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chater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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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木一退后几步, 把手中的透明袋子抖开,“扑扑”, 半透明的袋身膨散开来的同时,还有几块翠绿翠绿的菜叶子从中落下来。
她把袋子递给高陆, 又把他怀里的那一大包东西接过来, 放在地上, 弯腰从里面找出那捆深青色的绳子。
低头把绳子的一端缠在自己的腰上, 系好, 苏木一便走到高陆身边,倾身, 微微屈膝他的腰部也缠绕上了几圈。
这个姿势从某种角度来说, 看上去很像拥抱。高陆低头望着苏木一暖茸茸的发顶,觉得腰部有点痒, 又有点暖。
他感觉自己的脑子现在还不很清醒, 又像清醒得过了头。剧烈的惊吓、兴奋、紧张和荷尔蒙混杂在一起,糅合成一种肾上腺素飙升的状态。
扇叶通电到现在,已经转出了最大风力, “轰轰”的风声在圆直向上的管身里猛烈回荡。
苏木一动作很利落。她将自己和高陆绑好,中间空出两米左右的绳段, 又把剩下的绳子整理成一圈一圈的攒在自己手里, 跨在手臂上,然后弯腰在床垫里翻找片刻。
起身时, 她的手里拿着两枚手掌粗、弯月型的窄块, 正是她花费了几个晚上削出来的那两块。
她将两枚窄块拿在手心里交叠, 然后用绳子的另一端交叉缠绕几圈,打结,一个简易的“抓手”就做好了。
随后,苏木一把包裹捆上几圈,将它也五花大绑地缀在了这跟长绳上。
做完这一切,她站起身来,从高陆怀里拿过了一只袋子,重新抖落开,双手各抓着袋子的一边,站定。
这种大口袋的材质有点像塑料又有点类似胶质,看上去结实度还不错。
苏木一深吸一口气,看向高陆。
“准备好了吗?”
高陆眼睛很亮,神情紧张中混合着兴奋,闻言用力点了点头。
“3——2——1!”
苏木一退后几步,然后高举着手臂,双眼一闭身体在瞬间爆发出箭一样的速度,飞快地完成了一套助跑、飞跃的动作。
手中的袋子随着她的奔跑灌入风,一下子鼓起来,又在她一头撞入风扇上空时立时被吹得“嗖”一下涨满,即刻便被风旋猛烈的推力一下子送向了上空,连带着下面缀着的苏木一一起。
强风使人睁不开眼,天旋地转中,苏木一只能尽量放松肢体,手指紧紧拽住袋子的边缘不放。
高陆是在她的后一秒同步跑出来的,两人一上一下像两盏孔明灯般被迅速地顺着“烟囱”圆筒型的通道向上送去。
范裴罗德里克和x7002站在原地,用同样的姿势仰头望着他两的身影在视野里越来越小。
“如果过会儿如果他俩摔下来,02,你有把握接住吗?”范裴罗德里克问。
通体玄黑的机器人幽蓝的双眼微闪,毫不犹豫地答道:“能。”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风力没那么强猛、身体上升的趋势也慢了点了,苏木一尝试着费力地勉强睁开眼睛。
往上看,泛着亮光的出口还很远,似乎遥不可及。往下看,范裴罗德里克和x7002的身影也已只剩下指节大小的两个点。
风仍在托着他们快速上升,刮得皮肤生疼。苏木一感觉自己的脸好像被风灌得气球似的涨起来,又感觉手中的袋子似乎被扯得变形了,手指也很酸。
她眯着眼睛望着不断下滑的黑色墙壁,在心里默默地数着:“两米……两米……两米……”
随着头顶的亮光越来越接近,他们上升的速度也越来越慢了。好在狭长的管状结构给了风旋持久的动力,使得这种上升一直没有停止。
十分钟,或者更久,当苏木一用力攥紧的手指已经发白到隐隐发抖,眼睛也被风吹得发红流泪时,她终于忽然间被灌进了满肺新鲜的、冰冷的空气。
这种气息属于山林,属于徘徊于高阔天空之下的旷野,属于——自由。
快到了。
苏木一拼尽全力地睁开眼,仰头向上望去。
模糊的视野里,光线很亮,白茫茫的什么也看不清,但白色里又混杂着一种细小的汪蓝色……那是什么?
