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路行（1）
沈愿没想到天墉城一行居然会被人黏上。
唐宁也就算了，毕竟人勤快又聪明，一身正气不说，对江湖里的事知道得挺多，这个崔十八是怎么回事？
她瞥了一眼悠哉悠哉跟在一旁的人，一头黑线滑过。这小子看着最多二十，一副鼻孔朝天的傲娇姿态，像花仙子出街，浑身上下两个字形容，酷拽。
“我们这是要去何处？”崔十八望着逐渐晒烈的日头问。
沈愿嗤地一声鼻孔出气，主动与花孔雀划清界限，踢了踢马肚子朝前走，崔十八哎哎两声，她只装着听不见，倒是老实的唐宁安慰他说：“沈姑娘想来累了不想说话，我们找个地方歇息再赶路。”
崔十八问他：“你知道她要去哪？”
唐宁老实回答道：“沈姑娘说要去趟江南。”
“好端端去江南做什么？你一个天阙宗弟子，跟着去凑什么热闹？”
唐宁目光澄清：“三位长老说我从未出过门，需在外历练半年再回宗门修习。”
崔十八嘁了一声，唐宁是天阙宗年轻一辈中最为杰出的弟子，天阙宗几位长老对他十分喜爱，早早便将其定为下一任掌门，崔十八左看右看，没看出唐宁有何过人之处，倒是一张脸长的不错。
恩只能说略逊于他。
“所以你就跟着她？”
唐宁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说：“其实也不全是，我姑母家正好江南一带，此番也有去探望的打算。”
晚上的时候睡在郊外，三个人身上凑不出一串钱，一说到这个沈愿气不打一处来，唐宁年纪小就算了，崔十八怎么回事？出门都不带银子的吗？那他吃什么喝什么？之前信誓旦旦说些漂亮话，谁知道也是兜里逼分没有的货！
沈愿横看竖看左看右看，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他丫的还挂在树上睡觉，说什么地上脏不符合他的身份，他有个毛线身份！
夜半过后，沈愿推了推一旁歪头睡觉的唐宁，朝他打着手势，唐宁揉眼，看着树上人小声道：“就这样丢下他不好吧？”
沈愿扬眉：“那你留下我自己走。”
这所谓的天作之合，不要就不要吧。
唐宁闻言轻轻啊了一声，立刻蹑手蹑脚提起包袱，二人悄溜溜牵马溜之大吉。
第二日一早来到宁县，饿了一天饥肠辘辘，沈愿终于舍得掏钱买些吃食，吃过后准备歇一歇出发，街上人群忽然骚动，皆朝前涌去。
有热闹？
沈愿兴冲冲跟上去。
今日宁县极有名望的孙家抛绣球选婿。
二人挤在人群里，看着高台上一片喜红，很快二楼栏杆走出来一名女子，穿着红色嫁衣，盖头是薄纱所制，可以清楚看见人头攒动。
沈愿觉得这一幕有些眼熟，很快想起来：“红盖头，你也有过——你还记得不？”
唐宁不知该做什么表情才好，只好闷头不说话，沈愿也没在意，跟着人群起哄：“孙小姐看这里看这里”
看这里有什么用，你个姑娘家难不成还想做孙家的乘龙快婿？
唐宁想让她别喊，可看她开心的模样，到嘴的话又憋了回去，看她兴奋涨红的脸，不由笑笑。
外头的人可真有意思，这么厉害的人物，竟然也会跟普通百姓一样开心大喊。
沈愿却越喊越来劲，人也拼命往前挤，唐宁不得不阻止她：“沈姑娘我们离远些，免得一会争起来伤了你。”
“可不能走。”沈愿卖力挥着手，“你看那孙家小姐漂不漂亮？”
“漂亮与否与我们无关，你小心些别摔了——”
“怎么无关，你们年纪相仿，正好讨来给你做媳妇啊！”
这话听在唐宁耳朵里有点天方夜谭，他不得不拉着沈愿往后退，沈愿叫唤两声没拧过他，被拉到场外才道：“怎么了？”
唐宁道：“如果是给我讨媳妇那大可不必。”
这是生气了？
可他看着也不像生气的样子啊。
沈愿露出疑惑的神色。
唐宁郑重其事道：“天阙宗历任掌门都不婚嫁，我日后要接任掌门，不会成亲。”
沈愿这才想起来，好像天阙宗确实有这么一条规矩，好像是因为天阙宗的清心咒心法，需要清心寡欲才可修习。
真是可怜，年纪轻轻就寡了。
沈愿摇头，对此表示十二万分同情，人群一浪又一浪的尖叫她也没了兴趣，正要走时，忽然一浪高呼，一团绣球直滚滚朝唐宁脸上砸来，二人说着话，反应过来时唐宁已经下意识接住。
“恭喜这位小公子！”
随着高台上宣告，沈愿顿时乐不可支起来：“哎哟我去！你这桃花运可真是旺盛，前有岑婆见色起意，后有小姐一见倾心。”
唐宁脸都僵硬了，沈愿取笑道：“有时候长得好也是一种烦恼。”
二人当即被请到楼上雅间，孙小姐已经揭了盖头，一脸娇羞又好奇看着端坐一旁的唐宁，孙老爹显然对这个女婿也十分满意，总之一看就气宇轩扬，少年英才，跟他女儿简直天造地设！
孙老爷开口：“看二位装扮应当是江湖人士，这位姑娘应该是公子的姐姐吧。”
孙老爷自顾自接着道：“既有家中人在就好办了，小女年芳十六，样貌也是一等一出挑，孙家在宁县也是名望世家，看二位不是本地人，那便长姐如母，先行拜堂成亲再通知亲家。”
