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十一章
第十一章
秋意深浓,斜阳投射进昭和殿中,余晖如血。
霍昀就这么静静地立在当下,记忆中青涩的面庞已然蜕变成熟,可却不是她想象中的模样。
逢玉顿了一息,而后朝他一拜:“臣女觉得陛下此举十分不妥,帝王纳妃从来都是经过礼院征办,由各臣子推举家中适龄女儿入宫、亦或是民间海选,而臣女只是被口谕宣召而来,就要上绿头牌,敢问陛下是想封臣女为妃吗?”
“如若陛下有这个打算,还请陛下遵循制度,先向礼院去信,以征妃之名迎臣女入宫,而不是这般不清不楚地将臣女困在此处。”
霍昀好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是在质疑朕?”
“素闻陛下英明,臣女只是不想陛下落人口舌,身为九五之尊,想抬臣子之女为妃竟然行事鬼祟,臣女相信陛下初心并不是如此。”
逢玉的额头静静抵在冰冷的砖面上,看不清面前人的脸色,只能看见他似乎甩了下袍子,而后便是十分清楚的一声蔑笑。
“来人,拿块镜子来。”
霍昀让人把镜子对准逢玉的脸,“看清楚自己,朕要人,还要什么规矩么?三番两次顶撞圣意,就不怕自己今日生,明日死么?”
逢玉没想到这人竟然疯到这种地步,好歹她也是大臣之女,轻视她也就罢了,竟然还这么威胁她。
视礼仪规章为无物,也不怕那些言官用口水淹死他!
“陛下圣裁,您能冲脱规章礼制,急切召臣女入宫,只为纳臣女为妃,是臣女的福气,臣女感念您为臣女做的……”
逢玉恶心人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霍昀打断。
“既然那么感激朕,那就顺从点,配合刘嬷嬷,上了牌子,明日就给你抬位份。”
“至于冯昌松那,你不必忧心,明日朕自会下旨给冯家,这样便没什么于理不合的了。”
霍昀一眼便看穿眼前人的把戏,此时脸上噙着讽刺的笑,倒要看看这个冒牌货到底要怎么收场。
这个肖似阿姐的女人,到底有何用意,又是谁培养出来的……迟早会水落石出。
刘嬷嬷十分殷勤,笑着劝解逢玉,“是呀,小娘子何必忧心,能入宫为妃,是多少人几辈子都修不到的福气,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来,快让奴婢带您去里间,还有好几项检查没做完。”
逢玉眼前一黑,只觉得眼前这个男人真是无耻至极,不可理喻!
他就是故意的!
逢玉在低头服软和做逢仪的妃子两项之中,选择了前者。
她狠狠咬牙,索性抬眼和霍昀对视:“臣女自觉形容一般,资质愚钝,不堪为陛下后妃,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臣女宁愿入宫随侍陛下左右,时时为陛下分忧解乏,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也不枉费陛下为臣女做的一切。”
少女的眼神明亮,瞳仁之中像是燃烧着两汪火焰。
她是不忿的,嘴上说着动听软话,可神情却倔强无比,以自己的姿态来抵抗他。
无异于以卵击石。
“想留在朕身边?”
霍昀低头看她。
夜间灯火摇曳昏黄,也不知她这么色厉内荏能撑到几时。
逢玉轻轻点了点头,微抿着唇,还想刺他一下,“臣女不想辜负陛下一番心意。”
说的好像霍昀对她多情根深种。
霍昀扯了扯嘴角,突然伸手钳住逢玉的脸。
逢玉被这骤然而来的动作吓得往后一缩,霍昀皱着眉将逢玉的下巴往前一带。
少女肌肤白皙柔嫩,而霍昀大掌经惯磨砺,生生将逢玉的脸颊掐出待人采撷的弧度,一硬一柔的对比映衬下,竟然莫名有几分旖旎。
宫女内监们见状纷纷转开身子,齐刷刷的动作莫名让逢玉心头慌张,本就没什么的事情,为什么要搞得这么煞有介事!