距离越来越近,白光越来越大,苏木一松开一只手,将手上挽着的绳子猛地掷了出去。
绳索在风中散开,长蛇般向着白光里撞去。
“砰。”
绳端的抓手似乎撞上了什么东西,一下子弹了回来。
失败。
苏木一只得艰难地转动着手臂,尝试慢慢把绳子收回来。
她只有一只手还拽着充满气体的口袋,袋子口被吹得一歪,整个打着旋儿乱晃起来,将下面缀着的苏木一甩来甩去,还往下骤坠了一截,眼看着岌岌可危。
苏木一喘着气,大口的冰冷空气蹿进身体里,使得她的整个面色苍白得像涂了一层霜,头晕、眼睛看不清东西。
你只有一次机会了,她对自己说。
收拢……收拢……终于,绳头重新捏回了手上。苏木一努力放松身体,使自己跟着风的节奏不断摇摆。这么做的效果是明显的,至少她没有再往下掉了,但因为头
上的袋子是歪的,所以她整个人还是在被反复地荡来摇去。
“3……2……1——”
两圈过后,掌握到节奏的苏木一在自己即将被荡到最高点时,顺着风向再次尽全力把绳子掷了出去。
“咔哒。”
棱角分明的抓手扎过去,拖着长长绳摆在风中浪涛般摆动。
苏木一这一下的发力动作实在太大,避无可避地,遭到猛烈拉扯袋子边沿终于不堪重负地撕裂开来,袋身马上被风卷着向上去,而苏木一向下坠去。
她隐约听见高陆在喊,风声太疾,话语的具体内容实在听不真切。
苏木一在风旋里晕头转向地翻滚着,半晌忽觉腰间一勒,方才借此使得自己的神智勉强清醒过来。
她深吸一口气,一个收腹腰身弹起,双手紧紧抓住自腰间向上延生的的绳子,勉强将自己的体位正了过来。
万幸,这一次的抓手成功固定住了。
随即,苏木一开始顺着绳子往上爬。四周向上喷涌的强风帮她省了不少力。
如果在平时,攀爬这样的绳子对苏木一来说也不算太难,但现在她身上穿的仍是那身囚衣,相当于凭空增加了成倍的阻碍。
一米……两米……
风实在很大,吹得绳子在不停晃动,谁也不知道上面的抓手具体卡位如何,又会不会在下一刻被晃落下来。
高陆吊着个大袋子飘在一旁干着急。虽然现在离着出口已经很近了,但大约也已经到了风力的极限,缀着人的大袋子仍气球似的飘飘浮浮,却不肯再向上了。
苏木一一下又一下地攀爬着,一双细瘦的胳膊承受着整个身体的重量,又与身上的衣服抗争着,整个手臂都在发着抖。
她在强风中控制着呼吸,一点一点维持着匀速向上的节奏。就这样,在一米一米地接近中,苏木一渐渐的整个人都没入了白光中。
在黑暗里前行太久的人突然来到明亮的天空之下,最初的一时半会儿几乎是看不清东西的。
苏木一只能一只手拽着绳子,另一只手试探着伸出去,细细摸索。
冰凉,湿润,寒意浸人。
“嘶。”指尖上一阵刺痛,苏木一倏地收回手来,五指一握便觉那处皮肤上已经结了一层细细的冰晶。
寒冷和风混在一起,能够铸成这世上最酷烈凌厉的刀剑。
前面的开口处盖着什么东西……苏木一费力地将身体拱上去,一脚踹出——“嘭”!
