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叶铭宇是个可怜的孩子,刚出生的时候,嫂子就因难产,大出血去世了。
那年叶离才上大三,抱着软软糯糯的小婴儿,爱不释手,暗暗决定,要帮哥哥一起护他长大。
哥哥爱妻子入骨,失妻之痛折磨了他很长一段时间,而照片里,是他为数不多,愿意露出笑容的时刻。
自孩子出生以来,一直都是奶奶和姥姥轮流带,直到一年后,一岁半的叶铭宇出现了早期自闭症的苗头。
这个打击,对哥哥来说,无疑是巨大的,好不容易重拾生活的希望,却因儿子,再次陷入低谷。
他带着叶铭宇四处求医,情况都不见任何好转。
也就是那一刻,叶离决心从传统教育行业,转为专门针对自闭症儿童群体的特殊教育行业。
同时也开始了相关专业在职研究生的备考,半年后,顺利考上沪市h大研究生,在沪市一边工作一边读研。
生活不易,一切依然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然而上天就像吃错药一样,逮着他们叶家,尤其哥哥一家拼命折磨捶打,两年后的三口小家庭,被命运打得得千疮百孔,一个不落。
那阵叶离研究生刚毕业,打算回越城发展,原因无他,离叶铭宇近一些好对他做康复。
然而就在她坐飞机回越城的当天,上天跟她和哥哥开了个巨大的玩笑。
叶离始终都忘不了那一天,就像永远也忘记不了父亲葬生火海那天一样。
天气阴沉沉的,预报上显示有中雨天气。
她本来是打算打车回哥哥家的,可哥哥知道她的航班号,执意要去接她,说雨天出租车少,打不到的,天阴冷阴冷的,让她耐心在大厅等着。
看见外头有出租车排队过来接乘客,叶离打电话给哥哥让他别来了,却被告知已经上外环高速了,十分钟就到。
叶离没想那么多,站在落地玻璃前静静等着,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一等就是半个小时,起初以为是路上堵车,哥哥开车她也不好催他。
可怎么也等不来,她只得打电话,却怎么也打不通。
心急如焚之时,一通哥哥的电话打进来,叶离急忙接起:“喂,哥,你怎么……”
话都没问完,那边传来陌生严肃的男声:“喂,您是这位叶先生的家属吧?”
“是,我哥怎么了?您哪位?”
“我是越城松原路交警大队的,外环高速上发生一起大型车祸,叶先生的车不幸被一辆货车撞上,他目前正在市第一医院抢救,通知您一声,快去医院看看伤者。”
“叶先生的手机和钱夹证件目前在我这里,等我们勘查完现场之后,会再与您取得联系,请保持手机畅通。”
叶离麻木地“嗯”了一声,急忙敢往医院。
站在手术室门外,她依然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一直在焦急徘徊,祈祷哥哥没事。
她不知道该怎么跟母亲说,拿着手机迟疑了半天,才拨通家里电话。
意料之中的,母亲在得知哥哥是在去机场接她的路上出的车祸,当场给了她一巴掌,不顾周围人们的视线,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说她是丧门星,害了家里一个又一个,怎么出车祸的不是她,那话越骂越难听,还是及时赶到的交警,给这场谩骂暂时画上休止符。
车祸过程调查出来,事故责任确定为大货车司机全责,于哥哥而言,完全就是祸从天降。
当时,因下雨高速上路面湿滑,有点堵车,但堵得不算厉害。监控显示,哥哥的白色轿车徐徐停下后,没几秒钟,斜后方一辆原本在第二车道上行使着的大型货车,却在即将撞上前方黑色suv的前一秒,突然朝左变道,在来不及刹车的情况下,斜着朝哥哥的车尾撞了上去。
由于大货车载重大惯性高,连带撞上第一车道三辆车子后才停下,而哥哥的车,无疑是被撞得最严重的,车身被挤压变形,面目全非,现场也仅哥哥一人重伤昏迷不醒,另两位司机轻伤。
经调查,是那位大货车司机,由于连续开了十四个小时的车,导致睡眠不足加疲劳驾驶。事故发生前几秒钟他正在车上打瞌睡,就在快要撞上前方的黑色车子时,突然清醒过来,欲躲开那车他立马朝左打了急转向,不料却因来不及刹住车,径直撞上哥哥的白色轿车,导致惨剧发生。
而侥幸逃过一劫的黑色suv,则在事故发生之后,仅仅停了几分钟,待前方不再堵车后,驱车离去。
得知事故真相的当时,母亲发疯了一般跟交警哭诉,要让那货车司机付出代价。
交警交代完情况,暂时离开,空荡的手术室门外,再次只剩下焦急等待的母女二人。
手术持续时间很长,每分每秒都是煎熬,直到深夜凌晨一点才终于结束。
主刀医生出来时,脸色疲惫,给她们打预防针:“家属做好心理准备,伤者急性颅脑损伤严重……很有可能,成为植物人。”
那一刻,医生的话,宛若晴天霹雳,叶离顿觉眼前一片惨白,什么也看不见。
母亲的捶打拉扯和哭喊谩骂她都仿佛感受不到,满脑子只剩下了那句:“很有可能成为植物人。”
叶离在冰冷的座椅上呆坐了一夜,才终于强迫自己接受现实。
不用母亲指责她也知道,责任在她,即便她告诉哥哥不用来接她,她能自己打车,可导致哥哥遇上灾祸的间接原因,就是她。
她若不告诉哥哥她的航班号,就能免去这场灾难,这是不争的事实,她辩解不了分毫。
之后几天叶离强撑着身体办理医院各种手续,配合交警和保险公司走程序等待赔偿,而造成事故的肇事者大货车司机,也因全责需承担刑事责任,被检察院提起公诉,开始走司法程序。
