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镯共感(修)
傀儡人这个问题倒是一时半会问倒了离清缘,她思索半晌,按了按额角,说:“檀秋祝吧,你碰到他的时间估计最多。”
她这不说还好,这一说,傀儡人倒是给她回忆了段她自己都不太记得的事。
檀秋祝刚接手离清缘时候,其实还是个少年,十六岁的年纪,他的腹黑是天生的,但毕竟年少,还远做不到现在这样无时无刻都是笑意盈盈一把温柔刀。
那会离清缘才十岁,小姑娘刚没了父母,一哭就能是一整天。
嚎得方圆百里都能听见。
这种情况直到檀秋祝亲自来了才好转。
离清缘本很抗拒自己突如其来多了个表哥,但耐不住自己实在太颜控,檀秋祝又实在好看。
小姑娘,事多,一天到晚吵吵嚷嚷。
檀秋祝不知道哪里听来的礼佛能让人平心静气,每年来看离清缘都要抓着她去庙里拜佛,那庙就是落风村周围一个很普通的小庙,偏殿里和大多数庙一样能求签。
但十五岁那一年,离清缘时运不济,那个愿望摇了三次都是下下签。
她气恼,都想摔了签筒不干了,檀秋祝伸手给她拿过去,徒手把六十四支签里六十三支都拧断,碾作齑粉,洋洋洒洒。
最后剩了一支,檀秋祝叫她抽。
离清缘听话伸手,抽出来一看,果然是上上签。
“这不就完了?”檀秋祝勾一勾唇,眼睫弯起来,很愉悦的模样,“有什么愿望,别求签,求我。”
“阿缘,你许的什么愿望?”檀秋祝这样问她。
离清缘看着他,拧断签文聚力太过,他掌心正滴滴答答淌下血来,鲜腥气味愈发浓重。于是她扭头,说忘了,想起来再告诉表哥你吧。
“你许的愿望是”
眼见那傀儡人已经把回忆复述到这里,离清缘赶忙叫停,说可以了,不用再继续了。
“你先变回原形吧。”离清缘揉了揉眉心,道,“明日我会带你一齐去绣坊,你留在那扮演我。”
傀儡人化为的半透明灵纸被离清缘揣在袖中,她上了镇妖司的车马,毫不意外没见着檀秋祝的身影。
镇妖司最近很忙,她看出来了。
忙点好,忙点妙,檀秋祝越忙,她就越有时间去找师灵澈消除他的怨气值。说到这个,离清缘看了看自己脑海里的怨气值面板,发现最低的还是檐如岁的50。
——哎,离清缘这会真有点心虚了,她都快把檐如岁忘了。那让她看看这几日趁檀秋祝忙,能不能给对方传个音讯,表达她有在努力想回南疆找他。
车马路过不周庙时,离清缘旋即掀了马车帘子,示意车夫停下,温柔道:“我有些不舒服,想过去那边透几口气。”
她甫一下车,远远寻了个静谧无人的地方,就从袖子里抽出那张画好五官的半透明灵纸,咬破指尖用血唤醒了傀儡人。
离清缘嘱咐傀儡人:“去吧,待会他们车马停了,你就下来,进去假模假样学学绣工就好。”
她目送着傀儡人顺从地往车马处走去,镇妖司的车马逐渐扬尘而去,模糊成看不清的光点,她才敢出了无人处,往不周庙走。
好在不周庙虽是皇家寺庙,但由于最近几日都是晴日,大赦对所有人开放。离清缘爬完三千阶上去,觉得自己的腿真快断了。
她往后院过去,凭着记忆寻到自己昨日放置师灵澈的那间空禅房,却发现里头已没了人。
这么快?昨天还叫她别走,今天自己就不见踪影了?
来都来了,离清缘坐在了床沿边,决定先研究一下她从师灵澈那薅来的藤镯。
这藤镯看着像个法器,最常规的激活办法便是用血,离清缘想了想,又一次咬破自己的指尖,把渗出的血珠轻轻涂抹在了上面。
血珠融入藤镯表面的那一瞬间,忽就一息白光闪过,镯面本枯褐的色泽晃然褪去,化为一片浓翠青绿,甚至还点缀开几朵浅粉色的小花。
“你好。”藤镯亮起,师灵澈安静的声音霎时从里面传来。
随他声音而至的,还有忽流溢过周遭的百花香,轻盈绵延,却又绚烂绮丽,醺醺然得人不嗅自醉。
“你好?”离清缘试探性地对着藤镯小声回了一句。
那头的师灵澈笑了一声,语气极温和有礼:“是你救了我吗?”
碰瓷的机会来咯!