感觉像是个金属网罩。
或许人在绝境是总能爆发出超乎平常的力量,苏木一全力跃起这一脚竟是生生把这个巨大的网罩踢得震开一线缝隙。
一股风簌地灌进来,重新掉回绳子上挂着的苏木一只觉面上一麻,伸手一拂,细细碎碎的冰凌成片地掉落下来。
手中的绳子沉沉一坠,苏木一半遮着眼眶回身望去,就见下面的高陆也扔了那袋子开始顺着绳子往上爬了。
在体力上,他显然要好得多,也没有衣服的阻碍,没一会儿就接近了。
绳子不断颤动着,苏木一忽然感觉到下方有手握住了自己的脚踝。
湿冷的寒风吹得她脑袋有些发懵。再这样下去一会儿,我一定会生病的,苏木一迟钝地想。
这种情况下病了,那就只剩死路一条。
“一一!我——爬——上——来——了!”高陆的声音在风里模糊得厉害。
接着,苏木一便感觉到下方的两只手都开始往自己身上攀。拉扯力骤然增强之下,她只能全力握住绳子不放。这样的角力中,那种冷得发麻的感觉倒是稍稍减退了。
高陆灵活得像只猿猴,就这么抓着苏木一的腰腿和绳子生生爬过了她,继续向上方而去。
“轰——轰——”
滴滴哒哒的碎冰和水滴下雨一样落下来,绳子剧烈地晃动着。苏木一于是意识到,上面的高陆在踹那个网罩。
不知过了多久,狂风忽至。
那种感觉大概类似于十多个人同时照着你的脸重重来了一拳。
开了吗?苏木一一边伸手护住头部一边向上看去。
那股寒风钻进来,一瞬间将出口原本源源向上吹起的风压了下去,又在下一刻遭到了它们猛烈地反击。
挂在交汇口处的苏木一和高陆两人就是被那团反击的力量生生掀飞出去的。
骤然腾空时,苏木一下意识双手抱头蜷成一团。
“嗷啊啊啊啊——”
高陆在哇哇大叫。
苏木一听得想笑,她也确实笑了,然后灌了自己满嘴的冷风和雪沫。
“嘭嘭”两声,两人一左一右地摔在雪堆里,砸出一大一小两个坑。
半晌,苏木一咳嗽着爬起来。
如果要形容她此刻的感受,大概是又冷又湿又晕,天旋地转。
“一一,一一,你还好吗?”
高陆在喊,苏木一觉得自己的耳朵里大约也塞进了雪,朦朦胧胧的听不清晰。
雪实在是太松了。高陆伸手来拉她,结果自己又陷进去,两人折腾半晌才勉强都站直了。
或许是这些烟囱形通风口的缘故,这里的气流流通量大,松软的浮雪积得很厚,一直淹
没到苏木一的大腿。
她的发间、眉梢眼角都沾着雪沫,皮肤苍白得和周围的雪同色,只一双深绿的双瞳和火红的发色显眼明亮得厉害,像雪里绽放出的鲜艳花束。
一番强风乱吹和无法控制的深呼吸过后,寒意早已冻进了苏木一的肺腑,再加上身上穿着的衣服也湿了大半,她的身体失温状况已经很严重了。
见苏木一冻得唇角发青,眼看着眼睛里神采都开始涣散,高陆慌忙喊着她的名字把人抱起来,扒拉开外套将她揽在怀里。
她身上冷得像冰。
高陆一身体质好得惊人,哪怕突然被扔到了这种环境里,状态一时也还行。
这件外套外面涂了防水层,里面暖和得好似火炉。
苏木一的手指微微颤了颤,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上,整个人下意识地往他怀里钻,尽可能地汲取每一丝热度。
高陆把人紧紧地揽着,胡乱收拢绳子,再将那只床垫包裹横七竖八地捆在背上,便开始跌跌撞撞地迈开腿走动。
他知道得离开这儿,不提迪罗特尔的追兵,这样的温度不找一处背风点生出火来,自己和一一过不了多久都会被冻死。
这会儿的天空还是亮的,干净、清透,白和橙红里涂抹着青色的微光。
目前两人是在一处平整的半山坳里,举目四望全是不见尽头的白色山林,山脊,以及远方绵延的雪峰。
高陆站在山坡顶上停下来眺望。目之所及全是雪,还有雪中夹杂的星点的苍茫灰绿。
“到树林里去,快。”他怀里苏木一动了动,话音轻得几不可闻。
“好。”高陆应了一声,开始尝试着往坡下跑。
