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阁
风和日丽,是个好日子,崔十八罕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演武场上围满人好不热闹。
他懒洋洋啃着馒头凑过去:“这是怎么了?”
剑冢弟子见是他,满脸笑意:“崔少侠醒了?哦,沈姑娘正在登御风阁,眼下已经到第十一层。”
御风阁并非密不透风,隐约可见沈愿其中身影,崔十八道:“我说,你们南涯剑冢也小气了点,沈愿对你们可有救命大恩,送她把剑又能如何?说不过去啊。”
弟子忙解释:“不是的,门主赠与沈姑娘青阳剑,她扭头就将青阳给了旁人,说要自己去十二层挑。”
青阳剑位于第八层,在武林中已算是极好的名剑之一,沈愿却觉得过于轻巧,明显更适合孙婉盈,想也不想便给了她。
崔十八大概猜到,将馒头咽完,道:“你们南涯剑冢十二层放的什么剑?”
“天沐、谷阳还有止霜。”身侧传来一道解释声,只是话间不免带着些许傲然。
江湖兵器排行榜若要给剑这一类单单排名,用坚固无比的玄铁所锻造出来的寒月剑也只在十名开外,可它却因为握剑之人是沈星移而变得天下无双,当世三大名剑,问青、止霜、天沐三把,有两把便在南涯剑冢,这也是它声名大噪的原因之一。
名剑自古配英雄,相得益彰。
谢源开也在弟子行列里观望着,道:“沈姑娘对南涯剑冢恩同再造,今日不管她取走哪一把,南涯剑冢都甘心奉上。”
可护着天下名剑的机关阁又怎会轻易让人来去自如?
第十二层,没有任何人阻拦,也不再有数不清的机关陷阱,四面透光,高耸的塔尖下分别横放着三把剑。
沈愿将三把剑全都摸遍,将一把青剑拔出。
触手冰凉,剑刃泛寒光,刻着止霜二字。
止霜,是个好听的名字,沈愿爱不释手,几乎瞬间就有决定,当即收剑要离开,刚迈两步,四周光线一暗,阳光全都消失,一瞬转成黑夜。
沈愿心知这最后一层不简单,可日夜颠倒到底有些玄幻,朦胧的光亮中有月光从塔顶直照下来,形成一个光圈,光圈中站着一个人。
沈愿察觉,转过身,眉头瞬间皱了起来。
因为光圈中的那个人长得与她一模一样,手持止霜剑冷漠看着她。
两个沈愿,或者说两个沈星移。
沈愿瞬间警惕,她刚要动,另一个自己也动了,沈星移毫无犹豫拔出止霜挥剑而来,沈愿立时还手,两把剑竟真的相交,一模一样的脸近在眼前,沈愿心底疑惑,却冷声道:“装神弄鬼!”
沈星移不语,变招再度攻击,二人瞬间缠斗在一起。
一模一样的人,一模一样的招式,就连攻守都是一模一样,时间越耗越久,半个小时亦或是一个小时,沈愿已经轻微喘气,而对面的自己像个机器一样毫无破绽,这样耗下去只会力竭而败。
到底有什么玄机?
止霜已经再度袭来,沈愿咬牙提剑,内心默念,一招天影剑法打去,对方瞬间做出一模一样的反击,二人在这小小的塔顶打得如火如荼,可外人只看到久久未动的身影。
崔十八摸着下巴,看着久无动静的人:“这么一看,第十二层倒是最容易。”
谢源开哈哈一笑,有点故弄玄虚摇头:“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
崔十八侧目看来,谢源开忽问道:“崔少侠,不知你觉得这江湖中谁的武功最厉害?”
崔十八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若先谢源开早些问,他定回答是沈星移,可这当中到底有什么他不知的隐情,臭名昭著的魔头摇身变成了沈愿。
经此一战,沈愿之名定然名动江湖,这若是雾楼的阴谋,沈星移的牺牲未免也太大?
以命为局?
崔十八想了想:“这还真不好说。”
谢源开正色道:“当世高手不外乎沈星移,闻空大师二人独步,再有八大宗门门任,流星剑破雪刀二人,不过尔尔数十人,我这御风阁也并非无人登过,一年多前闻空大师便来过,闲聊时与我说想要登阁一观三剑。”
闻空大师竟然来过?
崔十八问道:“结果如何?”
谢源开摇头道:“重伤败在了最后一层。”
习武之人功夫到了一定境界,机关对他们来说已是无甚威胁,每一层都有守阁者,那最后一层定然是个绝顶厉害的人。
这世上还有谁能重伤闻空大师?
谢源开显然知道他在想什么,沉吟片刻后道:“不是旁人,是他自己。”
“他自己?”
崔十八惊讶一瞬,他脑子转的飞快,很快便隐隐明白。
“南涯剑冢历代传下的阵法,魇阵,魇阵会让阵中人人产生错乱,遇到一模一样的自己永不停下,崔少侠,”谢源开负手看着他,面带微笑,也带着询问,“若你遇见全然洞悉自身武功招式的自己,你会如何打败他?”
所以沈愿现已陷在魇阵中?
