是的,这些事情是要和最爱的人做的。”
话音落下,他主动贴近她。
宁辛终于体会到帖子里描述的初次亲吻的感受了。好像降临在凌晨的玫瑰,于黎明时攀附在花朵的露珠,蓄谋已久地顺着花瓣流进花蕊,轻轻的、温柔地抻开玫瑰所有花瓣,叫她在太阳升起之前,颤巍巍地绽放。
沾满露水的玫瑰在初晨盛开,阳光尽情地照射在花蕊上,温暖的,轻柔的,却叫她颤抖得愈发厉害。
颤抖中,她的思绪混乱,却让许多事情清晰,和最爱的人做的事,段时风最爱的人是她吗?可是,他不是……想起来了,那个他所描述的,早已死去的人,是她吗?
段时风缓缓和她分开,吞咽一口她的全部味道,双手捧着她的脸颊:“有没有让你哪里不舒服?”他第一次做,不知道弄疼她了没有。
宁辛舔了舔唇,脑袋很乱,想问的问题很多,但这个时候,她只想说:“我好喜欢!可不可以再来一次?”
翌日清早,赵榆实在等不及,怕赶不上飞机,终于决定敲门时,门被打开。
“昨天累了吧?我订好飞机票,回家再好好休息。”他宽慰道,看这两人一个比一个笑容灿烂,心里犯怵,是中邪了吗?谁能让鬼中邪?
到酒店停车场,宁辛听到电话铃声,接通之后,脸色微变,对赵榆说:“赵先生,昨天坐这辆车就好晕,今天我们打出租吧?”
“可是……”赵榆看了眼手表,担心打不到车又耽误时间。
段时风说:“没事的赵哥,这班飞机赶不上,还有下一班,总会到机场的,我要拍的代言还都在几天后呢。”
“那行,”赵榆拿起文件包,“我看手机上能不能打到快一点的车。”
他们刚走出停车场,就听轰隆一声响,地面随之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