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王
马车刚行到胡同口,林锦就听到屋里传来婴儿的啼哭声。
她胸口疼得厉害,与王陂匆匆告辞,转身小跑进了院子。
李氏正坐在炕沿,一口一口地往婴孩嘴里喂奶水,但婴孩并不配合,只顾闭眼哇哇哭。
李氏无奈地望向她,“怎么也不肯吃你晨起存的奶水……这是饿狠了。”
林锦心疼地抱起儿子。
小团子像是知道是母亲似的,刚到她怀里就睁开哭得红红的眼睛,咿呀咿呀个不停。
李氏摇头浅笑道,“哎呀,他这是告状呢。”
“好了好了,是娘不好~不哭不哭了……”林锦抱他绕了一圈顺顺气,才坐在椅子上给他喂奶。
儿子像小牛犊一样,小手紧握她衣襟,摇头晃脑的,吃奶时嘬得用力,林锦刚喂奶时疼得直哭,慢慢也就习惯了。
因她奶水足,恒儿养得好,胳膊和腿藕节似的,蹬着腿儿,可爱极了。
春丫喜欢恒儿,每次看他哼哧哼哧的吃奶声就开心,她歪头摸他肉乎乎的小手,放在鼻间闻闻,酸酸臭臭的,真好闻!
林锦喂完奶就把恒儿交给春丫,春丫抱着他满院子晃悠,哄得恒儿咯咯笑。
林锦这才有空和李氏说话。
“宛姨,这是我今日赚的……”她从袖口掏出桃红绫汗巾,把里面裹着的铜板交给李氏。
李氏知道她的性子,也没推辞,看也不看就笑着收下了。
恒儿满月之后林锦就出去找活儿做,她每次出门就涂层黑粉,生怕这张脸给陈家惹出祸事来。
她抄过书,人家嫌她写得差;给酒楼里做过帮厨,她又不似汉子们有力气……最后还是李氏建议她做些绣活儿出来卖。
今儿还是娘娘诞辰,从方才掂过汗巾子的分量来看,这活计做得也不是很顺当。
李氏卧床喝了半月的苦药,如今身子总算好了些,也有力气与她闲话,“上次来的那个徐女医,你还记得不,教你排恶露,调理身子那位?”
林锦点头,徐女医是不远处徐家医馆掌柜的女儿,方十五的年龄,颇通雌黄,专为女子看病,李氏的病,也是她给看的。
“徐女医她爹,听说给皇上瞧过病的,前两日你陈叔带春丫过去,老人家说春丫……”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嘴角漾出一抹娇俏笑弧,“这里,可以治的!”
林锦眸光一亮,“真的吗!那太好了!”
李氏悬着的心总算松快了些,她面色温柔,好似又回到林锦初见她时的样子。
……
林锦与春丫做罢晚饭,在县衙做工的陈庭璧与谭叔也回来了。
一家人从不分桌,和和乐乐地围在一起吃饭,恒儿则躺在陈庭璧为他做的小木车里,咿咿呀呀地一个人唆着手玩儿。
陈庭璧每天回来都要与李氏交待一番,今日提起的是县老爷被御史弹劾的事儿。
李氏顿了顿,这县老爷不是个好人吗?
陈庭璧也不卖关子,“听说是抓了牙行的人,那些人假刻府县印信,被万俟知县发现了。”
李氏眼梢睨向丈夫,“这是好事啊,伪造官府印章本就是重罪,为何御史要弹劾他呢?”
陈庭璧摇头,“那罪犯邵文不仅私刻顺天府印章,还做了契尾印板,今日老爷令捕快们追查那些偷逃契税的户主,这些漏税之人多是富户,上面有人的……御史风闻奏事,他们弹劾万俟宗偏累小民,滥罚无制。”
李氏一听就明白了,往他碗里夹粉皮合菜,“……我听说咱们这位县太爷是个钻钱眼儿里的,好不容易能逮到这种好机会,又岂会轻易放弃呢……你多吃点,还有的忙呢……”
林锦努力回想,却始终不记得有这回事,不过以前书中是提过,万俟宗任县令时,第一年就被追杀过,会不会就是这时候呢?
小心些总不是坏事儿,她对陈庭璧温言道:“陈叔,这几日若知县老爷要出去,您多看顾些,总觉得最近会不消停呢。”
陈庭璧不由扫了林锦一眼,她一向不爱在吃饭时说话,今日怎么突然出声提醒?
不过他俩一向交流不多,闻言也不过颔首应和而已。
——
林锦的汗巾子摊就摆在县衙门口,这里还有些贩土产的、卖烧饼扁食的、卖花卖鞋袜的……县老爷仁善,只要不吵闹,随你在县衙门口卖点什么物件儿,他从不轰人。
宛平县衙因靠着皇城,大门前没有什么遮挡,到晌午就有些热了,有差役们出来午食,林锦就挥起手中色泽鲜亮的汗巾子,她人又黑俏,倒是吸引了很多人过来。
林锦便一脸茜笑,手中汗巾子甩得更欢快了,阳光撒在她黑亮的脸上,留下氤氲旖旎的色泽,她尾音上扬,学着那市井小贩们耍嘴把式,“几位爷看看我家汗巾子,有绫子、绉纱、闪缎的,刺绣也有人物花鸟,您想要什么样儿的都有哟!买给家里的夫人用,夫人都得夸夫君会疼人嘞!”