崔十八隐隐担心起来,如果她对上的是已经伤愈的自己,那比起黑袍人更为考验人的心态,一着不慎就有可能被阵法引导走火入魔。
“快看——”有人惊呼起来,“那是什么?”
有人看出名堂:“好像是御风阁裂开了!”
什么?
众人纷纷看去,御风阁以一种极为缓慢的速度从中间发出一声怪异的声响,从中间笔直朝下向两边分裂。
“御风阁要塌了!”
看着摇摇欲坠落石滚滚的御风阁,南涯剑冢的弟子生怕自己被活埋,瞬间鸟兽状散开。
那是两道无可阻挡的剑气,挥剑者硬生生将御风阁从中间劈开,只见那座被南涯剑冢引以为傲的楼阁瞬间轰然倒地,带起无数尘土。
一道身影带着血气落在一处废墟上,气喘吁吁快要累晕过去。
谢源开呆呆看着顷刻间变成一堆废墟的御风阁,脸色青白交接,他一把跪在废墟前欲哭无泪:“我的御风阁!”
沈愿呛了几口灰,整个人十分狼狈,衣裳被剑划破多处,发髻乱糟糟,若不是手里握着剑,与沿街的乞丐无异,她双眸亮晶晶,止霜剑浴于光下发出淡淡光泽。
她果然没猜错,第十二层果真是个厉害阵法,沈愿对阵法毫无了解,想出这个法子实在是迫于无奈,没想到阵法中的另一个她也同样出剑,两道止霜剑气的威力竟将御风阁劈开。
事已至此谢源开也不能拿她如何,只得望墟兴叹,早知如此不如一开始就答应,可谁又能慷慨大方到将镇门之宝拱手相送?
—
孙婉盈把弄着止霜,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天下名剑,刃口泛冷光,沉甸甸地令人生出一股无法驾驭的感觉。
“南涯剑冢里有内鬼?”谢源开眉头紧锁。
沈愿道:“我只是猜测,南涯剑冢机关术也算江湖闻名,为何轻易便被人攻入,若不是有内鬼,我想不出别的理由。”
总不可能是四方阁的人。
沈愿站起身,窗边二人也收剑过来,她便道:“此事谢家主自行安排,我三人还有要事不便久留,就此告辞。”
谢源开拱手道:“无论如何,南涯剑冢多谢姑娘救命之恩,他日若需帮助尽管开口。”
沈愿心中微动,若是以前她定一笑而过,可如今事情发展处处透着诡异,沈愿斟酌顷刻,笑说:“沈愿是俗人,记着谢家主这番话了,日后若真有困难,还望南涯剑冢能出手相助。”
“定当义不容辞!”
三人离开南涯剑冢后往东方走,午后炎热歇在一处凉快树荫下,沈愿冥神打坐中,前方传来一阵马蹄声,不多时便到跟前,两男一女,皆是青年模样。
“阁下可是沈愿?”
一旁的孙婉盈喊道:“你们是谁?”
“棠不惜。”
“棠不弱。”
“李三笑。”
孙婉盈摇头:“不认识。”
棠不惜傲气道:“很快就认识了,我三人听闻沈女侠武功高强,特来赐教!”
树上的崔十八轻笑一声,饶有兴趣看向底下,那人若老僧入座巍然不动,他丢去一片树叶:“沈女侠,有人前来向你讨教了。”
沈愿闭目收息,右手伸出,那片树叶慢慢悠悠落在掌心,惹得崔十八眉目微扬。
她抬起头,说:“丢了半天,是准备把我砸死吗?”
崔十八呵呵一笑,懒散靠了回去。
沈愿这才看向那三人,他们个个佩剑,显然是江湖人士,但自己并未听过名号,想来籍籍无名,而今日找上她……
人怕出名猪怕壮,形容的就是现在了。
沈愿将人打发走,三人继续上路,刚走不久,又两人找上门来,随后陆陆续续又来几批人,沈愿简直苦不堪扰,只好放弃大道走荒山小路,这才清闲起来。
入夜后湖面一片波光粼粼,月高挂,赶一天路的孙婉盈已经早早窝在火簇旁睡得正香。
沈愿躺在湖边草里,夜风微拂,四周一片虫鸣鸟叫声,一道脚步声越来越近,崔十八站在她面前递来个青果。
沈愿扬扬眉。
崔十八道:“山里寻的,挺甜。”
沈愿不客气咬了起来,崔十八顺势在旁边坐下,浩瀚夜空中只有那一轮弯弯的月牙,纯洁又美丽。
他有话想问,可又不知从何问起,她也不一定回答,这个疯女人对他谈不上坏,也绝说不上好。
问她的目的?
还是问她为何化去名字?
“你以后想做什么?”崔十八问得随意,说不上是试探还是别的。
“以后?”沈愿眯了眯眼,想了好一会,“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回家。”
家?
是指不须山谷家?
“若是回不去的话,等事情一了,找个安静的地方每天浇浇花晒晒太阳,睡到自然醒也挺好。”
“没了?”
沈愿思索片刻,说:“最好还有点小钱,让我能够吃穿。”
听着真是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