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片刻后，防盗门打开一条缝。
“童小江。”声音细弱蚊吟，“你来了啊。”
他点点门框：“嗯，开门吧。”顿了下，旋即补充，“我在呢。”
里面的门终于被彻底拉开，人从不透光的窄小厅堂挪出来，生锈的铁门被缓慢推开，艰涩的吱呀声里，童小江硬生生忍住了去一把拉开的冲动。
他下颚绷得紧，眼睛盯住那抹影子，直到对方面容彻底露在天光大亮处，看见眉眼依旧如常，才略略松了口气：“等你好久了。”
冯笑轻声应下。
童小江正要继续说，身边男人却急不可耐道：“妍妍，你也出来！”
他一愣，视线掠过冯笑肩膀向里，果然看见另一道瑟缩的人影，心里顿时闪过许多念头，却又什么都不去细究，只是凭着本能冲冯笑温声询问：“你见朋友啊？”
冯笑也愣，不知道该如何作答，看见童小江对自己隐晦地挤挤眉眼，突然间明白，匆匆点头。
房东没注意到这几人怪异的氛围，只记着说事情：“冯小姐，之前说的漏水，方便我进来看看吗？”
“哦哦，方便的，您请进。”她侧身，却又想抓住身后，可对方被男朋友连喊几声，竟开始迈步往外。
冯笑扑了个空，待要再伸出手去拉人，却被边上拦下。
童小江骨节大，手指也长，冷不丁地圈下来，几乎能将她整个手掌包住，又很用劲，一股不属于她的温度很快渗入手背，再顺着血管汇入心脏。
“漏水是大事。”他低声，音量不偏不倚让两个女孩子都听见，冯笑张张嘴，却在与他视线相撞时，看懂了对方藏于阴影的深意。
「不要管，这件事与你无关。」
这样的场景似乎再次重现，童小江永远不会赞同她对待他人争吵的方式，但比之上次而言，他似乎学会了点迂回。
不多，但有，算是另一种形式的温柔吧……冯笑这样一想，人突然愣住。温柔？对她？童小江吗？
她不太确定地望着那张暗流深涌的面孔，愣怔间，楼上女孩子已经到了门外，男人声音重新响起，含着不知是冯笑脑补还是原本就带有的……怒火。
“别打扰人家了，赶紧走吧。”他勾唇却咬着牙，笑容仿佛是从骨头缝里强行挤出，有种森森的悚然感。
冯笑回过神，试图张嘴，拢住手背的温暖突然紧了紧，她看过去，圆润的小鹿眼睛沉在明暗交错之间，荡开一泓含着水光的祈求。
童小江突然抬声：“你走什么？不是要看漏水吗？楼上总得有个人在吧。”
男人一愣：“我叫房东——”
“你住的地方漏水和你没关系？叫人来还要等到什么时候？”他不耐烦。
别看童小江平时不怎么发火，但一提起嗓门就中气十足，加上些肢体动作，男人果然脸色一变。
房东也搭腔：“是啊，今天先看看，别耽误时间。”
他不得已，只得点点头。
冯笑站边上看着，被事情走向弄得有点懵，又感觉自己被捏了下手，抬头时，童小江往身后瞟了眼。
她突然就懂了：“你先走吧。”冲门外女孩喊完，又犹自不放心，补了句，“我们下次可以外面再见。”
这一次，童小江没有阻止她的言外之意。
冯笑房东虽然不太管事，但真要管起来也很细心，加上童小江在一边时不时地提醒，硬生生把时间拉长一倍，等到查看结束出来，楼上男人的脸已经涨成猪肝色。
他出门时落在房东身后，恶狠狠地去瞪冯笑，但童小江一脚迈前把人挡住，眸光平平静静地与对面碰一起，男人一个激灵。
“到时候我和你房东商量一下，总漏确实也不好。”另一边房东说完，又冲着冯笑，“冯小姐，如果确定修了，我再通知你。”
“好的，谢谢您。”冯笑目送他离开，又对上楼上男人的脸，脚底像被黏住似的，怎么也动不了，直到胳膊被童小江拽了把：“我们也走吧。”
他说话时并不看她，盯着外面，目光咄咄逼人，终于把对方逼走，再回头时，那一直似笑非笑的奇怪模样终于松动，转眼变作带点腼腆的笑意：“想吃什么？”
冯笑之前约的餐厅距离这边有些距离，起码得坐地铁过去，但现在两人都很疲，冯笑更没脑子去想更多，童小江索性就把她带去师范大学附近的商业街，总归两人都在那边吃过，算熟悉。
选餐厅也是，上次吃的烤鱼店成为了童小江最好的选择，他看冯笑不在状态，主动揽下了点菜的任务。一通操作下来，北沂的微信也悄然而至，问童小江这边进行的如何。
