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
“阿听,介绍一下,这是冉雪的姐姐,叫冉伶。你们小时候一起玩过的,比你大三岁,还记得吧?都好多年没见了,可能没什么印象了,正好你和小雪回来,她也在家里,就叫她出来跟你认识认识,同龄人,多交流交流。”
冉伶端坐在她父亲身边,被介绍给虞听,虞老爷爱好插嘴:“记性哪有那么差?我老爷子还记得呢,以前成天围着人家转,伶姐姐伶姐姐的叫,跟小雪三个打成一片,感情好着呢。”
“是嘛?爷爷记得那么清楚?”虞听看向冉伶,顺势打了个招呼:“伶姐姐好。”她叫得很顺口。
女人将长发别与耳后,几缕短些的发丝仍然垂于她的脸侧,勾勒着她清晰的轮廓。她皮肤很白,像是寒冬时冷色调的光照着的白墙,看起来不太健康。可也不显得枯萎厌世,她红唇饱满,眼眸潋滟又明媚,盛满了柔情。
她没出声,冲虞听柔柔地弯了弯眉眼,当做回应。
郑沁燕笑着解释道:“伶伶啊,小时候出了点事,现在说不了话,发不出声音。嗯…要是想聊天的话,你们可以加个微信什么的。”
说不了话,发不出声音……哑巴?
虞听先是惊讶,下意识感到遗憾。冉伶很漂亮,是那种一眼惊艳,且很有韵味,会越品越醇香的美丽。她的声音会很好听,应该像山涧温暖的泉水声,虞听已经先入为主的这么觉得。
出于礼貌,虞听也笑了笑:“好啊。”却没有掏出手机的下一步动作。
“小雪啊,在那边辛苦了吧?都好几个月了才回来一趟,来,尝尝张姨做的,你最爱吃的,阿听,也是,尝尝我们家的菜……”
话题并没有在冉伶身上停留多久,话题回了个头,重新围绕着冉雪。在热闹的氛围里,冉伶的人像她的声音一样安静、没有存在感。
关于冉伶的记忆,浮出水面的几乎等于空白,回忆起来挺费劲。虞听通常不喜欢做费劲且没有意义的事,但此刻却莫名地想去深掘。
她太陌生了,对于这样一个陌生又令虞听感到有些新奇的女人,虞听会好奇自己跟她有过一段怎样的过往——大概是在小学时期。
她们上的同一所小学。因为同校,又住得近,虞听又寂寞,有交集是必然的。但仍然找不出什么更具体的回忆,找她玩过,大概是跟冉雪玩顺带的。
从前她好像真的将她称呼为“伶姐姐”。
虞听脑海里想着这些,漫不经心地剥着虾,饱满的虾仁装满了一小碟子,她轻轻一推,推到冉雪面前。
冉雪眼神一僵,抿着唇第一时间没露出半点喜悦。
虞听柔声说:“记得你很爱吃这个。”
“嗯……”冉雪应得含糊,好在其他人没察觉到什么异样,权当冉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好意思。郑沁燕捂着嘴笑,跟她老公窃窃私语,不用猜就知道再说:看,阿听对我们家小雪多好啊。
见虞老爷子也乐,冉隆堆满肥肉的脸笑意根本压不下去。
“多吃点。”
而身为这场恩爱主题的主人公的虞听却分得出心来,若有若无地察觉到一道目光。她看着冉雪将沾了料汁的虾放入口中,再若无其事地将脸正回,半道上,“恰好”撞上了冉伶的视线。
与虞听对视在一起,女眼眸轻颤了颤,长睫如羽扇一般垂了下去。
她不会说话,所以自然而然的,她的眼睛很灵动,像是包含了春天的一整条溪流,蕴含着很多需要敏锐捕捉的情绪。
视线被虞听捕捉到的瞬间,她流露出了慌张,又不太慌张的情绪。
给虞听带来又一份新奇感——她在看什么?
虞听向来是敏锐的,觉得刚才那个眼神和不久前在二楼,她看冉雪将自己拉进房间里的眼神很像。
是什么?
都有些什么?
