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9
明月皎皎，江面氤氲着一层水汽，天地辽阔间，江潮不断拍打着岸边的礁石。
起风了。
游船摇晃着，开船的师傅扭头对舱内喊，都别站着，快坐下抓稳扶手。
安婕一屁股跌坐到符晗身旁，原本宽敞的空间因为突然多出一个人而显得拥挤。
“我怎么回？”安婕重新点亮手机屏幕，时况的北极熊头像就在眼前晃啊晃。
符晗局促地挠了挠下巴尖，白皙的皮肤没过一会儿就被摩挲红了，冷不丁回想起时况的嘲讽。
当初提分手的时候，你可没有这么怂。
是啊，信誓旦旦要把人家追回来，这么大好的机会就在眼前，怎么就怂了？
“好的。”
“好的？”
“你就回，好的，非常欢迎。”
安婕挑动半边眉毛，嘴角微微上翘，识趣地不再多问，只是按照她说的在评论区回复起来。
不一会儿，时况的微信信息就过来了：老同学，发个定位。
安婕分享了游船码头的定位信息，并发消息提醒游船二十分钟后靠岸。
时况回了一个抱拳。
“他一会儿就过来。”安婕小声说。
“谢谢。”
安婕摆弄着手机，朋友圈又多了几条评论，其中一条让她忍不住皱了眉。她瞥了眼身旁的符晗，一副心神不安的模样，快到嘴边的话又被咽了回去。
算了，告诉她也是徒增其烦恼，何苦节外生枝。
“你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符晗转过脸，“你刚才五秒钟内连看了我三次。”
安婕吓一跳，没想到符晗洞察力这么强，差点误以为她会读心术。
讪讪地把手机屏幕解锁，递到她眼前。
时况：我正好也在江城，方便加我一个？
姜茗阳回复时况：你怎么去江城了，不是说好过两天来我家？
符晗嘴角抽动了一下。
安婕解释说：“这个姜茗阳是富轩集团的董事长千金，高三的时候曾经追求过时况，动静搞得挺大，当时全年级的人差不多都知道了。”
富轩集团符晗是知道的，做皮具生意的，宁城的纳税大户，经常能在新闻报纸上看到这家企业的报道，董事长姜国超还是什么行业协会的主席，反正头衔挺多，来头不小。
安婕见符晗沉默不语，赶紧补充道：“不过时况以学业紧张没时间谈恋爱为由拒绝了，搞得姜茗阳挺没面子的。”
符晗点点头，依然不说话，沉默得像是一座雕像。
当时不喜欢，并不代表现在也不喜欢，时间是流动的，人的感情亦是。
心里的某一处角落，微不可察的裂开一条缝。
“虽然我和时况没有很熟，但总觉得吧，他对你和别人不一样。更何况，姜茗阳的留言也说明不了什么，她这个人……”
“我没事，安婕你不用安慰我的。”符晗抬起头，安婕诧异地发现她竟然在笑，且笑得一脸明媚，没心没肺的。
“只要他们没在一起，我就还有机会。”
“哪怕他们真在一起了也无所谓嘛，大不了就做朋友喽。”
“我这个人吧，我姐常说我不见棺材不掉泪，认定了一件事就是死倔。”
“所以，没关系。”
因为风浪很大，航程比预期缩短了。
游船靠岸的时候，巨浪撞击着礁石，水花飞溅出白色的沫，狂风呼啸将桅杆吹摆起来，檐边的遮阳布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开船师傅用方言和岸边拉船的人大声抱怨着恶劣的天气，天气预报也没说今天江面刮大风啊。
船舱外风势很大，女孩儿们都裹紧了大衣，但突降的气温仍然让她们瑟瑟发抖。
季煜率先一个箭步跨上岸，并在岸边做好接应。
符晗朝岸上张望，没有看到时况的身影。
她抓紧季煜伸来的手，借势顺利上岸。
“你手怎么这么冷？”季煜握紧她的手，稍许才松开。
符晗搓着手掌原地踩碎步，她只穿了一件短款的呢子大衣，此时风呼呼地往脖子里钻，往身体里钻，往骨头里钻，心想为了风度不要温度的自己简直愚蠢至极。
不一会儿，鼻头就冻红了。
季煜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然后招手让后面的女孩们赶紧跟上。
“喂，你把衣服拿回去！”看到季煜只穿一件羊绒开衫站在大风里，符晗赶忙掀开外套说。
“不想感冒就披着。”季煜把外套摁在她肩头，带着强势。
符晗用余光扫了眼郑思琪，看到她穿得比自己还少，长发被风刮到脸上看不清表情，一个人走在队伍最后面。她指着马路对面的火锅店对季煜说：“我很快就可以跑到那里，你把外套给思琪吧，她比我更冷。”
季煜奇怪地看着她，不再坚持。
看着她飞快奔跑的背影，扯出一个自嘲的表情，然后扭头朝身后的姑娘们说：“大家走快一点，我们先去对面火锅店避一避！”
