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夫人说笑了，我哪有能够如法炮制的手艺，不过是粗制一些拿来薰衣裳，打发时间罢了。”逢玉愧不敢当，“不过若是夫人愿意匀我一些散香，逢玉定当好生收藏。”
“珍藏这个没什么必要，香气有灵，尤其是散香，久放容易受潮，味道反而会变。”董李氏笑道，“我见你对香道颇有研究，是跟着哪位女夫子学着么？”
“并无，只是闲书看得多了些，照猫画虎在卧房里倒腾罢了。”
“衣裳都不知烫出了几个洞，也是慢慢摸索，才能打发时间、得些趣味。”
逢玉道。
“你还乖巧些，婉儿在家里只会躲懒，哪晓得自己寻些事情来做。”
董李氏与女儿打趣。
逢玉与这母女两相谈甚欢，之后没过多久，董李氏便被请到前厅去了。
应是有贵客前来，不然董李氏也不会仔细叮嘱她们两个不要乱晃。
“玉姐儿今晚就留下来用饭吧，我让厨房备些你喜欢的吃食。”
董李氏人已经往前厅去了，又特意派了贴身婢女来传话，逢玉刚想告辞，就被董婉抱住了胳膊。
“我就说娘亲一定很喜欢你！”董婉扬着脸，十分热切。
逢玉笑了笑，“你在家经常提起我么？”
董婉摇了摇头，“并不曾呢，只是送花笺的时候提了一嘴，说我认识了冯家的二小姐，为人极和善的。”
并不曾？
逢玉突然觉得奇怪。
董李氏看她的眼神并不算陌生，如果她没听错的话，董李氏见到她时，还说了句“果然相像”。
如果董婉之前并没有提起过她，为什么董李氏会有如此反应？
难不成之前就见过她？
可董家最近才迁来都城，逢玉敢肯定，她与董家之前并无接触。
逢玉突然想到金明池宴会后，冯昌松对自己态度发生变化，肯定是与什么人有了勾结，拿她当做筹码。
可那天她接触的人，除了皇帝与那个祥云履，便只剩下董婉了。
董家是新进都城的新贵，品阶虽然与冯家差不多，可董鸿远毕竟是越级升迁，是如今的红人，冯家若是想要结交攀附，也说得过去。
莫非冯昌松真的和董家有勾结？
那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冯昌松知道她要来董家的时候，态度如此积极了。
逢玉思量一番，不免觉得有些心累。
不过此番也算是正好来着了，其一，知道了当初跟着自己的老伙计是被辞退返乡的，也就是说，陈家香虽然没落，招牌仍在，由此可见，管事的多半成了她的那些叔伯们。
其二，冯董两家或许有些勾结，只是她未来究竟会被“卖”到哪儿去，还得再多探探消息。
“想什么呢？”
董婉见逢玉神色不郁，不由问道。
“只是在想，晚间吃饭，就我们两个么？”逢玉问道。
“应当是的，就在我的卧房里吃，娘亲和爹爹自打进了都城后就整日与人应酬，好久都没人陪我一起用膳了。”
“不过还好！今天有你陪我！晚上我们可以一起去亭子里吃，快中秋了，也可以看看不怎么圆的月亮！”董婉兴奋起来。
“不怎么圆的月亮……”逢玉失笑，“我看你就是不想闷在房里吧！”
董婉冲逢玉眨了眨眼。
晚膳时分，董婉十分尽兴。
她还不知从哪儿整来了一坛清酒，学着人家对酒当歌，然后没几两下去，就醉的不省人事。
为了确保自己偷偷喝酒不被发现，这小妮子还特意摒退了下人，现在让逢玉对着这醉鬼束手无策。
她看了一眼趴在桌子上的董婉，轻轻叹了口气，饮尽杯中最后一滴酒，起身去外头找人。
董府她并不算熟悉，这处小凉亭又是董婉躲懒的妙处，要找到正确的路可谓是十分艰难。
夜间有些凉，她又喝了些酒，七拐八拐地，不知又走到什么地界去了。
看着面前的小竹林，显然前方没了路，逢玉正要转身回头，却蓦然听到交谈的人声。
那声音十分熟悉，好像在什么地方也曾听到过。
鬼使神差地，逢玉竟然顿住了脚步。
“听说是你一力劝诫冯昌松，让他把那二女儿的画像呈到本王这里的？”
“回殿下的话，下官并无其他意思，只是冯兄正好提及他家女儿及笄，下官觉得那二娘子温顺柔婉，讨人喜欢，这才斗胆提了一嘴……”
“哦？你倒是机敏，还会揣测我的口味了？”
勤王口吻冰冷，“你可知道那副画像触了圣上逆鳞，如今你与冯昌松共犯天颜，你可知罪？！”
