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本来就不大的房子因为裴千廷等人的到来，更加显得逼仄。
秦虹坐在凳子上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徐冲被保镖们从床上拖了下来，此刻半死不活地跪在地上，徐露言开了条门缝，悄悄地朝外面看去。
看着围成一圈的保镖，以及身前衣着华贵，脸色却异常冷峻的两人，徐冲早已吓得发抖。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这号人物。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犯了什么错，求您大人大量原谅我，求求您了，求求您了……”
裴千廷不理会他的求饶声，声音冷漠：“我儿子呢？”
秦虹两只手交握在了一起，指甲快要将手心的皮肤刺破。
徐冲不明白裴千廷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以为裴千廷是故意想要找麻烦，但就算是故意找麻烦他也没辙，毕竟对方一看就是自己得罪不起的人。
“我们没见过您儿子，您是不是找错人了，我们怎么可能和您家里有什么关系呢……求求您放过我们吧……我们家真的没有钱，什么也没有……”
莫眠看着始终沉默着的秦虹，一颗心直直地往下坠，她不懂为什么会有人在抢走了别人的儿子心安理得地过这么多年，等到真相大白的那天仍旧如此坦然自若。
“砰”的一声。
客厅中央的餐桌被裴千廷踹倒在地上，他怒吼道：“说话，我儿子呢？有胆子调包，没胆子承认啊？”
突如其来的巨响让秦虹打了个寒颤。
徐冲趴在地上已经懵了，俯下身子抱住脑袋，什么调包？谁被调包了？
莫眠开口的时候声音颤抖：“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偷走我儿子？”
不知道莫眠说的话里哪一个字触动到了她，秦虹慢慢抬起头，看向对方。
十多年过去了，对方没有什么变化，仍旧还是和当年一样年轻美丽。
她张了张嘴，“这样……”
只说了两个字，她又停住，再次开口时，声音才流畅：“这样有什么不对，既然你无所谓怀的是男孩还是女孩，那我换走你的儿子怎么就不对了？”
莫眠震惊地瞪大了双眼，朝她跨了一步，激动道：“你这是犯罪，你凭什么抢走我的儿子，你凭什么偷走我儿子，那是我的孩子……你没有照顾好他，他还不到十八岁，就带着一身的伤……”
她的情绪激动，声音近乎撕心裂肺，眼泪已经决堤，身体在不停地战栗。
她没有忘记，那张照片上，徐雁来身上有多少伤痕。
裴千廷揽住她，瞪着秦虹，眼底阴寒如一片深潭。
“既然现在不说，以后也没必要说了，你的下半辈子就在监狱里度过吧。”裴千廷轻描淡写地决定了秦虹后半生的命运。
听到监狱这两个字，秦虹立刻站了起来，眼里流露出显而易见的惶惑。
刚才所有的一切指责都比不上这两个字来得有份量。
秦虹看向莫眠，莫眠还在流着眼泪，眼神痛苦难过，脸上因为汹涌的泪水弥漫，变得冰冷。
“我不去监狱，我才不去监狱，我凭什么进监狱，当年是你说不论男孩还是女孩，你们都会爱他，既然这样，你们为什么今天还要来追究这件事？”
秦虹的语气焦急，但更多的是不理解，她觉得自己没有做错，她看着莫眠，“虽然我们家穷，但我也把他好好养大了，他从小既没吃过苦，也没受过饿，他的名字还是你取的，你还有什么不满意？就不能当成我们两家互换了孩子吗？”
莫眠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不明白今时今日她为什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开始后悔当年为什么要在秦虹摔倒后送她去医院，如果秦虹没有上她的车，那么根本就不会发生孩子被调包这件事。
她不会把儿子丢失这么多年。
徐冲听着他们的话，眼睛慢慢瞪大，嘴里喃喃道：“他不是我儿子，徐雁来不是我儿子……那我儿子呢，我儿子呢……”
秦虹摇晃着脑袋，似乎要把脑子里所有想说的话都全部说出来，整个人已经显得神经质：“我当时已经打掉两胎了，好不容易怀了第三胎，我以为我怀的是儿子，医院的大夫都说是儿子了，张半仙也算出来是儿子，我怀了八个月的肚子，所有人都知道是儿子，可结果我生下来的女孩，你让我怎么办？”
徐冲从地上爬起来，想要抓住秦虹：“你偷了别人的儿子？我儿子是偷来的？你这个贱女人？你竟然敢偷别人的儿子？”
一旁的保镖眼疾手快制住了他，将他重新按在地上。
秦虹朝前走去，想要抓住莫眠，但被旁边的保镖拦住，她顺势抓住保镖的手臂，眼神凄惶，紧盯着莫眠：“那你说，我要怎么办？所有人都说是儿子，可我却生了个女儿，我以后要怎么办……”
“所以你就把我儿子偷走了？”裴千廷阴冷道。
“那我有什么办法？”秦虹看向裴千廷，明明很害怕，但嘴角却扯起一抹苍白的笑，脸色极其难看。
“我和她一起进的产房，她生下了儿子，我生下了女儿，两个孩子的血型都一样，你说，这是不是老天爷看我没生下儿子，所以专门给我送来的……”
她说到最后，脸上竟出现了一抹可以称之为梦幻的笑容，但因为她的眼神呆滞，所以这个笑容又显得异常诡异。
“你是疯子。”
莫眠靠在裴千廷怀里，眼泪汹涌流淌，她怎么也想不到他们会招惹上一个疯子。
“对，我是疯了。”秦虹的语气突然激动起来，情绪亢奋：“你要是被流产了两个孩子，三天两头地被人打，被刀架在脖子上，你也会跟我一样疯。”
