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次日，学校对面的咖啡店里。
两个女生相对而坐，一人一杯咖啡，一人一只耳机，桌面上的一部手机，正播放着一段录音。
她们已经坐了有一会儿，录音也已反复播放了不下十次，只为能从中找出一丝叶离的破绽。
齐雨薇不是叶离和程淮凌那种会自我批判的性格，在她看来，叶离一直不挑明自己跟牺牲消防员的关系，故意藏着掖着，肯定有她的理由。
不仅如此，她怎么想怎么不对，家里的煤气罐，为何会无缘无故泄露，她甚至特意上网查过，人为原因造成的可能性很大。
而录音里，叶离和程淮凌对话的中间一部分，她说了几个字：“不，不是的。”
之后却莫名顿住，结合宋环清的描述，当时叶离的表情是很痛苦的，像是压抑隐瞒着什么，明明想说出来却又突然不说了。
这里很可疑，齐雨薇让宋环清多跟着叶离观察几天，看看她之后会怎样。
进入三月，寒意散去一些，从开学到现在天气虽暖，却未曾有过阳光明媚的好天气，天空总是灰蒙蒙的，压抑感极强。
这几天程淮景都不在学校，叶离独自一人来往于图书馆和自习室，形单影只。
自从程淮凌知道那些往事之后，叶离已经连续两个晚上没睡着觉了。
这天下午，她坐在自习教室里，严重的睡眠不足，导致整个脑子都是昏昏沉沉的。
她低头用力按揉太阳穴，以缓解一阵一阵的钝痛，没注意到有个人影从后门进来，悄然坐到她斜后方的位置。
宋环清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叶离身上，见她状态不好，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心底暗自兴奋。
每当想起跟那场火灾和爆炸相关的细节，以及去世的父亲，叶离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总会产生自厌自弃的消极心理。
自从暑假那次被母亲狠狠打骂之后，但凡陷入自我批判的痛苦中，她就会将自己的心绪全部发泄到那个仅她一人能看到的树洞微博。
拿起手机，画了手势密码解锁屏幕，又划了两下桌面上的软件页面，点开已经有段时间没进入过的微博。
她很少玩微博，也没关注过新闻八卦，主页永远干干净净，只有自己之前发的那些条文字内容。
上下划动，曾经吐露的心声再次勾起叶离去年暑假的回忆，完全沉浸在对当时挨打的痛苦恐惧里，一点都没发现身后戴着一顶鸭舌帽的卷发女生，正伸长脖子窥视她的手机屏幕。
一段一段文字有长有短，叶离划动速度不快不慢，但眼尖的宋环清还是一眼就抓住了几个关键词：火灾，爆炸，煤气罐之类的。
她双眼瞪大，记下叶离的账号，打开自己的微博搜索，却发现叶离的微博设置了仅她自己可见。
愤恨地瞪了叶离一眼，宋环清计划着下一步该如何得到那些文字。
叶离又发了两条最新的微博，内容基本上跟这两天被程淮凌知道真相有关。
她退出软件，关掉页面，又看了眼时间，已经临近晚饭时间。书是实在看不进去了，起身准备回宿舍，但愿今晚能睡得好一些。
周一的晚上，程淮景才回来，叶离提前等在校门口，左右徘徊。
仅仅几天不见，思念成疾，两人不顾周围同学纷纷侧目的视线，亲昵牵手，眼底爱意不加掩饰。
程淮景摩挲着叶离的手：“听我姐说，她都知道了？”
叶离顿了一下，点头：“嗯。”
程淮景笑了笑：“这下，你总算不用藏着掖着了，放宽心吧。”
叶离咬了咬下唇，说：“她跟你之前一样，知道的，也只是新闻上的内容而已。”
程淮景勾着她葱白手指，轻轻揉捏：“这样就好，别说过多。”
他姐一直很喜欢叶离，认为自己和叶离是被宿命牵连起来的知己。
但那场爆炸实际对她的伤害真的很大，如梦魇一般，一度困扰她很久，之后完全依靠药物治疗，才稳住病情。
刚开始那段时间，姐姐几乎每日做噩梦，从梦中惊醒后总会说梦到了爆炸，爆炸害得她怎样怎样，害得她成了罪人，暑假整整一个假期，他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
意外这个东西没有指向性，是不可抗力，就算责任在叶家，可意外就是意外，跟天灾没区别，现在姐姐知道了并不会觉得怎样，顶多会认为那是自己命里该遇到的。
可如果一旦让她知道爆炸是叶离所致，即便是无意而为，也算是人为造成的，心中的芥蒂是免不去的，对她好不容易恢复过来的心理状况，将会是又一重打击。
不仅如此，叶离，也会受到打击，他更在意的，还是叶离。
家庭的指责和无尽的痛苦已经缠绕她很久，至少，要让她在大学校园里，过得安稳快乐些。
一场过失造成的爆炸，不该永远成为绑缚叶离的枷锁。
况且，叶离从刚开始的冷淡疏离，到后来的真诚以待，对于她这样寡淡性格的女生来说，已是相当不易，她应该，也是在意和姐姐的友情的。
他不愿看到，两个他在意的人，内心产生隔阂。
现在这样，虽难两全，但也足矣。
又是一个周六，叶离从小琪家回到宿舍，是下午四点多，已经这个点儿，她懒得再出门，就等六点的时候出去跟程淮景吃饭。
