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魏天泽一参加工作,魏母就在那个城市四处托人给他介绍对象,魏天泽一个都不见,谁和他说他就和谁急眼,即便这样,魏家人还是在为他积极张罗着。
年底的时候,魏父遭人排挤被免去副县长职务,调到一个近乎养老的单位任职,级别虽然未变,但没了实权。春节的时候魏天泽回家过年,魏母硬逼着魏父出面劝说魏天泽,魏父那时心情烦躁,简单粗暴地将魏天泽臭骂一通。魏天泽虽然任性,对父亲还是敬畏的,魏父骂他的时候,他一声不敢吭。
无助的魏天泽在春节的时候见到林慕青后,只是把她搂在怀中默不作声。后知后觉的林慕青只以为他们现在见面的机会太少,魏天泽舍不得离开她而已,并不知道魏天泽为她顶着多大的压力和无奈。
五月份,魏天泽的二嫂给魏天泽物色到一个很有家世背景的女孩子,女孩子的父亲是那个省的一个高官,他们也知道魏天泽的家庭情况,尤其魏天泽的二哥还在省政府一个要害部门任职,年轻有为,可谓门当户对。女孩家的人看了魏天泽的照片后非常满意,让二嫂为他们安排见面的事。魏家就更不用说了,他们就喜欢和这样的家庭对儿女亲家,那样,魏天泽除了有二哥照应,未来的岳父也会扶持他,魏天泽一定会有一个前途无量的将来。
二嫂怕魏天泽不去见面,将相亲安排在自己家里。魏天泽住在单位的单身宿舍里,二嫂经常会叫他到家里去吃饭,这次二嫂叫他,他想也没想就去了,进了二哥家才知道是叫他去相亲。当着女孩子的面他不好发作,等女孩子走了,他和二嫂发了一通脾气,气得二哥给他一个大嘴巴子。
魏母知道后气得直哆嗦,又一次住进医院,医生说魏母如果再受刺激,轻则瘫痪,重则会危及生命,这一下子魏天泽触犯了众怒,每个哥哥姐姐都在指责他、骂他,就连过去支持他的三哥现在也保持了沉默。魏父担心魏母被气出个好歹来,只能和魏母站在同一阵线,他又去找了魏天泽,这次魏父没有骂他,而是用近乎恳求的语气劝说他。
两天两夜,魏天泽不眠不休,宿舍里烟头散落一地,满屋子烟雾缭绕,全家人的反对让魏天泽真是无奈了,他只能委屈自己,牺牲林慕青,成全魏家所有人的愿望,他含泪答应了魏父。魏母怕魏天泽反悔,立即让二嫂与女方家协商,将婚期定在了六个月后。
林慕青即将毕业之际,一位老师找到她,说他和学院四位老师合资设立了一家私立中学,想聘请林慕青到该校任职,林慕青不想与魏天泽天各一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老师的好意。
林慕青是进修生,毕业后仍回原单位工作,一回去赶上省里组织的成人院校系统的篮、排球比赛,县里和单位都很重视。单位负责人知道她回来了,立刻通知她去参加集训,林慕青到家后的第二天就去集训了。
林慕青回来前写信将回家的日期告诉了魏天泽,以为回来就能见到魏天泽,可训练一周后依然没有见到魏天泽。比赛地点在另一个县,一个月后就要出发去打比赛,她也没时间去见魏天泽,就写信将她的行程和回来的大约时间告诉了他,魏天泽却一直没有回信。
比赛结束已经到八月底了,林慕青回来休息了几天又上班了,有心周末去找魏天泽,又怕他回来错过了,谁知等了几个星期,魏天泽依然音信全无,林慕青心里怄了气,赌气没再给魏天泽写信,等着魏天泽来找她。
越临近婚期,魏天泽越后悔自己的妥协,可他不敢再刺激魏母,到了十一月中旬的时候不情愿地回来筹备婚礼。到了此时此刻再也不能瞒着林慕青了,魏天泽决定在举行婚礼前把这个消息告诉林慕青。魏天泽选择这个时间点,是觉得这个消息一定会惹怒林慕青,那就让她去大闹婚礼泄愤,最好搅散这场政治联姻。
在举行婚礼的前两天,魏天泽鼓足勇气来到林慕青家,一到院门口迎头碰上林母正要出去。他一看到林母怯怯诺诺的,讪笑着打了一个招呼,林母见魏天泽又上门了,保持了良好的修养,微笑着对魏天泽说:“你来了,慕青在屋里,你进去吧。”
林慕青正趴在床上看书,她看到林母往外走,听到院门响,以为是林母出去了,可听到的脚步声却是有人进来了,还以为林母又回来了,趴着没动。过了一会儿,她觉得脚步停在她的卧室门口再没有动静,转头看了一眼,见魏天泽站在门口正笑眯眯地看着她,她起身站到地上,也笑盈盈地看着他,喜悦让林慕青的眼睛显得又黑又亮。
这双含情脉脉、洋溢着喜气的眼睛,早已刻在魏天泽的脑子里、心里,每当想起这双眼睛,他就觉得一切都被阳光照亮了,所有的烦恼烟消云散,生活也变得更快乐。此刻,再看到这双眼睛,他心里柔情似水,真想一辈子拥有她,可一想到今天来的目的,魏天泽觉得心似乎被谁狠狠抓了一把,痛如刀割,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默默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不敢直视她。
林慕青等着魏天泽来拥抱她,魏天泽却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她突然想起自己还在生他的气,收起笑容,故意阴沉着一张脸斜靠在床头上,等着看魏天泽如何巧舌如簧来圆他这段时间的杳无音讯。