她的眼神扫视过周围的一圈人，裴千廷眼底是浓烈的厌恶和冰冷，那些保镖更是面露嫌弃，简直是个疯女人，想儿子想疯了。
“对，就是这种眼神。”秦虹大叫道，“我怀女儿的时候，他们就是这种眼神，他们凭什么这么看我，凭什么我就不能有儿子，我生不了没关系，老天爷会送过来的，老天爷会送过来，我有儿子了，我有儿子了……你们都不准这样看我……不准……”
莫眠再也听不下去，对裴千廷说：“我们走吧。”
他们永远无法和这种人交流出什么结果，今天来到这里或许是个错误。
裴千廷命令保镖：“现在就报警。”说完，就揽着莫眠转身往外走。
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秦虹狂吼道：“你们有钱人不在乎儿子还是女儿，但是我们穷人在乎，我在乎，那个儿子能救我的命，他让我不用挨打，我生了女儿只能去死了，我能怎么办？他们都说我是扫把星……”
她连哭带喊，声音凄厉，说完后就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瘫软在地。
“你们有钱，可以养女儿，我没钱，只能养儿子，他没受苦，我好好养他了，我真的好好养他了……”
莫眠转过头看向地上的女人，她的眼前是朦胧的水光，只能依稀看到一团散乱的长发，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莫眠冷静地说出一个事实：“你没有，他没有被好好养大，我把你的女儿好好养大了，可是你没有。”
散乱的脚步声响起，很快归于平静。
秦虹坐在地上，望着前方大开的房门，心里忽然涌起无限的怅悔。
如果当年抱走儿子的时候，没有祈祷那个女人平安活下来就好了。
如果抱走儿子后，给他取另外一个名字就好了。
如果在儿子三岁的时候，没有非要来这座城市就好了。
……
那么就永远不会有人发现她的儿子不是她的儿子。
那么就永远不会有人发现这个秘密了。
腰椎袭来一阵剧痛，徐冲狠狠踢了下瘫倒在地上的秦虹，嘴里骂骂咧咧：“操，你他妈的，生不出儿子竟然敢去偷儿子，疯婆娘，偷儿子还被人家发现找上门来了……你让老子没有儿子，早知道老子就找其他女人生儿子了……”
一脚接着一脚，秦虹半睁着眼，眼神呆滞，木木地看着门口，像是一点都感受不到疼痛。
裴月还站在前方，眼底微红，嘴唇苍白，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双手紧握成拳，却又缓缓放开，捏着身侧的裙子止不住地颤抖。
莫眠看到她有些惊讶，连忙伸手擦了擦眼泪，问道：“月牙，你怎么在这里？”
一旁保镖急忙解释：“裴先生，夫人，小姐突然出现的，我们没有注意。”
裴千廷瞪向他：“要你们这种废物干什么吃的。”
说完，他又看向裴月还，带着命令的口吻：“现在就回家去。”
裴月还看着父母，明明是如此熟悉的两个人，可是，莫名的，她觉得和这两个人之间无形地拉开了一道鸿沟。
她试图露出微笑，但发现这个动作很艰难，唇角动了两次，最终还是彻底放弃了。
“我……我不是你们的女儿吗？”
她的声音嘶哑，像是从喉咙里逼出来的。她站在这里很久了，那间房子里面的说话声她也听清楚了，可是她仍旧固执地想要一个答案。
似乎有了这个答案，有了裴千廷和莫眠的答案，她才能真正地，彻底地接受这个事实。
“是。”莫眠来不及多想，看到裴月还的红眼圈，下意识地给出肯定的答案。
“不管发生什么事，你永远都是我们的女儿。”莫眠替她擦去眼泪，还是如往常一样温柔。
可是这一次，裴月还却没有像平常一样笑起来，她低下头，眼泪无声落下，带着哭腔的询问声响起：“你们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她现在觉得很委屈，前所未有的委屈，为什么要在她当了十七年的裴月还后，突然告诉她，她不是真正的裴月还。
她从一开始就是莫眠和裴千廷的女儿，可是，突然某一天有人告诉她不是的，他们不是你的亲生父母，他们给的疼爱原本也不是要给你的，你占据了另外一个人的位置，那些宠爱和疼惜都不是给她的，这让她怎么能够接受。
裴千廷眉头拧起，对裴月还的眼泪视而不见：“裴月还，现在就回家，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裴月还抬起头，一张苍白的脸上淌满了眼泪：“爸爸，那里还是我的家吗？”
裴千廷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莫眠听到她的话，心里像是被针扎了一样，将她抱在怀里，解释道：“月牙，你是我们的孩子，那是你的家，你听妈妈说，谁也不能把你从我们身边夺走……”
裴月还被莫眠抱在怀里，泪如雨下，一脸受伤的表情，“妈妈，我好……”
话音未落，韩文的声音忽然传来：“裴先生，夫人，我们找到少爷了。”
接着，裴月还被猝不及防的放开，还没等她站稳，莫眠的拥抱就离开了。
莫眠急促追问：“他在哪里？”
韩文说了个地址。
然后像是电影里的场景，裴月还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莫眠和裴千廷离去的背影，他们一步一步，离她越来越远。
一阵风吹过，一颗泪从眼眶里掉落，顺着凌乱的发丝砸到地上，溅起一片湿润的痕迹。
低喃的声音散乱在风中，下一秒就无影无踪。
“妈妈，我好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