得知司机本人家境状况不好,老人妻儿也都在村里,一家子没什么积蓄,造成车祸也是无心之过,人都要进去服刑了,已经是对他最大的惩罚,叶离最终没有再要求民事赔偿。
那段时间她的精神状态很差,每日忙忙碌碌,茶饭不思,跟当年父亲牺牲时没什么区别。
只不过,二十五岁的她,心智成熟不少,很快担起了家里全部重担。
已经四岁的叶铭宇症状越发明显,无论是姥姥和奶奶都已经带不了他。
优秀的履历让叶离顺利进入现在的特教学校任教,同时把叶铭宇从普通幼儿园转来这里,并在学校附近租了一处房子,方便上下班并接送孩子。
哥哥确诊植物人,在医院整整躺了一个月,也没有任何醒来的迹象,保险理赔金额几乎花了大半,叶离办理转院,转到一家母亲方便探望的普通康复机构。
时间一晃,到了现在,叶铭宇五岁半,哥哥也已经睡了一年半。
两个月前,收入增加后叶离手头宽裕些了,又给哥哥转到一家条件更好的康复机构,只是依然没见什么效果。
医生曾说过,哥哥的意识水平是严重受损的,但大脑中一部分功能仍然正常,他是有可能存在一些自我感知能力的。
记得去年转院前,医生推断过,说哥哥的求生欲望和意志,并不是很强,因此,长时间醒不来,也有他自己的原因。
得知这样的结果,叶离浑身爬满无力感。
平时表现阳光不少的哥哥,原来心底仍然是被阴影覆盖着的,或许对他来说,妻子所在的天堂才是更想去的地方吧。
可她依旧觉得,人世间值得留恋,不说她这个妹妹和母亲奶奶,就说叶铭宇,也是足以把他留在世上的重要存在。
她去过不少次康复机构,看着哥哥沉静的睡颜,总在想,除了医学上的治疗,到底能用什么方式把他唤醒。
思来想去,能想到的,只有对叶铭宇做好康复和教育,让孩子能到哥哥面前多说说话,他一定会感知到的。
至于母亲那边,作为女儿,该尽的孝道,叶离半点都不会落下。
可母亲的接纳和原谅,她是想都不敢再想了,偏见和恨意早已深植人心,是她改变不了的。
夜已深,叶离感觉有点困了,到叶铭宇那屋给他盖了盖被子,回屋准备睡觉。
刚躺下,习惯性打开微信,主页下方的通讯录显示红色加一,她点进去,有条添加好友申请,备注为“租赁男友”。
叶离点了同意,几乎是同一时间,对方发来消息:尊贵的叶小姐您好,我是徐睿哲,很荣幸被您选中作为男友,期待我们的合作,包您满意。您看您什么时候方便,我们见一面?
叶离蹙眉,有点不习惯,说句实话,她长这么大以来,接触过的男性,除了父亲和哥哥,最多的也是唯一亲近过的,就是程淮景了。
追求者一直不少,她从来都是冷漠拒绝,没给过其他男人近身的机会。
这次主动找男人,即便是假的,也着实让她膈应得厉害,只希望碰上一两次程淮景就能让他放弃最好。
以后,她可再也不这么干了。
简短回复了一句“明晚下班后”,便摁灭手机,关灯睡觉。
……
次日上午,叶离没见到程淮景,一直心神不宁的,中午收工后,她试探着问方子越:“程淮景没来吗?”
方子越想了想说:“刚才你拍单采那会儿,他过来瞅了一眼,不知道现在去哪儿了。”
叶离“嗯”了声,心里有点慌,没再问别的,随着人流往出走。
不料,却在路过教务主任办公室的时候,正碰上开门从里头出来的男人。
教务主任大概是被程总的气场折服,从见到他那天起,就一直点头哈腰的。
“程总慢走啊,以后有什么需要直接找我就行。”
程淮景脸上挂着淡笑:“行,谢了主任。”
男人转身,目光对上视线都来不及移开的叶离。
叶离把脸偏向窗户一侧,疏离又淡漠地唤了一句:“程总。”
程淮景蹙眉,见她要走,及时出声:“等等。”
叶离其实每次都想忽视掉他的话,可每次只要被他叫住,她便再迈不开脚步,这习惯融进骨髓,难改得很。
男人站到她面前,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问:“不想知道……我找主任干什么了吗?”
怎么不想,叶离心道,方才老远见他从办公室出来,就已经很想知道了。
可当下,她依然毫不犹豫脱口而出:“不想。”
程淮景嘴角的弧度更大了些,居然来了句:“那就好。”
叶离顿感莫名,抬眸瞥他一眼,打算溜之大吉:“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可脚还没抬,又听男人问,语气轻佻:“对了,你丈夫,什么时候出差回来啊?”
叶离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猝不及防对上男人促狭地目光,定了定神,说话语气溢出一丝防备:“你要干什么?”
程淮景笑了声:“别慌,我不会对他怎么样的。”
察觉到叶离的怒意,他倾身向前,又恶劣道:“就想会一会那位,把我心上人娶到手的男人,交流一下心得。”
叶离听闻,脸颊连至耳廓,霎时间红了个透,她偏头紧咬下唇,心道一个头两个大。
见面肯定是免不了的,她租男友假扮丈夫的目的,就是要让程淮景看见,让他自觉退出,不再闯进她的生活。
虽说程淮景表现出来的样子,不太像他话中所讲的意思,可她管不了那么多,早解决,早安心。
眼睫微垂,叶离道:“明天下午回来。”
程淮景眉眼间凝聚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远远望着叶离的背影,直至消失在楼梯间拐角处。
呵,他现在,甚至开始有些期待,明天跟叶离“丈夫”的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