以往魏天泽迟到或不能赴约,一见面总会着急着解释,今天的一反常态,让敏感的林慕青觉得他发生了什么事,她忘记了自己还在装生气,急忙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魏天泽犹豫好半天,鼓足了勇气扔出了一个雷:“我要结婚了,这个月二十四号。”
这个雷把林慕青炸晕了,她的大脑停止了转动,耳朵也失聪了,她只看到魏天泽的嘴在蠕动,根本听不到他在说什么,魏天泽什么时候离开的,离开时她做了什么,事后林慕青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大脑一片空白。
魏天泽看到林慕青傻傻愣愣地看着他,没有暴跳如雷,也没有痛哭流涕,他害怕了,逃一样离开了林慕青的家。
极度的悲痛让林慕青的脑子里空得像洗过一样,忘记了世间还有喜怒哀乐。她不恼不怒、不悲不喜,就好像被注射了麻药,糊里糊涂,并不觉得痛苦,但她清楚的记住了十一月十六日这个日子。
魏天泽结婚的这一天宾客如云,他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接待客人,眼睛不停望向大厅门口,希望林慕青出现大闹一场,可直到婚礼开始也没见到林慕青的影子。他突然感到害怕了,怕林慕青想不开做出傻事,他想立刻去看看林慕青,看到主宾席就坐的魏母,他忍耐住了,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将婚礼进行完。
敬酒的时候,魏天泽把王鸣悄悄拉到一边,让他给林慕青打个电话,想确认林慕青现在怎么样了。
林慕青早上起来后,将魏天泽写给她的信、送给她的照片和礼物,满满装了一大包,拿了一盒火柴背上包来到芦苇荡。她找了一个背风的地方,从包里拿出那些信和照片、礼物,一封封、一张张、一件件堆积在一起,划着火柴点燃了它们,她没有流泪,没有回忆过去,默默看着它们化为灰烬,才起身回了家。
王鸣打电话的时候林慕青正好去了芦苇荡,魏母接的电话,说林慕青出去了,王鸣告诉了魏天泽,魏天泽这才放下心来。
魏天泽婚礼后的第三天,这天正好是他的生日,他还是担心林慕青,就给林慕青打来电话,林慕青听到电话那头的魏天泽语气轻松地问候她,这才渐渐苏醒过来,那痛楚也开始发作了。她对着话筒怒问道:“你给我打电话是什么意思?是让我祝你新婚快乐还是生日快乐?”魏天泽一声“对不起”,让林慕青歇斯底里地暴喝道:“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林慕青恨恨地挂上电话,泪如雨下,她不明白一个人如何能伪装至此,在无任何端倪的情况下就另娶他人,当他拥抱她、亲吻她的时候,他如何能做得那么自然、深情?他背弃一个人的感情后为什么那么淡定自若?
魏天泽听到林慕青终于爆发了,彻底放了心,同时心里也明白,他永远失去她了,再也见不到她了,林慕青成了他心中永远的痛。
魏天泽打来电话的时候家里正好没人,林慕青回到卧室痛哭一场,擦干眼泪后又如以往一样装作若无其事,只在心里留下一片凄凉。
秋去冬来,每当林慕青走过或路过和魏天泽一起到过的地方,眼前总会出现他的身影,他们交往时的一幕幕也不断出现在脑海,这些回忆有时使她发笑,有时使她捂着脸伤心痛哭,有时又使她既发笑又流泪。再回到现实,她的心如针扎一般。吴静娴和男朋友一起如愿分配到了西安这个大城市工作,吴钰轩也有了女朋友,林慕青无人可倾诉,将一切默默积压在心里,倍感孤独。
春节的时候吴静娴回来结婚,林慕青去参加了婚礼,看着热闹的结婚场面,林慕青想象着魏天泽结婚的场面,越想越悲戚,偷偷离开婚礼现场,一个人漫步在寒冷的街头。物是人非,一切熟悉的景象只能给林慕青带来悲伤。
不是在沉默中爆发,就是在沉默中死亡,林慕青选择了前者,当她在痛苦中浸泡了大半年后,又想起了她的老师,当即给老师打了一个电话,问老师她如果现在过去,是否还能给她一个职务,老师爽快的答应了,让她八月底过去上班。
凉爽的秋风吹走了一天的炎热,吃过晚饭后,林慕青将厨房收拾干净后进入客厅,林父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林慕青坐到林父旁边的沙发上。
“爸,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什么事?”林父放下手中的报纸,摘掉老花镜,回头瞥了一眼林慕青。
“我想辞职,我和我老师联系过了,他们学校还缺老师,我想到那儿去工作。”
林慕青一直以为自己伪装的很好,其实她的变化早被林父发现了。魏天泽结婚的消息在魏家到处发请帖的时候林父就知道了,他不知道两个人为什么分手,既然女儿从来不提,他也就没问。这大半年来,他眼见女儿瘦了,沉默了,知道女儿正经受着痛苦,作为父亲,他不好深究女儿的心事。如今林慕青想离开这个城市,林父认为肯定与魏天泽有关,看女儿这么淡定地和他谈,他知道女儿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做出的决定,可私立学校毕竟是这两年才兴起的,以后会怎么发展,林父也无法判断。他担心地问林慕青:“这是一家私立学校,你辞了职,万一国家政策有变或者学校不能招到足够的学生办不下去了,你怎么办?”