林锦声音细嫩软糯,每次都得扯开嗓吆喝,虽还有些不像样,但总算不露怯了。
人一多她就能多卖些汗巾子,是以她笑容满面,卖力吆喝,浑然不觉自己这样有多招人眼。
县衙照壁边的几个地痞早窥瞅她半天了,其中一个混混指着林锦一脸狞笑,斜溜着眼,“大哥,您别瞧这小妞粗布麻衣,黑黢黢的,那衣服下面可是……那个!”他摆了个扭曲的弧线,眯眼笑得淫邪。
那为首的唾了他一口,“贼囚根子的,砸什么舌头,打紧事儿不干天天想婆娘,出息!”
那小混混龇牙咧嘴地谄笑,“小的也是为了大哥呀,这种女人放在咱那转子房里不得赚翻了天?”
“她太黑了,糙爷们就喜欢白白净净的,”那为首的男人不屑的瞥了眼林锦黝黑的脸,离得远了倒也看不甚清明,一双三角眼儿又转回,紧紧盯着县衙的黑色大门不放。
几人闲聊间,县衙大门洞开,一位温文尔雅的公子被一群身穿红罩甲的捕快包围着,有说有笑的往外走,他一出现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陈庭璧跟他在后面,人高马大的,在人群里显得尤为鹤立鸡群。
林锦因了一直睨着外面的动静,倒是注意到照壁前那几人鬼鬼祟祟的,不由地多扫了几眼。那五六个混子长得凶神恶煞的,且也不懂遮掩,凶狠眼神盯着前面那位公子。
林锦视线一转,引陈庭璧望向照壁的方向。
陈庭璧匆匆一眼就心神领会,不动声色地离那公子近了些。
那几个地痞也定住了,为首的三角眼止住话头,低声交待,“甭扯犊子了,等他身边没人了就刺,记住,想要活命,动作要快,要利索……”
有陈叔在后面守着,林锦倒不怎么担忧那公子安危,她只是有些诧异,这万俟县令这么年轻吗?
公子经过林锦的小摊,不经意扫了她一眼,他眼角含笑,一双桃花眼濯濯,一副风流洒落的模样,着实不像是个六品县令。
林锦与他视线对上,却怔住了。
不知为何,她脑海中显出他被人刺伤,躺在地上血流汩汩的模样。
她不可置信地摇头,难道她是热昏了头?
闭上眼,眼前还是他一脸苍白的躺着,周围百姓们都往他身边凑。
难道就是此时吗?!
那一瞬林锦脑中一片茫然,任由他们走过她摊前,躲在不远处的三角眼因县令多看了她几眼,也略扫了一眼,这才看出来这娘们长得竟然还挺标致。
他视线不露痕迹的掠过林锦胸前,狠狠擦了把嘴,朝林锦抛过去一个邪魅眼神。
林锦反应过来,使劲瞪了他一眼。
这臭男人发什么疯!
这一瞪倒是又把她给吓住了。
他,他好像,也快要死了呢。
……
林锦脑中又闪现出奇怪的画面,三角眼在庵堂欺辱女尼,女尼很有些力气,一刀割下他的孽种,他硬生生痛死了去。
这个画面真刺激,要不是她自觉自己脑子可能出了点问题,她当场都要笑出声来。
她连忙拍拍自己的脸,她在想什么呀,她这种都能从别人身体里活过来的人,什么大风浪没见过啊,这一年她也逐渐适应这里的生活,早不像刚开始那般木讷,被人打一巴掌才想着走几步。既然脑中突然出现这种匪夷所思的画面,那就由它出现好啦,现下最要紧的是,那县令有危险!
她想也没想地快走几步拦住公子,挡住那些地痞的视线,“这位官人不来瞧瞧汗巾子吗,天儿渐热唬人了,有个趁手的汗巾子擦擦汗也成啊!”说着朝陈庭璧递了个眼色,再一次暗示他此地有危险。
那万俟宗早就注意到这个俏黑小娘子了,他一眼就看出她是生育过的妇人,便少了些兴致,没想到她竟自己追上来,因她生得凤眼微挑,眸光流转,便以为她也是那等轻佻的妇人。
“不了,本县有事要忙,小娘子自忙去吧,”就要绕开往前走。
他刚到任不久,并不想于女色上生出什么波澜,何况他刚被弹劾,那么多眼睛都盯着他呢。
两人还在这纠缠,有那兵马司的火兵提牌过来,朝他打了一拱禀明来意,原来隔了几条街的王太监民房走了水,因离县衙近而离红铺远了些,上峰便想借些捕快过去帮忙。
他的事儿哪有兵马司的事儿重要,万俟宗自然应允,众人于是返回衙门提了水、竹梯等物,随那名火兵走,周围看热闹的百姓也吵吵嚷嚷着要帮忙灭火。
林锦离得近,也听到说是王太监家走火,当下也急了。那王太监不就是王陂家吗,虽与那王陂不甚熟,好歹人家也帮过自己,再说这火势太大的话说不定会牵连陈家民房,林锦收了摊跟在人群后面往家赶。
几个混混无奈看着围在万俟宗身边的人越来越多了,此时动手必然是找死,只得跟在人群后面寻找近身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