浮雪深深,一脚能踹起一米多高。他手里抱着人,使得平衡变得更难以掌握,好几次踉跄着跌在雪里。
“你再这样摔下去,会雪崩。”苏木一艰难地张口呼出一团白气,小声教他最快的行进方法:“侧身小跑,腿打直,踢出去,脚跟着地,走直线。”
高陆短促地应了一声,爬起来继续。
迄今为止,整个银河系一共有二十一颗行星具备条件,天然、或者被联邦集巨资改造后拥有了容纳生命生长的能力。
肯达瓦星便是其中之一。且是一个罕见的,天然便拥有原生生命的特殊星体。虽然这些生命种类单一,而且几乎都是植物。
但问题就是它距离最近的恒星距离实在有些过远了,整颗星体常年表面温度最高只有-29°,不适宜大多数生命体居住,且体积较小,地形单一。
于是,肯达瓦星最终被评估为银河系二十一星,不,现在叫做“罕莫二十一星”中经济价值最低的一颗,最终被选为星际第三监狱筑地。整颗星人迹罕至,除了一些大型工厂、宇宙流民,几乎不会有其他智慧生命在这里生活。
“肯达瓦”,意为“冰雪覆盖的星星”。
高陆从山坡上快速地奔下来,每一步都踹起波浪似的浮雪,却也因此跑得很稳,扑簌簌地像只大滚轮。
俗话说望山跑死马,在山间行走,最大的特点就是“看起来很近实际却极远”。比如这片山坡,高陆最初以为自己顶天半个小时就能冲下去,而实际两个多小时过去了,他还在坡上,而前方的森林好像还是那么远。
苏木一精神状态已经很不好了。她的衣服是湿的,肺腑是冷的,连高陆的怀里也随着他体温的流失变得不那么暖和了。她听着他的呼吸在耳边变得粗重,感觉到他肌肤上微微的汗意。
再怎么样强壮,他也只是个活生生的人类而已。
苏木一眼睛半睁着,很清楚高陆也撑不了多久了。
这样冷的环境里,最稳妥的方法是迅速前进,不要让自己深呼吸,不要让大量冷空气进肺,更不要出汗,否则冻结的体液会让你的身体迅速进入失温状态。
而这两项他都犯了。
没办法,他必须得赶路,以最快的速度,还得抱着怀里一个人。
除了一些必要的提醒,这两个小时里苏木一说得最多的就是“快一点”。
那股精气神不能散。有时候生与死,真的就只在一念之差。
她现在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肯达瓦星即使在夏季,白天也只有可怜的五个小时。而等到了夜晚,气温将会骤降到零下五十到六十度。
两个小时零十分钟,高陆终于脱离了那片黏脚的雪坡,往下的路,脚下的雪变得坚硬,上层的还有那么点软度,越往下越结实得有点像冰。
“右转,扫过前方五十米那一块,可能有雪沟。”苏木一趴在他怀里轻声道。
纵横的雪沟隐藏在雪层之下难以辨认,看上去和别的地面没什么区别,而一不小心踩上、掉进去,这辈子便再也没有爬上来的机会了。
但这对苏木一来说却不难发现。上辈子她在这样的雪地荒野里行走十数年,求生的本领早已根植于骨髓,日积月累下来更像一种本能。
高陆按着她的路线走,大步朝着下方树林方向走去。
又过了小半个小时,高陆忽然站住了。
他站在原地微微喘着气,低头将脸凑在苏木一的发间呼吸着。
他小声地说:“一一,
我有点冷。我的手指没知觉了。”
“脚趾也没知觉了。呼吸好痛,特别痛。”
苏木一沉默了片刻,仰起头说:“你脑袋拿开。”
高陆闷闷地哼了一声,抬起头。
他的脸色有点发青,眼睫和头发上都沾着小粒冰晶。
苏木一一只手抬起来,轻轻替他将脸上的冰霜拂去,另一只手在自己的衣服兜里费劲地摸索一阵。
“张嘴。”她道。
“啊?”高陆疑惑。
苏木一伸手,往他张开的嘴里塞了一颗指甲盖大小的圆滚滚的东西。
“这啥?”高陆含着,口齿不清地问,然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糖?”