董鸿远倏地伏下身来，“回殿下的话，下官……下官并无其他意思！”
“是尚书大人听说下官来自礼县，便问下官是否知晓陈家香……下官发妻正是陈家香的老主顾，也恰好见过陈家香那掌柜娘子的模样……”
“下官无意冒犯圣上！只是尚书大人命我寻找与那掌柜娘子相似的姑娘，还要我不要声张此事。”
“再后来便是下官偶然见到，冯兄家的二娘子，竟与那掌柜娘子有六七分相像，这才将此事告知尚书大人。”
“下官只是听从尚书大人的吩咐，劝诫冯兄将画像递到殿下您的手里！”
“至于那画像如何到圣上手中，下官一概不知啊！”
“下官所知晓的已经全部和盘托出，若有半分欺瞒，下官全家不得好死！”
董鸿远苦苦祈求的声音在寂夜之中十分清晰，他以头抢地，磕得声声清脆。
头骨与青石板相撞的闷响紧紧撞进逢玉心头，让她心跳急剧加速。
该死！她是什么运气，竟然又听到这种阴私！
逢玉一时怔在原地。
她恍然想起上次在金明池畔被抓，便是因为自己随意走动发出声响。
这回她可不敢再乱动弹，静悄悄地蹲了下来，脑中一边消化着自己方才听到的消息。
“尚书大人”要找与“逢玉”相像的小娘子，于是让礼县升任、又恰巧见过“逢玉”的董鸿远帮忙。
好巧不巧，董鸿远在与冯昌松往来过程中，见到了“冯玉”，于是把“冯玉”及其像“逢玉”的事情，上报给了尚书大人，但尚书竟然要让“冯玉”的画像递到勤王手里。
可如今勤王又提及皇帝，说那画像最终到了皇帝手里，触犯了圣怒，现在在追责此事。
弯弯绕绕一通下来，逢玉一时不知是哪方更有病。
“逢玉”只可能跟皇帝有关。
而尚书显然是知道这件事情，但为什么他又要让那画像周转到勤王手上？
难道是怕皇帝不肯接么，不过一幅画像而已。
这些朝堂里的人做事弯弯绕绕，非要把芝麻小事磋磨成一堆烂摊子。
还是说逢仪如今还在记恨她，以至于所有与她有关的事情，都是他的逆鳞？
逢玉陷入自己的思绪之中，不至于如此吧……那么多年过去了，人死万事消的道理还不懂么。
逢玉又想到以往逢仪执拗的样子，不由得摇了摇头。
如果是他的话，确实是极容易钻牛角尖的。
逢玉只觉得自己的境况又艰难了些。
被当今九五之尊记恨那么多年，她无法想象，若是有朝一日被逢仪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那她将会是什么样的死法……
不知什么时候，竹林那端已经没了动静，逢玉双脚都要蹲麻，不敢多动一步。
她竖起耳朵听了许久，也悄悄往刚才那处瞄了一眼，两道人影已然不见，她才敢轻轻喘一口气。
勉强撑着身子站了起来，腿脚通麻的触感让她动弹不得。
“呦，又是你啊。”
骤然一道人声在逢玉身后响起，仿佛暗夜惊雷，劈得她七零八落。
她本就站不稳，此刻更是被骇得直接摔到在地！
霍恒居高临下看着她，嘴角噙着的笑可不算善意。
“没想到冯家二小姐，竟还是个喜欢听墙角的小娘子。”
“你我什么交情，早知道你在这处可怜巴巴地蹲着，还不如叫我一声，让董鸿远也跪在你面前，这样才能听得真切，不是么？”
霍恒声音仿若鬼魅，一下下落在逢玉身上，让她难以招架。
上回金明池边尚且可以理直气壮地说自己什么都没听见，可这回她是实实在在地听了全程……
这回被抓现行，她一点狡辩的余地都没有。
逢玉当即行了个大礼，“小女子并不是有意偷听，这次真只是偶然！”
“我本与董婉在亭间用膳，她喝了点酒醉倒了，身边没有仆从，我又不识得路，误打误撞到了这里……”
“本想转身就走，可是又怕遇见上次金明池边的那遭事情，所以不得不躲了起来。”
谁知道怎么又被发现了！
最近是倒了哪门子的大霉！
逢玉怎么解释都觉得太过牵强，她狠狠闭上了眼睛，坦白道：“你们的谈话我确实听见了，但我一向嘴严，不会说出去半个字。”
“殿下要如何惩处，尽请直言吧，我都受着！”
逢玉对着勤王深深叩首。
方才还在听别人磕头，那么快就要情景重现了么。
真是好不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