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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灯花开(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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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欧阳无忧的喉心忽然一点凉,一片桃花瓣忽从他喉间落了下来。

    他身上此刻纷纷落下的至少还有四五片桃花。

    这些桃花瓣虽然穿过那片幕天席地的剑光,但是它们却丝毫无损,一点未缺,甚至颜色也还如它们刚被从枝头摘下。但只要加诸在它们之上的力道再大一些,又或者它们本不是桃花,而是另一柄剑的剑锋,那么欧阳无忧在刚才那短短一刹,便果然已死了四五次!

    这当然是个极可怕的事实!欧阳无忧的剑尖猛地垂地:“为什么?”他眼中既全然不信,他嘶哑吼出一声的时候便像是同样已被同一柄剑刺死四五回的孤狼。

    沈青衣忽然发现眼前少年人的脸很像今日另一个少年人的脸。

    她在同一天里伤透了两个少年人的心,这本是她绝不愿意做的事。

    但他们既是少年,他们便还有往后无穷无尽的岁月,他们会在那往后的岁月中将自己锻造成一块真正的钢铁。

    所以她才让这个少年人在他四十岁的时候再去报仇!

    因为等这个少年四十岁的时候,他或许就会发现有些东西在他二十岁的时候本是他双眼中唯一能看到的东西,但这些东西在他四十岁的时候已变得一文不值,尤其是仇恨这种东西,而他也绝不需要为这些根本没有价值的东西去浪费掉自己的性命!

    “因为这套碧海剑法本是我对着海浪所悟,最无懈可击的剑法当如波涛之一波未尽一波又已生,如此循环往复,这剑招便也可无尽延绵,这未灭已生便是这套碧海剑法最精妙的地方。”

    “但这却也是它最致命的缺点!”欧阳无忧忽长笑道。

    “不错,水之道,恒无竭,盖以自然之势本藏无限造化力,一个人若有无止无尽的内力,他便可使用碧海剑法以一生二,以二生无穷,转百、转千而不败。但任何高手只要看一眼,就会知道这一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这世上绝无一个人的内力可妄图去匹配造化之力,任何人都绝不会有如海水般往复不断的内劲。”

    沈青衣道,“我创这套剑法的时候已二十一岁,但我二十一岁的时候,便知我真正的对手在十招后就可取我的性命。”

    “前辈的二十一岁却已是旁人的四十岁!”欧阳无忧冷笑道。

    沈青衣叹了口气:“我后来当然也试图找到它的补救方法,但这个补救方法却是连我本人都不能轻易用的。”

    “前辈的这个补救方法自然出自临风薤谷。”欧阳无忧眼中忽一亮。

    沈青衣并不否认:“临风薤谷本有一种内功,它既是据我所知这世间最厉害的内功,便也是唯一最可媲美造化力的一种内功,以此内功加持的碧海剑法,我虽未亲身试过,但哪怕不能使出造化十层十的功效,它的威力便也至少有七八层。”

    “但前辈自然绝不可能将这种内功心法授于无忧!”欧阳无忧忽道。

    沈青衣只得如实坦白:“沈青衣在生一日,绝无可能!”

    “所以我欧阳残月哪怕再努力精炼,我真正要去杀一个人,也只能等到我四十岁的时候,因为一个人的剑法还可以苦练而成,一个人的内功却绝对不可能短时间突飞猛进!”欧阳无忧面孔上此时已是惨烈,惨烈到连沈青衣也已生出同情。

    “但少年人若少些仇怨,他的身外本有另一个天地,他若可以选,他为何不走去另一个天地更畅快些!”她只得勉强劝道。

    她已见过一个慕容丑,她自然再不愿见到第二个、第三个慕容丑!

    欧阳无忧当然也听出了她的好意,他当然也绝不可能接受这份好意,他冷冷道:“但前辈或许也没想到另一件事,那就是以无忧之命,或许已不许无忧活到那个岁数!”

    沈青衣眉心一暗,她自然明白很多事的无情可怕!

    既已有一个慕容丑在前,她便已明白十六年的时间也未必能界清一个人的痛苦,那么很多事,或许于一开始本有它自己的流向,并不是寻常人能挽回。

    欧阳无忧继续道:“而更可惜,这个世间能有前辈从前勇气和如今决断能力的人本也不多!但无论如何——”他这时忽折身,向着沈青衣深深一揖,“无忧谢过前辈今日教诲!”

    “你不必谢我!”沈青衣到底也只能叹出口气。

    “你只需记得,你下次若要再动我离华岛的人,递张请柬会比用一瓶迷药要有礼貌很多、也更容易周全些你的性命,因为我老人家虽然不容易动气,但有人若动我离华岛最贵重的东西,我也会生气的!”

    她已走进那四面纱中,那个叫完颜康的少年的睡意既然还很稳,沈青衣一卷袖风便已带起她离华岛的小姑娘的而丝毫都未惊动他!

    下刻她脚尖一点,人便又已在四面纱外的月光下,她在无忧山庄的事既已做完,她自然也再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

    月华忽如芒潮生起,杀人的芒却又如月光。

    它们随着一柄剑的出鞘,忽像各自有灵魂般从那柄剑上跳起来,在月光下舞蹈着,前赴后继像海水一般将那位离华岛的青衣老人团团围住,它们有些去弄瞎这位老人的眼睛,有些去切开这位老人的喉管,有些去挖开这位老人的胸膛,撬出一颗红通通还鲜活的心脏。

    这些光芒如天子神赐,使出这一剑的人知道他在他十七八岁的年纪绝不可能再使出这样的一剑。

    他在等着,等他自己的败,或者那位老人的败。

    他们任何一个人的败,便都是死。

    他看到那些光芒已经沾上老人身上的衣袂,钻入她的鬓发,下一刻就要钉入她的骨肉中去,老人的一只衣袖忽在那片剑光中平平展开,她一只瘦却好看的右手忽然穿过整片的剑光,下一刻已抵在他胸口,那只手只是轻轻按在他的胸口,掌心一吞吐,忽已有一股真正海水的力量贯穿他薄薄的胸骨,要将他那颗被胸骨庇护的心脏揉成一枚半滴水都没有的干涸的枣核。

    剑光猛折,剑光猛收,剑光猛如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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