“嗯。”苏木一轻声道,“我用积分换的。”
她拉了一下腰间的手掌,高陆下意识顺着她的力道移动。苏木一把他的两只手掌都拉到了自己腰侧的位置,合拢,抓住,用体温暖着。
“快一点走,天黑之前到林子里去。”
在艰难的境遇里,糖,哪怕是一小块糖,都能在无论是在心理还是身体上给人以一种安定剂一般的鼓舞力量。
至少高陆又开始走了。
苏木一躺在他怀里,安静地注视着前方。
天黑之前不能到达树林里并生起一堆火,基本就没有希望了。
高陆显然也明白这一点。他走了一会儿,忽地双臂把怀里苏木一重重往胸口一紧,拔足小跑起来。
“嘭——”
一头撞进林子里的第一秒,高陆就因为骤然加速而被脚下的枯木绊了一跤,连带着臂弯里的苏木一一起摔倒在地。
他因为抱着人,甚至不能撒手撑一下缓冲,只能整个人栽进雪里。
嗯,又一次的。
高陆翻了一下身,瘫在那儿没能爬起来。
他太累了。
人和动物极寒的环境里,体力消耗都是成倍递增的。
倒是苏木一扭了一下,从他怀里滚出去,慢慢地撑着地面爬起来了。
她歇了一路,精神虽然有点萎靡,头昏脑涨,但到底还是清醒的。
他们进入坡下的山林里,目前处在林子边缘。
这座林子里的树木以针叶为主,笔直高大,一棵棵像箭一样插在洁白的雪里,一望幽深冷寂凝固得让人毛骨悚然。站立这片冰雪满缀的茫茫森林里,会不由自主地生出种仿佛像整个世界都在时间里慢慢定格的错觉。
苏木一慢慢地在林子里走动,不一会儿一眼挑中了丛丛长在一横垂落枯枝上的细小灰色树花,伸手去撸了下来。
毛茸茸的,一撸一小簇,干燥细密,作为引火物再好不过。
又开始下雪了,得赶紧找个遮蔽的地方。
“起来了。”苏木一回身,走过去拉地上的高陆。
见他趴在那儿,手抓了一团雪要往嘴里塞,苏木一“啪”地在他手臂上打了一下。
高陆眼睛半闭不闭地望着她,喃喃道:“我渴。”
“不要吃雪,烂嘴。”苏木一道,解下腰间的保温壶,拧开盖子递给他。
万幸的,壶中的水竟然在这样的寒冷下仍然还保有了点微暖的温度。
见有水喝,高陆勉强打起精神坐了起来,仰头咕噜噜往嘴里灌。
温水下肚,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好了一点。
“再往林子里走一点,找个地方生火。”苏木一拉他起来。
两人又相互搀扶着往林子里走了一段,最终选在了一颗粗壮的树下歇脚。
主要是也没条件继续往前走了。
这棵树似乎是以前断过,后来又长出了新枝,而原先的折断的那截树干就这么耷拉在地上,还连着几根枯枝,正可以作为一个天然的支架。
苏木一弯腰将树下的积雪抛开大半,剩下的夯实平整,然后指挥高陆去捡和折些粗壮的长枝过来,她自己则去寻找藏在雪下的苔藓。
对她来说,在树林里寻找自己想要的东西就像呼吸那样简单。在醒来发现自己来到这里,成了一个两三岁的小孩儿前,她的每一天都是这么过的。
苏木一生来就是野孩子。前世今生,一直都是。
重复着刨开积雪,把下面厚实的大块苔藓扒出来,抱走拿回来铺到树下的工作,不一会儿,苏木一便成功在那支倒折的树干下铺出了一层厚厚的苔藓。
这玩意儿干燥柔软,是目前情况下能找到的最好保暖垫材了。
高陆过一会儿就会抱两根长木棍回来,把木棍沿着树的倒枝两边搭上,卡稳,然后又去寻找新的来。
苏木一铺完苔藓,便起身去寻找能够点燃的木材。
无论是埋在雪里的枯枝,还是新鲜折下来的树枝,只有像松柏那样本身含着大量油脂的才能作为燃物。
苏木一辨认的方法是捡起或者拔下来一根,折断,然后凑近鼻端轻嗅。
等她抱着一怀的柴火回去时,高陆已经整整齐齐地把树干两边都搭上了十来根木头。一方雪林里的庇护所就这么迅速地将要成型了。
“上面的针叶,折些下来铺在上面。”苏木一道,倾身把柴放在地上。
“好。”高陆应了声,转身去了。
他长得
高,遇到矮些的树只需伸手就能折到枝叶。
苏木一则蹲下来生火。她把自己用得很熟练了的那枚小金属片找出来,再从脚边挑出一粗一细两枝相对干燥的枯枝,用金属片将细的那枝上上下下地细细打磨光滑。
“唰拉拉……”
高陆拖着大片的枝叶回来了,站在旁边把它们铺在树枝的框架上。
苏木一低眉很专心地进行着钻木取火大业。
打磨好细枝,她便在粗枝的中间选出一段作为基座,在上面削一个小坑作为火床,在横着切割出一个小口让燃屑能够倒出来。再将一路采摘来的树花团成一团铺在下面作为燃屑盆。
做完这一切,苏木一便将细枝怼进粗枝坑里,开始“钻木”。
高陆铺完树枝,凑过来蹲在旁边看她生活。
一秒,两秒……半分钟过去了,啥反应也没有。
也许是因为有了一处庇护所带来的鼓舞力量,高陆虽然神色疲惫,但精神还不错。
他蹲着看了半天,忍不住张口:“一一,你力气太小了,要不我来?”