“省城有很多工厂,我一个大学生总能在工厂找到一份工作吧?”
“那不见得,万一没有工厂要你呢?”
林慕青想了想,说:“我可以上街补车胎、修鞋,总不至于饿死我。”
林父之前看到过林慕青在家自己补自行车轮胎,也看到她把凳子翻过来四脚朝天,给自己钉过鞋掌,见林慕青如此坚定,说:“既然你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那你就出去闯闯吧,万一遇到什么过不去的坎,记得回家。”
这一年林慕青的弟弟也考上了省城的大学,林慕青与弟弟一起坐火车去省城。上了火车,林慕青找到座位坐下,看着窗外在内心默默地和过去告别。
火车启动后,林慕青想起了《为谁去流浪》这首歌。
随着白云去流浪/要去走四方/我像那失群孤雁难找避风的海港/细雨呀下不停/风儿也在唱/往事点点滴滴在我脑海里荡漾/啊为了谁呀为了谁/我强忍伤心泪/啊不怪谁啊不怪谁/怪我俩没有缘
林慕青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受伤离群的孤雁将要去流浪,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路哭到省城,弟弟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小心翼翼地陪着林慕青。
到了省城,林慕青将弟弟送到学校安置好,拎着自己的行李来到这所私立学校。
这是一家寄宿制私立中学,第一年招来的学生基本都是那种父母工作太忙无法照顾的孩子,这些孩子长期缺乏家长的管束,已经贪玩成性。学校在市区的时候,有些学生晚上就会翻过院墙,跑到游戏厅去玩,老师们每晚都要到各个游戏厅将学生揪回来,精疲力尽,校领导决定将学校搬离市区。经过一番寻找,有人向老师们推荐了距离市区十二公里处一所荒废的院子,那是一家勘测单位留下的一所院子,院内有一幢四层的办公楼房,六排像教室一样的平房,俨然一个独立的校园,林慕青的老师们租下了这个地方。
林慕青受到老师们热情的欢迎,她被安排为初一新生的班主任兼生活指导老师。学生们还没有入学,同事们各自埋头做着开学的准备,校园里静悄悄的,院内四周栽种着参天的白杨树,院外全部是农田,绿油油的庄稼一望无边,只在很远的地方隐约可见一户人家,每天除了听到树上喜鹊叽叽喳喳的声音,完全没有城市的喧闹。林慕青很喜欢这个安静的环境,安心住了下来。
面具戴久了就长在脸上了,开学后,学生们陆陆续续来报到,林慕青每天若无其事地带着学生及家长安排宿舍、参观校园、介绍学校的师资及办学经验,谁也看不出这是一个备受打击的伤心人。
一到晚上,那些往事一幕幕像电影一样在眼前晃动。相处九年,新郎结婚了,新娘却不是自己,林慕青开始反省自己,魏天泽为什么会抛弃她,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反省的结果是林慕青认为魏天泽就是一个薄情郎。
林慕青代的是历史课,初一年级有三个班,每个班每周只有两节历史课,一星期总共上六节课,林慕青白天有大把的时间无所事事。一忙碌起来,林慕青就会忘记魏天泽,一个人的时候,魏天泽总是时不时跃入她的脑海,林慕青不想让自己这样闲着,决定报考后期本科。
林慕青是一个行动力极强的人,只要决定了就会立即付诸实施,周末她进市里的书店买了一套复习资料,回来立刻制定了学习计划,将剩余精力投入到学习中。
林慕青有一个习惯,就是当她决定做什么事的时候,不会藏着掖着,她会告诉一些亲近的人,目的是为了给自己施加压力,以前参加成人考试的时候,她就告诉了林父和好朋友,这次,她将这件事告诉了老师们,然后写信告诉了林父。这些人自然非常支持林慕青,特别是她的老师们,尽量给林慕青留出更多的时间让她学习。从此,每天黄昏农田的田埂上,多出了一个背书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