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叶离内心难掩紧张，声音泛着苦涩：“淮凌。”
程淮凌眼角微红，脸偏到一侧仰头起，用力眨眼将快要溢出的眼泪憋回去，给她让开路：“外头都是骂你的，你快进来吧。”
叶离抬脚迈入，门在背后被关上，还她一方仅有的安宁之地。
屋里只有她俩，一前一后双双站定，气氛是令人窒息的冷，谁都没说话，安静到落针可闻。
沉默片刻之后，程淮凌出声问：“叶离，那天在阳台，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叶离喉咙处吞咽了下，自己一直以来的隐瞒让她像个丑陋的、不敢承担罪责的缩头乌龟，甚至在程淮凌知晓了新闻真相的情况下，在她那么痛苦自责地跟她道歉的情况下，她依然守口如瓶。
她更不该把责任推给想保护她的程淮景，一切决定还都在她自己。
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叶离能做的，只有强烈的愧疚和道歉：“对不起，淮凌，对不起。”
程淮凌背对着叶离站着，她肩膀耸动，抬手抹了一下眼泪：“其实你不告诉我，是对的，我知道你有你的苦衷，有你隐瞒的理由。”
女孩转过身来，压抑着情绪，眼底满是受伤：“可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你曾经那么恨我。”
“不过想想也是啊，因为救我叶叔叔牺牲了，作为烈士女儿怎么可能不恨我，那天阿姨和奶奶还过来打我呢，而你，不过就是站在那里而已，不过就是站在门缝后看着我们而已。”
叶离呆立在原地，安静听着程淮凌发自内心的自我批判，根本不知道该回应什么。
程淮凌后退两步，靠坐在自己桌子旁，情绪在崩溃边缘来回徘徊：“你根本想象不到，亲眼看到那些文字的时候，我有多难过，心就跟空了一块似的。”
她凝视着叶离，视野里那站着的女孩变得模糊不清，确依然是她渴望的灵魂知己。
“一直以来，我都把你当朋友，那种可以直面心灵的朋友，但你却亲口告诉我，你恨我。”
眼见女孩哭得越发伤心，叶离疾步上前，扣住她双肩，使劲儿摇头否认：“不是的，不是的，那天我被我妈打得很惨，太痛苦了，所以才生出那些扭曲的想法，不是真的恨你。”
叶离怎么可能体会不到那种惺惺相惜的感觉，从在这个宿舍刚遇到程淮凌那天起，她对自己的意义就已经不一样了。
和火灾爆炸无关，和父亲救她无关，单纯她那个人，就是个足够交付真心的朋友。
“我这个人嘴笨，向来寡淡无趣，嘴巴跟缝上了似的，对不起从来没跟你说过，我其实，也一直把你当朋友的，最好的那种。”
程淮凌听闻，哭声止住一瞬，又想起什么，眼泪哗啦啦地流，任叶离怎么抹也抹不干净。
她紧紧抱着自己，身体抖得像筛子，表情恐惧又无助，曾经身体的伤痛和创伤后应激障碍的折磨让她一度痛苦不堪，回忆在脑海里不断闪现，而这一切再跟叶离联系到一起，残忍地拉扯着她的神经。
平时气质沉静优雅的女孩现在满脸泪痕，她用手捂着自己的双眼，声音如泣如诉：“可是，叶离啊，既然瞒住了，就一直瞒下去啊，你的微博为什么就被爆出来了，为什么要让我知道呢，我真的，一点儿都不想知道真相，一点都不想。”
“去年夏天，是我十九年来，过得最痛苦的一个夏天，可那些坏人，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跟你有关，是你造成的呢。”
“你不该是造成这一切的人。“她哭得一抽一抽的，“谁都可以，就你不可以，你在我心里，那么完美，那么好。”
叶离的下唇几乎被咬出血痕，五脏六腑都疼得仿佛搅在一起。
她从来不知道，向来出身优越，令人艳羡的程淮凌，心里的她，居然是这样的。
从没有任何一刻，让她觉得如此无地自容，恨不得一切从新来过。
她到底何德何能，被程淮景姐弟这样珍惜。
“对不起，淮凌，让你失望了，我并没有你想得那么好，对不起。”
将程淮凌揽进怀里轻拍她后背，不料这时，外头忽然传来一阵炮仗声，吓得程淮凌惊叫一声，身体抖得不像话。