苏木一瞥了他一眼,说话里语气带着点笑意:“这个不是看力气大不大,而是需要持久的增加热量,等到有烟冒出来了,才需要加大力气。”
明明置身在这样堪称绝地的环境里,是否有明天,是否能活着重见文明,一切都还未知,但她的心情却前所未有的好。
像是应证着她的话,话音未落,两根树枝的摩擦处忽然便有细小的黑烟冒了出来。
“着了着了!”高陆兴奋地嚷嚷。
“闭嘴,”苏木一瞪他一眼,“你别把火星给我吹灭了。”
“哦。”高陆搓搓手,往后退了一点。
天早已黑了下来,四周一切只剩下朦胧的轮廓。也因而,橘红的火星在这样的情况里是那么显眼和奇妙,一闪,一闪,像忽然迸发的奇迹。
“呲”一声,一枚突然蹦出来的火星落在干燥柔软的树花上,一下子就绽开了。橘红的火苗蹿起来,将苏木一的脸映得亮堂堂的。
她停下手,小心翼翼捧起这团火花,将它挪到架好的柴推旁,轻轻送进去。
雪花夹杂着朔风扑来,火苗忽明忽暗。高陆连忙伸出手掌去拢,紧张得呼吸都屏住了。
苏木一笑,凑过去用嘴轻轻地吹动火焰。
高陆急得来推她:“别吹啦!再吹要熄了!”
苏木一大笑:“熄不了!”
火到底是彻底地燃起来了,少女的笑容在火光里灿烂得耀眼。
高陆怔怔地望着。明明是在寒冷得刺骨的雪夜里,这一刻他却只觉仿佛回到了从前。像是年少日子还很好时,坐在街头仰头望着正午阳光的那种感觉。
他从来没见过她这样笑。从见面起,她大多时候总是面无表情,偶尔笑,也是温和但很浅的,宛如风拂涟漪,过而无痕。
而这一刻,少女红发湿漉漉的,冻得鼻头有些发红,她在笑,一口细细的小白牙都露出来的那种笑,那双深绿的眸里映着烈烈的火光,像是火从木头上一直燃到了她的眼睛里。
高陆侧着头望着她,忽然觉得似乎在这一刻,她才像是真正活着的。
温暖的火焰燃得热烈,当那种暖融融的热意爬上身体时,曾经蚀骨的寒冷好像立刻就不存在了。
高陆把手掌和脚板都怼在火苗边上,舒服得直叹气,那架势很有要把自己的爪子直接烤了的意思。
苏木一坐了一会儿,捡起两枝湿木头在火堆上架起一个交叉,把鞋袜脱下来,挂在上面烤干。
高陆的目光在她带着笑的脸和白生生的脚上交错乱瞄,半晌没话找话地蹦出一句:“……你很高兴?”
“嗯。高兴。”苏木一答得很干脆,“这么久以来,最高兴的时候。”
高陆啊了一声,“因为什么?”
“自由吧。”苏木一一边解扣子一边道,深绿的眼睛笑盈盈地转过来望着他:“我自由了,所以高兴。”
高陆似懂非懂地摩挲着下巴,正要点头,抬眼忽然大惊:“你干什么?!”
