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四公子猛地推门,大步进屋直奔香案,只手拿起那方,他日日供奉的灵位。
这死物虽是偷着立的,然,却是他生平最珍贵最宝贝的……
引以为憾多年,算是白折腾了……
四公子周身带着怒气,最后端详一眼,上刻着她名姓的灵位,伤心合了眼,放了手,惘然间,灵位落了地沾了灰。
眼见情况不好,后一步赶到的梁少俊,打发走了丫头小子,听着脆生生落地的灵牌,他全没心思同四公子一般发怔,忙着拾将起来,屈身双手捧举。
由衷叹道:“多少道场,多少银钱,多少香火供奉着这尊牌位,主家哥走哪儿带哪儿,从不离了,脏了污了都是亲自擦拭,谁也不让碰。这可是你的性命,好端端的怎地将它扔到地上?”
梁少俊拿了方干净帕子把灵位擦了又擦,好在四公子只轻轻地一扔,东西没磕着也碰着,完好如初。
秸秆霹声作响,四公子望着点点火星出神。
她去后,凡遇了好的字画曲谱,无论价值几何,全都捧来烧予她,临出门前,他才烧去一本琴谱,火盆里的火还旺着……
四公子展开画卷,这用来相看人家的画像,不知多少人看过,随即一狠心将它丢进火盆,叫火烧个干净。
星火燃烧,将画卷烧黑了一大半,烧去了秋老板的半张脸。
梁少俊刚将灵位放回原位,恭敬拜上一拜,转身烟火又生,又忙不急从火堆里把画抢了出来。
主家哥好没礼数,梁少俊由心怨怪,“好好的人,完完整整地活着,烧了多不吉利。”
“活着,活着,她活着,笑话,天大的笑话……”
说话人不是哭,也不是诉苦,而是一连的长笑,无情地自嘲,梁少俊听着这笑声,让他在夏天里不由得发冷,很快,四公子笑着笑着便也止了声,换做无声的泣泪,最终归于平静。
接着,四公子一个字一个字提醒自己。
“她…早…死了。”
“早死了?”
梁少俊费解,秋老板分明还活生生的喘着气打着牌,前些日子他亲眼瞧见的,丫头小子也都瞧见了,难道有错?
四公子凄声道:“好个余扬府,好个秋老板,好个秋娘子,给自己砌了坟,立了碑,身份姓名一换,跑到这江南地界。七八年,没一点音信,从前的旧情她是半点也不要了,把我…把念着她的人全丢了……”
话,堵在他心坎上七八年,说出来,就又吐了两口血。
“主家哥?”
四公子木然擦去唇边血珠,“不妨事,吐出来,病也好了……”
一日里吐了两回,病颜再添几分病态。
梁少俊一眼瞧过去,他这位主家哥,有身份,有脾气,但绝非是个冷口冷面的,虽说随通判夫妇来余扬有些日子了,却一心只想着死人,今日遇了事,方才能瞧出一些原本面目来。
早死了,梁家哥儿瞟了眼只余下半张脸的画,又看了看那方灵位,莫非这两个是同一个?
“难怪求了多少道士,费了多少方术,喝了多少符水,她也不曾入我的梦来,原来是还存于世间。”
“主家哥,秋娘子究竟是谁?”
梁少俊心里或许有了底细,只求着四公子吐个实话。
四公子冷哼一声,“你说她是谁,我这病就是因她生的……她便是害了我的那个‘祸害’。”
他每日只吃斋素,盼她来世一世长生,不再当个薄命人,人活着最好,不枉他多年祈福。
丢了姓名,弃了前尘往事,避着他远走。
兜兜转转数年,如今又叫他遇上了,苦了他也不打紧,不知她一个人在这僻静地,孤孤单单的,也没个亲人陪着,可曾伤过心。这些年,多少爱多少意也消磨去了,或许她早忘了他去,一瞬间,爱恨交织,伤感平地起,她要欢欢喜喜安生嫁人,他偏偏不叫她如愿。
“少俊,你若是喜欢她,我劝你趁早收心,她就是个妖精……是个祸害……”
真是天生的克星,一遇着她,违心之言又从肚里生出。
主家哥语气严肃,不似假话,梁少俊更不懂了。
“你别瞧她天仙样貌,其实是恶鬼心肠。她这个祸害,专取人心,祸害了我,如今又来祸害你,你年纪小,不知道她的厉害,幸而你只见过她一遭,可喜陷得不深,我替你娶了她,挡下这一难。”
话一出口,梁少俊懂了,秋老板若是不好,也难为主家哥念记了这么些年,做戏做戏,做的坏了事,主家哥只当是他要求娶秋娘子。
那日丫头小子抢烂了的花,梁少俊只觉得离奇荒诞。
主家哥如今和常人有异样,比丫头小子还不如,生怕有谁同他争抢秋娘子,都着了相了,得快些摘干净自己,叫四公子清清心。
“四哥误会了,去见秋娘子可别再说这些混账话,那秋娘子本就是阿娘说与你的,怕你不乐意,这才谎称是要说给我的。”
“当真?”四公子半信半疑。
“山不转水转,阿娘真是神了,赶上了个大巧,秋老板日夜猫在茶楼里也能叫再遇着了,这是天赐的姻缘,主家哥如今病也好了,也该收拾妥当,安稳地接住了才是。”
四公子微微低下头,少俊说的便是假话,他也信了!
梁少俊又劝道:“四哥,你这幅模样,谁家肯把女儿许你?四哥快梳洗打扮,叫人看着也舒服。”
听了少俊的话,四公子看了看自己又是血又是泪,实在不雅,又有狼狈之相,解了衣衫更换。
这头梁少俊陪着他主家哥更衣,那头洪娘子喜上眉梢,笑得合不拢嘴。
不安生的坏小子,经了一场要命的情事,依旧甩不开好色花心的根茎,她这步棋是下对了路数。
等四公子成了家,有了新人,忘了旧人,好歹拾回一条命,这处天高皇帝远,主子便是不乐意,也晚了。
若主子早些给四公子娶了妻,四公子也走不到这一步来,洪娘子不敢埋怨主子,只敢暗地里嘀咕。
大夫背着药箱跑了,郝老太不安心,踱着小脚来回走,没一会儿,洪娘子回厅来,向郝老太道喜。
“郝大娘,多亏了你,送来一贴灵丹妙药,我那外甥的病全好了。”
一见她女儿,四公子的病就全好了,真是个稀罕事,想来是有缘分的。
“这真是可喜的大事,那咱们张罗的事,可有了眉目?”郝老太边道喜边问。
洪娘子点头应着,心里头对郝大娘感激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