童小江没讲太具体，只说因为出了点事，对方没心思过去，自己便拉她在附近随便吃点，顺带又说这顿他决定来请。
北沂在微信里猛竖大拇指：「开窍了啊」
童小江被夸得不太好意思，但下一秒又被问道：「准备聊什么？」
聊？
他看冯笑神情恹恹，总觉得无论聊哪种闲话都会冒犯到对方，想想回复：「看着办」
北沂估计在跳脚，连发好多怒气冲冲的表情包，但童小江不愿再就这个话题纠缠下去，正巧有别的事问他，赶紧岔开话题。
忙忙糟糟一通忙碌，终于等到烤鱼上桌，童小江摁灭了手机，小心掀起眼帘。
对面低着头，没注意这边。
童小江悄悄松了口气。
两人相对无言地吃完饭，冯笑也没挣过结账，有些无措地走到店外，脑子依然昏沉，应付着童小江的家常话，眼睛冷不丁扫过边上。
熟悉的面包店里，老板娘正笑着地向客人介绍新品，看起来容光焕发，她面色稍滞，趁对方似要看过来前跑下台阶，一个劲地往路口奔去。
童小江在后面几步追上，陪着走几步，才道：“那家老板娘过得还行？”
还行吗？当初惨痛的嘶叫声依然能在冯笑耳边回荡，可现在却太平得不像话，仿佛所有的冲突与矛盾，是她在无形中放大的产物，就像楼上那个女孩子说的，“就是随便吵吵”。
“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只是觉得……不值得。”耳边声音放轻，“如果他们觉得这样挺好，你怎么做都没用。”
冯笑没吭声，却忽地停下。
童小江惯性往前，就听身后嗫嚅：“可我要什么都不做吗？”扭头便见漂浮的神色，有种什么也抓不住的无力感，“万一呢，万一她就醒悟了……”
不等他反应过来，对面眼里已经渐渐蓄起泪水，眼眶发红，也被湿意泡得刺痛且酸胀，哭意触目惊心。
童小江心脏跳停一拍，待回神，边上烤串店的老板冲他喊：“帅哥，你女朋友都哭了，不哄哄啊。”
他耳朵瞬间发烫：“不，不是——”
对方连菜也不摘了，兴致盎然道：“有错赶紧道歉，欺负人家小姑娘算怎么回事，我说你可别不识好歹啊。”
这话越说越过分……
童小江生怕再被扣上点什么帽子，忙去扯冯笑，结果女孩子摇摇欲坠，不留神就屈膝往地面跌去，他下意识地揽住，手臂擦过一团绵软，顿时有什么给挤进脑子里，所有思绪嗡的一下，全被冲走。
冯笑也被吓一跳，心脏不受控地乱跳，更勿论被紧拥的触感如此明显，嗓子更是搅成一团。
慌忙中她决定先抬头，前额却撞到什么，耳边一声呼痛，童小江仰起脑袋，眨着眼，鼻子不住地抽。
“对不起。”冯笑更乱了，几经努力腿终于站直，眼垂到对方结实的小臂上，袖子因为刚才相拥刷至肘边，麦色肌肤晃得人眼花，“不过，你能不能先放开……”她嗫嚅着。
力道迅速抽离，童小江照办，垂眼又抬手，很专心地揉起鼻子。
冯笑也赶紧往后一步，不知出于什么心态拍打衣角，却听到一句问：“你还要回去吗？”
手停在半空。
回去是要回去的，不然住哪里？
“今天这么闹，我担心楼上的会有想法，你一个人住，安全怎么保证？”话渐渐说得通顺，童小江神色也趋于正常，他清清嗓子，“我有个朋友，家里有房子空着，应该可以借你过渡。”
冯笑狐疑：“这个房子……不是你的吧？”
童小江连连摇头：“当然不是，他叫北沂——上次招聘会那个，你见过的。”
说不心动不可能，但她还有犹豫：“可房租……”
童小江直接打断：“都好商量，他人很好说话，也不太缺钱。”他摸着下巴似乎思考了下，索性建议，“干脆我现在拉你们聊聊？”
冯笑想，自己应该拒绝吧，毕竟也不是没有精力再撑一撑。
等到在更升级流收益更进一步，等到甲方确定买那本都市小说，她就不用再瞻前顾后，可以拥有更多选择。
事实上，她一向都很能撑。
但现在，冯笑看着童小江，他那样真诚地望着自己，好像满心满眼全是她一样。
更奇怪的是，她并不怀疑这个可能。
在冯笑乏善可陈的人生里，不会有多少人如此关心过她。
而偏偏眼前这个人，哪怕一开始两人只是单纯因上课有所交集，他也能毫不吝惜地展露自己的温暖。
或许，这就是小说一贯会写到的，命运使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