“?”苏木一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衣服湿的脱下来烤啊。你也快点,外套不用,但裤子再穿下去要生病的。”
“……”高陆一张脸这一刻泛出了连黑到古铜的肤色都掩不住的红晕。
而就在下一秒,苏木一还补充了一句:“脱完把身上湿的用雪沫擦干,不能留湿迹。”
烤完衣服,苏木一还把那块床垫给挂在了火堆上方烘干着。
高陆抱着大腿缩在火堆边,一边偷瞄她腰肢纤纤的背影一边吭吭哧哧不肯动。
苏木一挂完床垫回头,见状眉梢一拧。
“脱脱脱,我马上脱。”高陆立刻赶在她没开口之前举起双手表示屈服。
火焰的热度要带走布料的水分是很快的,没过一会儿,苏木一便得以重新穿上了干燥的衣服。
而高陆的裤子脱到现在还没脱下来。
苏木一有些无奈,伸手拾了一支燃烧的木棍充作火把,起身道:“我去折点树枝。”
“哎——”高陆一看周围黑漆漆的森林下意识想要拦她。
然而苏木一已经快步走远
了。
她之前闻到了一股隐约的气味,但是失温太严重顾不上去看。这会儿,便是要打算重新寻着味道去找。
在这种天气里,囚衣实在薄得过分了。苏木一一手火把一手握着粒子枪,感觉到身体里刚刚从火堆里汲取到的那点温度正在迅速地流逝。
大约走出了有一百五六十米,苏木一停在了一棵长梭梭的矮树下。
她上前折下一截小枝,裂口处那种有点刺鼻的树辛味儿就一下子浓郁地散发出来。
就是它了。
苏木一折下了一大把,拿在手里拎着,又在周围转了转才往回走去。
她想碰碰运气找点食物,但显然失败了。周围全是雪和树,什么动静都没有。唯二的声音除了风,就只剩下她自己的脚步声。
这种气味很大的树枝,捣碎了往身上抹能够有效掩盖自身气味。一来林子里可能存在的猎食动物不会闻到,二来也能够一定程度上阻拦监狱那边的搜查。
等到苏木一这一趟回来,高陆的裤子总算是脱下来烤完又穿回去了。
苏木一把树枝扔下来,示意高陆拿着往身上揉搓。
高陆马上照做了。
“咕……”
他手上的动作一顿,有些尴尬地揉揉腹部,郁郁道:“饿了。”
“今晚没办法了,我去放点绳套,看明早能不能抓住什么。”苏木一随手抓了一把木架上的针叶,嗅了嗅道:“这个可以吃。但是别吃太多,会腹泻。”
高陆听了,扯了一撮塞进嘴里,嚼了嚼呸地吐出来,呲牙:“苦的。”
苏木一耸耸肩,回身捡起地上的青绳,割下寸长一截,拿在手里搓分成细一些的数股,在火边坐了一会儿就又起身走了。
见她忙来忙去自己反倒坐着,高陆便起身要跟着去。
“你不会。”苏木一毫不留情地拒绝道,“在这儿看着火。”
高陆:“……哦。”
抓这些森林里的小动物也算是苏木一运用得异常熟练的一项技能了。
依照苏木一的经验来说,这样的林子里常见可能有狼、豹、鹿、熊、狐狸,松鼠、貂和兔子等动物。但这里毕竟不是真正的地球,她也不清楚在生物的种类上是不是差不多。
即使雪淹没了足迹,她也能轻易地找出哪些地方是可能有动物常常经过的——比如天然架在树干下方的枯枝,树根处可供藏匿的洞,细小的树枝交错处等,然后把一把十来根细绳一一做成简易的绳套,挨个布置上去。
这种活绳套做起来很简单,用起来却颇为有效。只需要将绳子圈成一个环状再加上一个自动收束的结,挂在这些地方就可以了。
当有动物经过时,它的头或者爪子等踩进去,再一动,绳结就会收缩把它整个套住吊起来了。
做完这一切,天已经彻底黑透了。伸手不见五指,火把也好几次险些被寒风吹灭,苏木一顺带又拾了些柴,便原路回去了。
远远的,就能看见在高陆尽职尽责地照顾下燃得很旺盛的火堆,红艳艳的,像灯塔一样,是这整座夜色下森林里唯一的光亮。
“风雪大了。”苏木一走过去,将手里的柴放下来,“进去吧。”
将火堆又舔了一圈燃料,两人便一同钻进了身后铺满苔藓和树枝的庇护所里。
空间狭小,高陆便自发地将苏木一抱在了怀里。
这里面虽然还是很冷,但至少那些刮骨的风被挡住了。
鼻端满是青苔和针叶的味道,耳畔是越来越大的风雪声。苏木一缩了缩身体,将手轻轻拢在高陆热乎乎的胸口。
“睡吧。”高陆道。苏木一能感觉到他说话时胸口的细微颤动,能听到他的心脏稳定跳动的声音。
此时此地,这种感觉无比地让人内心安定。
你能知道你不是一个人,知道有这么一个活生生的同类在陪着你。
苏木一低低地嗯了一声,闭上眼,强迫自己放空头脑,沉沉睡去。
虽然又冷又饿,但至少还活着,不是吗?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