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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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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杏苑回来后的第二日,大株大株的杏树被移植到了凌风院。寂寥沉寂的院落总算有了生气。

    罗汉榻的一侧,易峥默读兵书,另一侧的楚鸢修剪着花枝。手指划过书页,一小段枝丫随之落入视域。

    他抬起眼皮,见到一张装作无辜的笑脸。她极爱莳花弄草,近日往屋里不知摆放了多少花瓶盆栽。

    楚鸢的小手刚伸过去要捡,易峥一下扣住书,把她的柔夷夹在中间。

    “不看了。”

    楚鸢熟稔地收过书,放回书架。抬眼的一刹,视野前方出现一个精致的黑色木匣,正摇摇欲坠地摆在架子边缘。

    她踮起脚尖想把它摆正,身后传来踏风疾步之音。

    一只大手摸住她的头顶,轻轻将她按下来。

    楚鸢扭头时,易峥已经把木匣拿起,放置到更高的地方,她再也够不到了。

    他面上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楚鸢忙道:“不知是公子的贵重之物,我也只想把它摆正。”

    “无妨。”

    瞧他脸色,不像无妨。

    “楚鸢告辞了。”礼毕,她知趣地快速离开。

    易峥打开匣子,里面收藏着她手书给方屿的亲笔信。当天看完信,他本想“销赃”的。

    她来来回回写了一整夜的心血,小楷清秀,字字传神,通篇毫无错漏涂抹,可见有多重视。

    算了,留着罢。在书华阁找文抄公给她写回信时,易峥第一次心软,将原本无用的信纸小心存放起来。

    另一边,楚鸢把杏花瓣清洗干净,正准备做杏花饼。院外又迎来通报,她一眼看见了听雪居的掌事姑姑漾若。

    宣王府内宅,本该有王妃林樱执掌中馈,可这人也是奇葩,竟将重任直接交给自己的心腹丫鬟漾若。自己甘愿当个甩手掌柜,整天无所事事,优哉游哉。

    久而久之,漾若有了个特殊身份——宣王妃的人形令牌。见她如见王妃,恰如拿着圣旨的大太监能象征皇权似的。只要漾若一出现,那就代表了听雪居那位的意志。

    一见她,楚鸢的小心脏又不好了。

    “漾若姑姑何事?”

    易峥出来,楚鸢挪动碎步躲到他身后。

    “回世子,王妃请楚姑娘今日黄昏去听雪居饮茶。”

    每月十五,平日分居的宣王和林氏就要凑在一起,白日对弈,夜里赏月。这是老夫老妻之间雷打不动的规矩,比乞巧节的牛郎织女还准时。

    他们二人私事,怎么扯上楚鸢?

    易峥垂眸,见她正揪着衣袖,睫羽颤得厉害。

    “去不去。”

    “?”

    楚鸢愣了一小会儿才明白过来,他是在征求她的意见。

    她原本以为这就是通知性质的命令呢。

    “我……”

    易峥这是要她选择?楚鸢突然不知所措,既然王妃请了,不去岂不是不给主母面子?但独去听雪居恰似一人深入虎穴,她自然一百个不愿意。

    “不如我们一起……”她犹豫着试探说。

    “好。”易峥看向漾若姑姑,“我们一起。”

    嗯?一起么?楚鸢眨巴眨巴眼。

    易峥表情严肃,不似戏言。

    “我带她去。”这话他是对漾若说的。

    楚鸢杏目睁圆,任由微风拂面,扬起垂坠的长发。

    ……他竟答应得如此爽快。

    漾若露出意味深长的笑,点头准了。

    黄昏将至,楚鸢提着食盒被易峥领到了那处偏僻的居所。

    听雪居,易峥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踏足之地。

    金乌西坠,残阳如血,幼时深藏于心的阴影如即将到来的昏暗夜幕一样,逐渐笼罩住他孑然的身形。

    傍晚凉风袭来,吹得他身子一紧,再反应回来时衣角似有拖拽之感。

    易峥垂眸,看见楚鸢拽着他的衣袖,正歪头看他。

    “公子,我们不进去吗?”

    他怔忪着看向院落,楚鸢心底莫名不安。

    易峥随她踏入听雪居,漾若正在院外石桌边候着。

    居室内扇门大开,房檐下扬着绯红的纱幔,被晚风吹得鼓鼓的宛如启航的风帆。窗纸被其内万盏灯烛映射得格外明灿晃眼,乍一看似要着火。

    “世子稍待,王妃正在梳妆。”

    楚鸢轻拉他坐下,将清茶递过去。一个时辰后,林樱还没出来。

    天色彻底沉下去,明月当空,将石桌上吹着凉风二人晾得更加无助。

    听雪居内,但凡落得下脚的地界,几乎全被林樱点上了烛火。

    她赤着脚踩在软绵绵的地衣之上,身后的男人笨拙地为她挽发插簪。

    “哎呦你好了没有!”林樱扭头嚷他。

    易伯远轻斥:“还动!”

    “就你笨!”

    “那你还让我帮?”

    林樱只是气不过,反正夜里他会让她伺候到子时,那现在起换他先来梳妆服侍有错了?

    “磨磨蹭蹭的,你让我怎么见那丫头?”