在餐桌上,虞听扮演着温柔体贴的伴侣,对冉雪照顾有加。一整个饭局,她都若有若无地察觉到那道柔软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
晚些了,饭桌上的话题再度转移,虞老爷子和冉隆持续聊着生意上的事,这时候小辈就坐着听,多学习多了解多陪伴。可冉雪坐不下去,浑身的不适。偷看了虞听几眼,得到同意的眼神后放下碗筷,拉虞听当挡箭牌,笑眯眯地说:“爸妈爷爷,我吃完啦,先跟她上去喽?”
有虞听在,再不礼貌的举动都能得到父母的宽恕。小情侣溜之大吉只会惹得长辈一阵欣慰的笑。
离开餐厅,两人牵着的手便松开。冉雪不愿多牵,不知道对她的“真爱”已经有了怎样的承诺,不愿多背叛。
说来真是讽刺。
“你去哪?”
虞听转了方向,没打算跟冉雪上二楼,冉雪扭过身子问她。
“透透气。”虞听没带感情说道。
听冉雪歇斯底里过后的厌烦情绪让虞听不想再跟她共处一室,也许是演戏演累了。此时正直最后一缕太阳光落山之际,虞听没再理冉雪,甚至忘了她又跟自己说了些什么理所应当的话。顺着记忆走进后院。
冉家后院视野好,没什么遮挡物。仰望一整片橘红色的天空,只有树的一角和几只飞鸟作为陪衬。
这儿没人,虞听随意找了张石板凳坐下,从口袋里翻出烟和火机,慢倦地翘起腿,点了一根。
红唇中吐出雾气,烟圈朦胧了晚霞,虞听眯了眯眼,懒得像只心事颇多的狐狸。
思绪随烟圈一同飘散,身后传来很轻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这不是冉雪。虞听可以毫不犹豫地确定。
冉雪不会回头找她,也不会这么轻盈缓慢。虞听缓缓转过头去,对上了一双跟冉雪有三分像,又独一无二婉转的眼眸。
虞听看了她两秒,冲她挑眉笑了笑,打招呼:“伶姐姐。”
虞听声线轻柔,很有礼貌。冉伶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略显局促地弯了弯唇当做回应。她停在虞听面前。
“怎么了?你也出来透透气吗?”虞听自来熟地问。
太阳落了山,冷风像找到了空子从宇宙之外钻进来,作祟。
女人身形纤瘦,皮肤又白得过分,在凉风中只穿着一袭吊带裙,裙摆如波浪般以一种极为优美的弧度摆动着,她美得毫无攻击性,甚至美得羸弱,着实让人担心会不会下一秒就被风吹散了。
与生俱来带着一股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气质,跟她妹妹冉雪天差地别。
冉伶摇了摇头。
“那……?”
冉伶朝她摊开手,一枚银色戒指静静躺在她掌心里。虞听看了眼,掀起眸子看她,心中了然。
“我都没发觉它丢了。”笑了笑,没掐烟的那只手轻轻将戒指从她掌心捻了回来,虞听道谢:“真是谢谢你。要不是你注意到,这么小的东西,丢了的话可能就再也找不到了。”
冉伶再一次轻轻摇头。
“起风了,你穿得好少。要不要回去多加点衣服?”虞听就自己所想的关心道。
对于两个并不熟的人之间,这有点儿像赶人的意思,不过冉伶没有要走,她几乎可以说是目不转睛地看着虞听,虞听也泰然自若地同她对视,就好像这个来得无厘头的对视一点也不奇怪。
虞听向来掌握主导地位,很少会觉得尴尬。
半晌,冉伶掏出手机来打字,又往前走了两步,兴许是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像是高高在上在质问人,她在虞听面前蹲下身去。
两人的位置瞬间做了个调换,虞听的视线怔然地随着她低下头去。
女人的手轻轻盖在了她膝盖上,触感隔着一层柔软的绸缎更柔软地压下来,虞听很快意识到她是在向自己借力,且借得十分自然。
像一只很冒昧,又有礼貌的猫。
【你不加我的微信吗?】
发光屏幕后面是女人仰视着她的,表情很认真,又好似带着些浅浅的恰到好处的难过,虞听慢半拍地回忆起来不久前在饭桌上的客套。仍然有些惊讶,她会把那些放在心上。
指尖掐着烟,燃出的烟雾雾萦绕在她和冉伶之间,虞听刚想说话,女人把手机给收了回去,再一次打字。
给她看:【我等了很久,等不到你】
【是不是我太冒昧了,你不愿意我请你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