离清缘飞速回答:“是的。”
见对方答得笃定且毫不犹豫,师灵澈不禁愣了一下,片刻后才似有些苦恼地回话,“那我该怎么报答你呢?昨日我醒来后,便不知该去哪里找姑娘了。”
“而且……”师灵澈语气顿一顿,有些抱歉,“我那时虽在昏迷之中,却似乎无意识轻薄了姑娘……”
这会离清缘答得更快:“对的。”
“我”师灵澈沉默三两秒后,轻轻叹了口气,道,“若姑娘需要,我会对姑娘负责的。”
“真的吗?”离清缘心念一动,手无意识摩挲着那藤镯,刚想再问些什么,就听那头的师灵澈喉端忽溢出一声极低的嘤咛。
他的嗓音这会有些沙哑了:“别别这样摸它。”
离清缘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它”是指自己手里的藤镯,她眨了眨眼,下一刻竟以更重一些的力道从那藤镯表面摩挲而过,还玩心大发地按了一下。
——又一声比刚刚喘息更重的嘤咛钻入离清缘的耳道。
师灵澈这会的声音已经不止沙哑,细听去尾音还微微发着颤,他低着声断断续续说:“这藤镯与我共感,姑娘,我会对对你负责的,请请不要这样。”
心想到还有正事要问,离清缘只能先收起大发的玩心,拿着藤镯先问对方正事:“你说你会对我负责,那你是什么身份?”
这么直接的问话,一时把师灵澈打得有些懵了,他为难答道:“这对姑娘来说,很重要么?”
“当然了。”离清缘在藤镯这头理直气壮,“你要对我负责,两家总要交换庚帖吧?你总要下三书六礼吧?你总要保证我嫁给你日子能过吧?”
“你要是连你的身份都不告诉我,上面这些东西你怎么保证?我又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骗我的会对我负责?”
这一大段连珠炮似的话噼里啪啦砸下来,砸得师灵澈本就还略带些潮红的面颊愈发滚烫了。
他用冰凉的手掌贴了半晌那脸颊后,方才静了心神,这刚想回答,就听对面那姑娘又道:“况且我表哥很凶的,你没点身份还想对我负责?”
姑娘似是撇了撇嘴,啧啧了两声,说,“他把你腿打断哦!”
“你表哥?”师灵澈的眸子眨了眨,试探问,“你表哥还管你婚配之事么?”
这倒是让他想起京中镇妖司那位了。前些日子起,满长安都在传对方从南疆带了个表妹回来,如珠似宝娇养在府邸中。
“重要吗?”离清缘听了这话,一抬下巴,毫不接茬,只说,“你先告诉我你什么身份,这些问题我自会答你。”
师灵澈戒备心重,离清缘知道,所以她也没打算这随便一问就能把对方的身份套出来。
见对方陷入沉默之中,她便转了个话题,说:“我今天回不周庙了,你怎么已经不在了,昨天不是还一定要我回来看你,不然就不让我走吗?”
师灵澈啊了一声,似是有些不大好意思,很歉然说:“今早有些急事,便先从庙里离开了,今晚便会回去。”
离清缘哦一声,说:“那你见不到我了,我在不周庙待到晚上,会被我表哥打断腿。”
像是被离清缘的话噎了一下,那头的师灵澈好半晌才温声说:“我明日一整日都在,姑娘可以那时来寻我。”
“看心情吧。”离清缘问,“你会不会刺绣啊?”
“会一些。”师灵澈迟疑了一下,说,“姑娘是遇到什么难题了?”
计划通!
离清缘高深莫测地微笑了一下:“没事,明日你便知道了。”
次日,为了防止引起檀秋祝的怀疑,离清缘换了个借口,自己本人真的先在场,跟绣娘们胡乱学了会刺绣。大约待了一刻钟,她便受不了了,借着如厕的名义唤醒了自己的傀儡人,自己跑去了不周庙。
这会离清缘学聪明了,她叫师灵澈在山脚下等她。
一看见师灵澈,离清缘就把怀里抱着的那件针脚被绣得全然东倒西歪的嫁衣塞到他怀里。
师灵澈低头看着自己怀里的嫁衣,神情有些迟疑:“姑娘,这是何意?”
“我说过会对你负责,你”师灵澈显然误会了什么,半晌后轻声道,“你不用这样急切,成亲各种礼数下来,是需要一些时间的。”
语毕,他拎起那件嫁衣,蹙着眉看了半会:“这是哪家绣坊绣的,水平未免差劲得有些不堪入目了,这针脚,这线头,这衔接”
像是再没眼看下去,师灵澈把目光转回到离清缘身上,长叹一口气,说:“我会替姑娘置办过嫁衣的,这件便扔了吧。”
长长的一阵沉默后,空气里才传来离清缘的回应。
她静静看师灵澈,皮笑肉不笑说:“这是我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