“你……”
逢玉挣扎着想说些什么,可霍昀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
粗粝的大掌愈发用劲了些,像是带着股想要将她捏碎的暴虐,戴着白玉扳手的大拇指更是不知轻重地按上了她的嘴唇。
“闭嘴。”
逢玉这次才是真的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住了。
她明显失态,一双细腕更是捧上了霍昀捏住她的小臂。
她生怕霍昀下一秒要做些什么,神态上的惊慌凄楚更甚。
在那张雪白姝色的小脸上,殊不知这样的神情,更想让男人狠狠欺侮她。
霍昀却不是为美色所惑。
他看着肖似阿姐的这张脸,想到往昔时日。
那时候他还很顽劣,课业没完成也不忧心,一心挂在那一窝新生就被抛弃的小狗身上,偏偏要带回陈家养。
逢玉怕狗,虽然嘴上说着嫌弃,可见他喜欢,也当闭着眼睛没看见。
他觉得有只小黄狗情态最像逢玉,想抱给逢玉看,可她还没做好准备,一下就被小狗惊得崴了脚。
回家自是少不了长辈责骂,可那个时候逢玉将所有罪责揽在自己身上,与家主对视时那色厉内荏的样子……
真是像极了。
霍昀突然觉得,有这么个冒牌货在身边也不是不好。
偶尔消遣,聊寄相思。
就是眼下这颗红痣委实碍眼了些。
太艳丽了……阿姐应是明亮温柔的,像葵花一般,热烈又有韧性。
霍昀的手又抚上了逢玉的眼尾,长指轻轻一带,能让逢玉尾椎骨都发麻。
她实在是忍不住了,挣扎开来,仓促唤了一声:“陛下!”
霍昀终于有些回过神来,静静地看着掌中的小脸,知道她并不是阿姐。
为何。
为何活着的是她,不是阿姐!
霍昀心中翻腾,恨不得将手中人一掌捏碎,好与阿姐一命换一命。
可他深知不可为,只能挑出一个恶劣的笑:“怎么,不是说感念我的恩德?”
“只是捏个脸而已,便受不了了?”
霍昀手下的力道不断加重,肉眼可见的让逢玉脸上出现了红痕。
逢玉吃痛,眼眶都微红,只能掐着霍昀的小臂,直到指甲刮出血痕,霍昀才一把甩开她。
逢玉狠狠咳嗽两声,脸颊痛的险些让她以为脸皮不保。
她对霍昀怒目圆瞪,只等着霍昀因她亲手掐出的血痕发难。
可令人意外的是,霍昀看都没看手上的痕迹,只是俯身,定定地看着她:“别再让朕看到你眼尾的痣。”
逢玉觉得霍昀疯了。
上一秒还恨不得她死,下一秒竟然管她脸上有没有痣?!
当初教导他的时候,他还是个内敛听话的孩子,怎么几年不见歪成这样了!
“这是生下来便有的,去不得。”
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这番话。
霍昀听罢,也没说什么,甩手便走了。
直到昭和殿乌泱泱的人有序撤离,团团脸的宫女上前问她要不要洗漱,她才缓过气来。
她的逢仪……真的成了过去。
现在站在她面前的,是这个国都的帝王,是寡廉鲜耻,漠视律法,毫无底线的男人!
逢玉甚至还没来的及惋惜逢仪的变化,就已经被他的行径震惊到开始疑惑:
她是否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逢仪?
还是他的经历究竟多糟糕,能将一个敦厚温和的人变成如今这般……
是个疯子。
“所以……姑娘要不要先行洗漱?”
团团脸的宫女再次轻声问。
逢玉才不是轻易服软的人。
他既不仁,也别想她有多安分。
她已经打定主意要和霍昀争个高下,当初能治得了他,她就不信现在不行。
“你叫什么名字?”
逢玉长舒一口气,既然要打持久战,必然要摸清周边形势。
“奴婢名叫团圆,是新发配过来给姑娘做洒扫宫女的。”
团圆乖巧回答。
“没听他说吗,我如今可只是个御前侍奉的女官,哪有奴婢还有奴婢的。”
逢玉将她扶起来,“不必拘泥,我初来乍到,应是要有许多东西向你学习才是。”
团圆心里一惊,她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称呼皇上为“他”。
刚刚那番阵势她看得门清儿,明明是针锋相对的状态,最后姑娘却平安无事,皇上竟然还没处罚她,这足以见她在皇上心中的重要地位。
至于什么御前侍奉、位同宫女……说不准是什么新的花样,她可聪明着呢,才不会当真。
“姑娘这样说才是折煞团圆,方才我问过刘嬷嬷了,嬷嬷还是让我们留在此处,照顾姑娘饮食起居。”
团圆虽然看着憨傻,实际一双眼睛十分会看,此刻便瞧出了眼前的这位姑娘,以后怕是前程非凡。
逢玉一愣,万没想到那小子还给她留了照看的人。
摸不清楚他到底阴晴不定地想些什么,逢玉索性不想了。
“这外头哪里有栽桂树?”
团圆不知道为何她突然这么问,眨了眨眼,“宫内就有一棵,本来张公公说要移走的,也不知为何……姑娘问这个干嘛呀?”
逢玉挑了挑眉,这张德全还真是惯会拿捏主子心思,连霍昀不喜欢桂花香都知道。
“往后要去御前侍奉,穿着打扮自要妥帖些……自然要准备好衣装,给衣物熏个香了。”
逢玉对着团圆微微一笑。
她已经能想到明天霍昀的那副表情了。
不就是侍奉吗,谁还没伺候过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