她紧紧环着叶离，嘟囔着：“我好害怕，好害怕，爆炸，哪里爆炸了，救我，不，不要救我！”
叶离心中钝痛，闭了闭双眼，轻声安抚：“不是爆炸，别怕。”
感受到女孩的不正常，她赶紧从书架上找来程淮凌的常服药物，就着水给她喂下。
窗外渐渐黯淡下来，今年的第一场雨降临人间，雨点打在玻璃上，传来毫无节奏的轻响，静静洗刷着被脏污烟尘裹覆的城市。
叶离身体麻木，但她一直没动，直到怀里的程淮凌情绪逐渐稳定。
屋外骂声满天，她自己一身狼藉背负骂名，往后的命运还不知会怎样，可此刻，她依然想做那个，可以抚平程淮凌心中伤痛的人。
轻柔坚定的话语回荡在小小的宿舍里，带着直击心灵的力量。
“淮凌，是我害你生了病，经历那么多痛苦，你想恨我就恨我吧，只要你高兴，怎么想我都好。”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你曾经以为，自己会一辈子背负一条性命过活，其实不是的，你以后要这样想，爆炸是我叶离造成的，害我父亲丧命的人，是我，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所以再也不要愧疚了，放过自己吧。”
程淮凌听闻，抓着叶离小臂的双手，更紧了，矛盾的内心被心疼填满，呜咽声从齿间溢出。
“叶离，叶离”
开门声打破宁静，“啪”的一声开关响，顶灯亮起，是谢芸芸回来了。
叶离和程淮凌才松开彼此，素来乐呵呵的谢芸芸，知道了她俩之间的事，脸上满满的都是担心。
“叶离，我在论坛上骂她们，可怎么也骂不过来。”
叶离苦笑一声：“谢谢你芸芸，别骂了。那天碰上宋环清，她说，学校里讨厌我的人多着呢，看来的确是这样。”
程淮凌状态好了些，像是想起什么，拉住叶离：“我弟他，还不知道？”
叶离：“他”
正说着，叶离的手机振动起来，她急忙掏出，屏幕上出现程淮景三个字的时候，叶离崩了一整天的神经，总算松弛下来。
接通将话筒贴于耳边，男生的声音焦急，却不失沉稳：“叶离，你在哪儿？”
叶离：“宿舍。”
程淮景：“我想见你。”
出了宿舍门，走廊里不时有视线看过来，伴随着指指点点，叶离目不斜视，快步下楼。
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路面湿滑，她眼睛微眯，视线模糊，隐约中看到有个高瘦挺拔的身影，静静等在不远处。
叶离小跑到大门雨棚下，在距离程淮景不过两三米的距离处，生生止住脚步。
持续了一整个下午的焦虑和强压，总算在此时得到片刻的纾解。
她太想直直撞进那人怀里，然而今天，在当下，她不知道，自己还是否有这个资格。
帖子里一条条言论洗脑一般，扰乱她心绪，有那么一瞬间，甚至连她自己都开始怀疑和程淮景在一起的初心。
一路走来，从最初的逃避到心动到确定关系，所经历的一切都像蒙上一层欺骗报复的阴影，使得这份感情，突然间变得不再那么单纯。
叶离是害怕这种感觉的，很怕很怕。
目光对上男生深邃的眼眸，她用力小幅度摇晃脑袋，将胡思乱想打散。
程淮景走到她跟前，说了句：“没早些看到那则帖子，是我的错，对不起。”
说罢拉起她的手转身，右手麻利撑开雨伞举至头顶，朝外走去。
没几分钟，带着叶离来到学校花园的一座假山底下，遮住了风雨，也挡下了扰人的视线。
叶离被揽进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程淮景的声音极具安抚的力量：“别怕，有我在。”
女孩紧绷的肩膀垮下来，浑身力气似被抽离，完完全全任他揽着，她再也坚持不住，低声抽噎起来。
待叶离哭够了，程淮景松开她，拇指指腹轻轻抹去女孩眼角的湿润，承诺：“那则帖子，我来解决。”
叶离微微摇头：“不是这个，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程淮景眼神描绘着她的眉眼，反问：“你以为我会在意那些话？”
女孩目光滞了一瞬，轻点头，喉间挤出个：“嗯。”