这婚事来的意外又仓促，唐宁手足无措急忙解释：“孙老爷，这绣球不是我故意接的，我不能娶你女儿。”
孙老爷一听，笑意盈盈的脸一沉：“二位这是在消遣我们？”
“孙老爷误会，这不是消遣，这真的是误会。”
“众目睽睽之下你接了绣球，宁县所有人都知道我女儿今日要出嫁，你现在跟我说误会？就算是误会这个亲也得成！”
双方陷入僵持，唐宁为难看向沈愿：“这”
沈愿看他急得如热锅上蚂蚁，叹了口气，看向态度坚硬的孙老爷：“孙老爷，不是他不愿意娶你女儿，而是不能。”
这倒是奇葩了，孙老爷竖眉：“为何不能？”
“因为他啊”沈愿脑子转的飞快，想了个一劳永逸的办法，“是我的人。”
话音一落，三人齐齐看向她，孙老爷明显不信：“你的人？”
“他本是家中独子，奈何爹娘都看不上我，我二人约定好私奔，一辈子只爱对方不离不弃！”
沈愿边说边挽起唐宁的手臂，小鸟依人靠上去：“刚刚未讲明真相，是怕你们因为此事看轻我们，可孙老爷执意要他，我这才不得不和盘托出。”
请叫她影后。
沈愿心底快笑抽了，面上倒是十分镇定，还露出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看的人半信半疑：“孙老爷今日若是强求，我第一个不应，可我又不能失去他，那便只能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一直不说话的孙小姐不愿闹出人命，面露豫色道：“爹爹，不如算了吧，生死有命。”
孙老爷顿时也犹豫起来，沉默半晌后，他一脸无奈：“这这让我如何是好，这是要孙家绝后啊！老天爷，有什么错只管冲我一人来，罪不及家人啊！”
“你们走吧。”
沈愿看他一副天要塌的样子，劝道：“孙老爷，天下好男儿多了去，孙姑娘花容月貌，定能觅得良配。”
孙老爷长叹一口气，丧气道：“二位有所不知，孙家要大祸临头了！”
“哦？这话怎么说？”
“二位有所不知，哎，说来惭愧，我年轻时曾行错事差点铸成大错，幸而迷途知返，这些年便在宁县施粥扶贫赎罪。可纸终究包不住火，如今仇家寻来，可不是大祸临头！”
“哦——”沈愿恍然大悟，“所以你便想将女儿嫁出门避祸，那我不明白了，既然要避祸，你何不自己带着孙小姐远离这里？”
孙老爷摇头：“我走不了。”
“为何？”
“我若留下我的女儿还有一线生机，若是就此逃离，定会被天涯海角追杀。”
看来是陈年旧怨了。
沈愿对此爱莫能助，带着唐宁出了孙府。
“为何不帮孙家？”唐宁显然不理解，“孙老爷乐善好施，我看宁县百姓对他挺尊崇，是个善人。”
沈愿反问：“若他年轻时曾杀过人做过恶，害得人/妻离子散，你还会觉得他是善人吗？”
“这——”
唐宁一怔，答不上来，犹豫半晌道：“可他也知错悔改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孙家不管吧。”
沈愿叹息，十八的年纪，到底是一颗赤热心肠，她想了想，说：“如果知错悔改便可以既往不咎，那先前的人怎么办？若他当初真的恶贯满盈，那些被他杀害的人能谅解吗？”
“这……”
沈愿眸色一深：“唐宁——”
唐宁与她对视，少年眼里怀揣着对江湖侠义的一片炽热。
沈愿的声音虽轻却十分清晰：“若我以前是个魔头，杀过许多武林同道，如今有人寻仇上门，你会如何？”
唐宁被这个问题问倒。
这是沈愿来到这里的第一个朋友，人与人之间的相交，除了对脾气外还要靠眼缘，那他会怎么做呢？
唐宁这个人，年纪虽小却一身正气，且有不畏死的勇气，内心柔软善良，这样的少年，怪不得天阙宗会将他选为下一任掌门。
这样嫉恶如仇的人，如果有一日知道她的真实身份，知道她是沈星移，还会天真说出已经悔过这番话吗？
沈愿猜不出也不想猜，本就是萍水相逢结伴走了一段路而已，做不成朋友就做不成吧。
走出老远后，身后的人追上来拦在她面前。
“你不是！”
沈愿茫然：“什么？”
“你不是那样的人！你不可能无缘无故杀人！”
沈愿挑眉：“若我以前真是呢？”
“那我便带你回天阙宗，我会告诉长老们你救了我救了无回宗救了许多人，我会求他们保你性命！”
“若他们不保呢？”
“那我保！杀你之前，必定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沈愿哑然，心头却滚烫，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你是不是傻？”
这个人可真是……
哎。
“罢了，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回去吧。”
唐宁没反应过来：“去哪？”
“孙家啊，说了这么一堆话，不就是想管孙家的事，走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