一下午没喝水，叶离有些口渴，她随意将手机放在桌上，提上暖壶去热水房打水。
热水房在楼道和阳台反方向的尽头，那水流向来慢，打一壶水得足足一分多钟，加上来回，差不多三四分钟。
叶离出门右拐，躲在阳台处的卷发女生，放低脚步声小跑到叶离宿舍，推门进入，一眼锁定了叶离的手机。
她迅速拿起点开，根据记忆，画出叶离的九点手势密码，屏幕不出意外跳转到桌面，她点进微博，找到叶离自己的主页。
那一刻，当一大段一大段发泄的文字充满整个页面时，宋环清兴奋到两眼放光，眼底匿着阴险，就差当场大笑出来了。
她立马掏出自己手机，将全部内容拍下，一条都没放过。
几下拍完，宋环清退出屏幕，放在桌上，偷摸出了宿舍，朝阳台那边的楼梯间跑去。
不过几秒钟，叶离从热水房拐出来，连宋环清闪走的脚后跟都没看到。
她回到宿舍，给自己到了杯水，一边吹着热气一边拿起手机打开，随便划拉两下，习惯性清理后台打开的软件。
将微信，天气，便签等软件一一关掉，却在轮到微博页面的时候，顿住手指，她微颤着点进去，页面上被她暑假时亲手打上去的大段文字充斥。
她不发别的微博，也不看其他人的微博，那是她的发泄地，装着她全部的秘密，除非有吐露的欲望，否则她是根本不会打开软件的。
手机用了两年，运行有些慢，故她从来都有定时关闭软件的习惯。
她十分肯定，今天，她绝对没打开过微博。
可为什么，微博正在运行，屏幕上会出现她自己主页的页面呢？
联想到那天，在有不少同学的自习室，她打开过微博，登时，叶离脊背发凉，心头涌起无尽的担忧和恐惧。
眼睛死死盯着那些文字，仿佛它们会立马跳出来将她撕个粉碎。
神经质地将页面关掉，叶离一屁股瘫坐在椅子里，双手紧紧绞在一起。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却无论如何，都赶不走内心肆意乱窜的惧意。
怪她大意，可纸终究包不住火，身负罪孽的人，上天又怎么可能让她安然度过之后的日子。
是她活该，该来的，总会来。
而她唯一能做的，只有受着。
不知坐了多久，窗外天色渐暗，宿舍里没开灯，只隐约可见床铺桌椅的轮廓。
这里一切的东西，都仿佛长着深渊巨口，全部朝她袭来，将她吞噬殆尽，渣都不剩。
屋里落针可闻，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叶离的心情陷入难以名状的焦虑里，尤其在想到程淮景的时候，害怕失去他的恐惧占据首位，顿时充斥全部心神。
暗黑中，桌上的手机亮起，伴随一阵振动声，叶离扭头看向屏幕，是程淮景。
闭上眼定了定神，她拿起手机划向接听，那边传来男生清冽干净的声音：“喂，小离。”
叶离：“嗯”
“出来吧，去吃饭，学校北门对面新开了一家店，一会儿去尝尝。”
叶离极力忍着汹涌而出的倾诉欲，颤着声音，答应道：“好。”
程淮景听出她声音里一丝不对劲，问：“你怎么了？哭了？”
叶离手指掐入手心，佯装镇定地笑了声：“没，刚喝水呛着了。”
她起身开灯，一边穿鞋一边说：“你等我，马上下去。”
出门前，叶离穿戴整齐，没忘从抽屉里拿出钱包，装进挎包里。
那里面夹着自己的身份证，和随着人回到她身边，就会回到她手里的，程淮景的身份证。
夜晚的校园，柔和静谧，零星雪花飘然落下，轻点在女生漆黑的发梢，被身侧男生偷偷捏住，融化在温热指尖，画面美好得不像话。
不远处有情侣在玩打雪仗，叶离也想和程淮景互动打闹起来，却碍于沉重的心事，始终蔫蔫的。
新开的店里，一顿饭吃得各怀心事，叶离之前话就不多，今晚更是到了惜字如金的地步。
只不过，不同于平时，漂亮的女孩，总时不时抬头看对面的男生，不舍得放过他每一个令她心动的瞬间。
程淮景自然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觉对面的女孩有些不对劲，不，是很不对劲。
和男生的视线偶尔胶着在一起，叶离没躲闪过一次，豪不克制地将溢满爱意和羞涩的眼神回应给他。
却只在程淮景视线移开的每一次里，才敢将眼底的黯然和忧伤稍微放出来一点儿。
情绪压抑的感觉其实是很难受的，可她不愿说出来，给程淮景徒增烦恼。
饭吃得差不多了，叶离借口去上卫生间，悄悄把账结了，而后站在店门口，打开了团购软件
程淮景偏头望向前台，对于叶离偷偷付钱这事，选择给予尊重。
只不过，这姑娘站在门口，抱着手机凝神浏览操作着什么，让他十分好奇，忍住没过去找她的冲动，坐在餐桌前等待。
片刻之后，气质清冷的女生回来，背起小包：“淮景，走吧。”
依旧心怀期待，程淮景起身，两人并肩走出去。
雪大了些，夜风也刮了起来，踩着雪来到人行道上，程淮景作势要拉着叶离过马路，却被女生堪堪拉住，紧握的双手在寒风中，依然没失了温度。
程淮景扭头对上她的目光，那里有他读不懂的心思，但满眼的爱和欲，却是真的不能再真。
雪花快要落满叶离的冒顶，她眼睫微闪，声音里，渗着化不开的渴望。
“程淮景，我们，今晚去宾馆住吧！”
“我拿了咱俩的身份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