程淮景额头顶在叶离的脑门上，心疼地说：“你发泄的那些话，没有一句是错的，尤其那句，我早来或晚来哪怕几秒钟，结果都不会那么惨痛，造成悲剧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每一个环节都是意外，恰好那一刻凑到一起。所以你的恨，没有错。”
“站在你的角度去想问题，一切都可以理解。”男生的话声声入耳，顿了顿又问：“那天，一定发生了很不好的事吧？”
叶离震惊于程淮景心思的细腻，抬眸同他对视，片刻后又缓缓垂下脑袋：“我妈，打了我，我被打骂得很惨，发泄的欲望达到顶峰，才会写出一些偏激的话。”
“我就说，肯定事出有因，不然以你的性格，一般情况下，情绪不会被挑得那么高。”
叶离心绪平静下来，来之前的担忧，渐渐消散。
程淮景轻抚她秀发，继续道：“从始至终，我都认为，是我家欠了你家太多，关乎叶叔叔的生命，这是既定不变的事实，无论过程怎样。”
寂静的夜里，女孩又问：“那你相信，她们说的话吗！”
“什么话？”程淮景自问自答，“你报复我？欺骗我感情？”
叶离脑袋窝在他怀里，心里有点儿紧张，点头：“嗯。”
只听男生轻笑出声，说话时又隐约带着一丝怒意：“这大概是我听到的，这个世纪最大的笑话了，那些人无脑跟风乱吠，可我又不傻，真心假意，还是分得出来的。”
叶离吊了半天的小心脏落进肚子里，没再说什么。
突然又想起程淮凌，脸上泛起一抹担忧之色，那是程淮景最在意的姐姐，他不止一次阻止她别说出最后一层真相，可最终，她还是伤害了她。
“下午的时候，淮凌她，哭得很伤心，对不起。”
本以为程淮景会怪她，却听他语气肯定地说：“比起姐姐，我现在更在意的，是你。”
叶离盘旋在头顶两天的阴霾被冲散，仿佛再痛的伤，都能在程淮景的一句话，一个字间化解。
学校食堂饭点过了，雨也停了，程淮景牵着叶离的手，往校外走：“想吃什么？男朋友请你。”
装修别致的店里，氛围安静光线柔和的角落。
程淮景和叶离坐下点完餐，等餐时，距离他俩几米处，有两个女生偷偷朝这边瞥，交头接耳说着什么，目光落在叶离身上时，满眼不屑，转至程淮景时，顿时换上一副星星眼。
其中一个女生悠然起身，步伐自信地来到两人桌前，将显示着自己微信二维码的手机放在程淮景面前，完全忽视掉叶离，嗓音尖细，姿态做作：“程大帅哥，加个微信可否？”
程淮景没给她半个眼神，慢条斯理地端起茶壶给叶离倒大麦茶，目光温柔至极，说话语气渗着宠溺：“女朋友，怎么办呢？”
叶离捕捉到他眼里的鼓励，抬头眼尾上挑，送那女孩一记眼神杀。
“人尽皆知的正牌女友就在这里坐着，你当我不存在的吗？”
女生愤愤瞪她，胆子也是不小，直接戳中叶离心中痛处：“可你害人不浅，欺骗他感情，蓄意报复也是人尽皆知，都这样了，还好意思自称正牌女友？”
这回，不待叶离回怼，程淮景却忍不住了，眼神冒火，嗓音酝着怒意，让人不寒而栗：“与你何干，滚！”
那女生有被吓到，“你”了半天，也没崩出个屁来，悻悻走掉。
和他们那桌又隔了几个桌子的位置，齐雨薇躲在一棵发财树后，指尖掐进掌心，心头压抑着怒火。
她拿起手机，从通讯录找出刚查来不久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
那边响了片刻接通，传来女人沧桑的声音：“喂，你哪位？”
齐雨薇没回答她，开门见山道：“章女士，你女儿都把人家程淮凌害成那样了，竟然还肖想着和程淮景继续交往下去，也太不要脸了。”
章月华嗓门提高了好几度：“你什么意思？”
齐雨薇对着叶离程淮景的方向拍了张照片，给章月华发过去，又打开帖子特意避开程淮景的回复内容，截了几张图也发给她：“我给你发了几张照片，打开短信，你自己看。”
章月华看完，气不打一处来，连喘气都是呼哧呼哧的：“臭丫头，她反了天了！”
听闻对面气愤的骂声，齐雨薇脸上露出满意的笑，挂断前最后说：“我劝你，好好管管吧，我能查到你电话号码，就有能力查到别的，叶离再缠着程淮景，别怪我爆出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