郑思琪小跑着过来，他把外套披在了她的肩上。
“谢谢。”郑思琪感激地说。
“快走吧。”
郑思琪抬头，男孩儿留给她一张后背，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过敏感，她只觉得这个背影比今天突如其来的狂风还要萧瑟。
屋外寒风凛冽，屋内四季如春。
火锅店内生意十分火爆，看了大众点评才知道这里还是家网红店。
季煜和店主交涉能不能空一张台子出来，店主忙得焦头烂额，一脸抱歉地说：“这位小哥，这个时间正是人多的点儿，您几位要不坐着等一会儿？”
门厅处设了等待区，俨然坐满了人，季煜皱着眉头问：“还要等多久？”
“至少一个小时吧。”
郑思琪见季煜脸色不好，于是提议道：“要不我们换一家吧，也不一定非在这里吃。”
符晗咬住嘴唇。
码头附近只这一家餐厅，也不知道时况还来不来这里，如果换了其它餐厅，有可能会和他跑岔。
安婕凑到她耳边说：“时况刚发消息过来，说他临时有事不来了。”
临时有事，不来了，在姜茗阳回复他的评论之后不久。
符晗觉得自己开始患得患失，这不是件好事情。
她说：“那我们走吧，这里人太多了。”
她的感情里，人也太多了，不如就走吧。
季煜叫司机把商务车停到火锅店门口，符晗上了车，闷头坐到了最后面一排的靠窗座位。
引擎发动，其他人叽叽喳喳地聊着，嘈杂的声音由近及远，慢慢浑浊成一团，符晗看向窗外移动的风景，狂风将大树吹斜了腰，天太冷了，路上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影。
她觉得自己太失败了，舍友们千里迢迢来江城找她玩儿，她却把向导的重担推给季煜一人，自己在这儿为了一个男人黯然神伤。
呵，男人……
经过的人行道上正走着一个男人，身材高挑挺拔，穿一件黑色羽绒服，大半张脸被帽子兜住，走路的步伐不疾不徐，仿佛狂风吹不到他，寒冷绕着他咆哮。
他是，时况。
怎么会是时况？！
“师傅，停车！”
商务车紧急刹停，一车人充满惊诧地看向符晗。
顾不上解释，符晗含混地说着我还有事，抓起背包就起身往外走。
季煜一把拽住她的胳膊，不可思议地问：“你疯了吗？这么个鬼天气，这里甚至都打不到车！”
安婕像是明白了什么，望向窗外，“那是时况？他不是说临时有事来不了？”
季煜的手慢慢松开了。
许久，他扯出一抹笑，笑容干涩，他说：“那你注意安全，我先送她们回酒店。”
赵馨然和郑思琪也叮嘱她早点回去。
她一一应下，然后头也不回地下了车。
她心想，自己可真是一个糟糕透顶的向导。
商务车刹停的声音在寂灭的街道上格外刺耳，时况朝声源处望过来。
他看到一个小巧的身影从车上下来，她身上鹅黄色的呢子大衣显得格外单薄。
眉心紧簇，刚刚季煜不是把自己的衣服给她披上了吗？
他看着她朝自己跑来。
她的鼻尖冻得通红。
时况烦躁地拉开羽绒服的拉链，一股冷风灌进身体，刺骨的凉，他抿紧嘴唇，强忍着不让自己哆嗦。
“不是说临时有事不来了吗？”符晗吸吸鼻子，仰着头问，语气熟稔的仿佛一个相处多年的老朋友，没有欣喜，没有雀跃，只是单纯的好奇。
冷风冲击着拉链的豁口，鼻头发痒，这次时况没能忍住，撇过身打了个喷嚏。
时况无奈地想起一句话，说这个世界上有两件事是藏不住的，一件是打喷嚏。
见他不回答问题，符晗也就不再追问，不想说就不想说呗。不过，她盯着他敞开的羽绒服外套说：“怎么，你也要风度不要温度？”
时况抓住重点，低头问：“也？”
符晗扯了扯身上的衣服，说：“为了见你专门买的，好看吗？今天出门看了天气预报，明明是个大晴天啊！”
时况呛了口风，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后背攀上一只柔软的手掌轻抚，符晗埋怨地说：“穿羽绒服还敞着口，耍帅给谁看？”
“不是耍帅。”咳嗽劲儿缓过来，时况直起身，一双黑色的眸子定定地看向符晗。
“哦。”符晗被盯得不自在，移开眼睛，想要伸手把他的拉链拉上，后背忽然受力，她整个人被抱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不是耍帅。”时况重复道，“只是这样比较暖和。”
管她什么分手的理由，管她身边的人到底是谁，管什么不甘什么面子。
她说她还喜欢他，只要她还喜欢他。
这个世界上有两件事根本藏不住，一件是打喷嚏，另一件是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