    林樱一把推开旁边的笨蛋,干脆自己动手。自从知道方屿下落后她就没给过他好脸。

    楚鸢打了个哈欠,终于再眯起眼小憩前等来了王妃。

    不曾想,宣王易伯远就陪在她身侧。和打扮艳丽的夫人站一起,他身上帝王般的威严气质自然泯灭了不少,一时更像是个寻常人家的夫君。

    楚鸢起身上前,行跪礼:“民女楚鸢见过王爷王妃,愿王爷王妃洪福齐天,万寿无疆。”

    语罢,她并未听见任何声音。楚鸢屏住呼吸,握拳的手指蜷缩地更紧些,小心翼翼等着上位者发话。

    易伯远饶是意外。几日不见,印象里不谙世事的山野女子已经出落得温婉有礼,落落大方。

    “你怎么也在。”林樱翻了个白眼,看着那位不请自来的人。

    家宴见父母,易峥行常礼:“孩儿见过父王母后。多日未见,甚为挂怀,特随楚鸢前来以尽孝道。”

    他冠冕堂皇地说完一套附和封建礼教的标准发言,而后又恢复了以往的冷漠。

    “噢,那也磕一个吧。”林樱随便一说。

    易伯远:“?”

    “干嘛这么看我?”林樱不解。

    “以往方屿请安,你可不曾这般姿态。如今为何偏要峥儿下跪?”

    “谁让他是易伯远的儿子?”

    “你!”

    林樱得意一笑,朝楚鸢喊:“还不起来,是嫌地面太干净吗?”

    楚鸢惊掉下巴,本以为她只敢对着下人作。没想到当着宣王和世子的面儿也不收敛脾性。

    林樱瞅瞅易伯远,又望望远处的儿子。

    “这么心疼,那你去陪着他吧。”说完,她拉着楚鸢的手进了居室。

    刚踏入门槛,漾若就关掉了房门。楚鸢瞬间被浓烈的熏香袭击了全部感官。

    屋里烟雾缭绕,明晃晃的灯火似要着火。这架势,又让她想起了那夜来此罚跪的糟糕经历。

    “民女特意做了杏花饼,愿娘娘不嫌弃。”楚鸢颤巍巍地举起食盒。

    漾若打开,置于餐桌。林樱拿起一块就吃。

    “你是没名字么,非要叫什么民女。”

    “……楚鸢知错了。”

    她瞥了眼林樱,按她的示意僵硬坐在她旁边。

    与她的拘束相比,林樱自然地不像话,小小杏花饼,她一口一个,吃得极香。

    居室里静得闻针可落,楚鸢半晌打了个腹稿,率先打破尴尬:“娘娘可喜欢?若喜欢,楚鸢现在就去多做些,楚鸢先告辞啦。”

    王妃没说话,楚鸢就当她默认。她心里暗喜刚抬起屁股,就见那人面露愠色。

    “我是老虎么,让你们一个个避而远之?!”

    “楚鸢不敢,只是没资格和王妃娘娘一同饮茶。”

    “什么叫你没资格?你治好了本宫顽疾,谁敢说你没资格?”

    楚鸢乖乖坐回去。

    林樱思忖着,“难不成是易知难,他可欺辱你了?”

    “不曾。”楚鸢忙道,“世子对楚鸢极好,平时举止上管教严厉,可从不欺辱楚鸢,衣食方面都极为照顾。”

    “那你可是喜欢我儿子?”

    “……哪、哪个儿子?”楚鸢舔舔嘴唇。

    “哪个都行啊。”林樱扬起眉毛,想看她害羞的表情。

    楚鸢脸上五光十色,一时间闪过诸多情绪。错愕,震惊,无奈……唯独没有羞赧。

    须臾,她平静下来:“楚鸢还未遇到意中人呢。”

    “真的假的,我怎听说,你前些日子常去屿儿的杏苑,难道不是睹物思人?”

    杏苑是哥哥的住所?!

    “楚鸢不知那是屿哥哥的宅院。”

    林樱讥笑:“易知难可真是宠你,竟敢拔光杏苑里的树!”

    那可是她当年为补偿儿子亲自种的!

    楚鸢一笑:“王妃娘娘说哪里话,世子只是碍于哥哥情面才愿收留楚鸢。移植杏树无非是装饰门庭罢了。”

    她眼神坦荡,露着纯粹的光。放在林樱眼里,便是清澈的愚蠢。

    啧,傻姑娘。

    “楚鸢,我可告诉你。出了你那深山老林,往外走的每一步都有坑。孰是孰非,你可擦亮眼睛看仔细。若是哪天被人骗了,可别来找本宫哭!”

    她阴阳怪气说完,嘴角还噙着冷笑。

    楚鸢揣着糊涂装明白:“谢娘娘提点,楚鸢记下了。”

    “但愿如此。”林樱仍冷冰冰的,“没有意中人还好,一旦靠近男人,只会带来不幸。”

    楚鸢点点头,稀里糊涂地喝起茶水。

    王妃林氏把她唤来,难道只是想教育她这些似是而非的空话?

    倘若有人真敢诓骗她,一刀两断不就得了。她本就是个简单的人,又何来那么多复杂的感情呢?

    能治病行医吃饱饭,不才是最重要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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