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顶
再往上走便是峰顶。
青玄的小屋就在那儿,绿树红绸随风飘摇。
当初爬到“一线牵”只是为了方便探墓气,遇到他本是个意外,菲沁如今却觉得并不是个意外。
所有的事,他都了如指掌,包括现在。
青玄此刻正立在栏杆处,望着下面的她和她身边的人,微笑不减。
温润如玉,气度风华无人出其右。
包括身边这个。
毕竟曾是王,古代王族的礼教无比尊贵,又历经了千百年的岁月,还有妖力加持,这般厚重的阅历,秦斯诺纵然出身优越,也比不了。
当然,世间男子都比不过。
秦斯诺仰头看去。
目光明显对上了。
菲沁心口揣着只兔子,生怕一些事发生,所幸没有。
只淡淡看了一眼,他神色未变,收回目光,转头问菲沁:“上去吗?”
“当然,我想看你能不能找到我写的牌子。”菲沁笑道。
一前一后往上。
有人唤,青玄转了回去。
“一线牵”之前,云海之畔,合欢树下,秦斯诺轻易就找到了菲沁的木牌。
毕竟是求神,心诚则灵,尤其求的还是中国的月神,那自然不会用……英语。也只有她了,能把这样一句话扔上去。
没掉下来,大概是笨到连老天都不忍让她失望。秦斯诺摇头,无奈叹了一口气,抬手指过去。
菲沁傻乎乎捂嘴。
“以后许愿不要再用英语,写中文。”他佯装严肃,“听见没有?”
她连连点头。
而后,秦斯诺看着云海,问了菲沁一个问题:“菲菲,你觉得我跟他谁更好看?”来自秦大少爷的温柔送命题。
菲沁“唔”了一声,趴在他身边的栏杆上,绞尽脑汁想着该怎么说,终于有了个答案,卖乖道:“当然是你。”
秦斯诺叩她脑门:“小骗子。”
他有自知之明,确实比不过比不过啊,既然比不过,不比就是了,横竖比来比去都是为了身边的她,也没想去当什么第一美男子。
“说实话。”
“就是你。”菲沁坚持,“美貌是父母给的,天生的,就算是妖也不能自己选择,既然不能选,那其实也不是多重要的东西了。”
有人因为追求美貌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直到现在她对这两个字都极敏感。
“真的,水满则溢月满则亏,美貌有时候会带来灾难。”
秦斯诺转头看她,菲沁不觉,正满眼心事,兀自沉思。他知道之前发生的事,没再说什么。
陪她看了一会儿。
身后顾客渐稀。
青玄空下来,在桌边悠闲地剪红绸,剪好的红布条约指甲宽窄,被系在刻有花纹的古朴木牌上,打出一个漂亮的结。
“介绍一下。”秦斯诺轻拍菲沁头顶,“顺便我也许个愿。”
两个男人终于正面对上。
青玄是山间骄阳,而对面的男人也并不逊色,如明月,清朗生辉,菲沁立在一旁做身份介绍。
“青玄。”
“这位是……”她顿了一下,“秦斯诺,秦先生。”
秦斯诺伸手:“久闻大名。”
“幸会。”青玄礼数周到。
菲沁却一眼看见了外面的人,又是她。然而这次她没有消失,明显在等她。
一只优雅的狐狸精。
想来一个考古的人跟一个真正的古人应该会有很多话说,菲沁就想趁此机会出去看看她到底想干什么。
手腕却被抓住了,是青玄。
她不解地看向他,反应过来忙想挣开:“你们聊,我去吹吹风。”
想走,青玄却不放,菲沁脸色有些难看,当着秦斯诺的面也不好说什么,表面乖顺,继续暗暗用力。
手腕上多了一只手,虚虚扣着。
把她往外拽。
“你这是在干什么?”秦斯诺出声,声音沉下来,明显是对青玄说,在压抑着极度的不悦,“放开!”
青玄松手,菲沁抚了抚被抓疼的手腕,跑出小屋。
屋内没有结束。
“你以为你是在为她着想?”青玄往外看去。
“你说什么?”
菲沁正在跟一个女游客说笑,古灵精怪。
秦斯诺看不出有什么不好。
青玄轻勾唇,一笑风华:“我是说,她阴差阳错嫁了你是个错误,她想做的事你帮不了,你们也结婚这么久了,你可有察觉到?”
秦斯诺说不出来。
不仅察觉,还成了心结。
“她是九尾白狐,如今已经失了两条尾巴,失去两尾对于一只狐狸来说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已经没有了机会,再失去一条尾巴会灰飞烟灭,轮回都不能,凭你,能救她?”
耳边木牌轻轻碰撞,游客被定住。
时空暂停。
这番话一字不漏钻进耳朵,秦斯诺僵在原地。而青玄在整理穿好红绸的木牌,似乎在笑。
他真的说话了?
失去两尾……
“什么时候的事?”四个字,如四把刀,一刀一刀划过喉口。
她不说,他根本不知道。
原来那七天,是因为她又失去了一条尾巴。她那么煎熬,平凡而愚蠢的人类却只会想到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她还得哄他陪他。
心脏揪成一团。
“什么时候?随时。”青玄抬起头正视他,从容不迫,开口道,“你爱她,你当然爱她,她年轻漂亮,谁会不爱?可你能给她什么?你不值一提的人类的爱?她灵力枯竭,衰弱痛苦的时候,你的爱能做什么?”
“你……”
外表与言语的巨大反差,让秦斯诺对眼前这个面目温润的青年大为震惊,更震惊的是,字字句句,他不得不认。
震惊变成了无力。
他败下阵来。
“若我说可以重生九尾,你会帮她吗?”
“会。”秦斯诺果断。
“确定吗?”青玄依旧淡然,“那听听吧,她狐尾已断,如人类断腿,要重生出来,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两个选择,一是彻底忘了情爱,无爱则无怖,只需要好好修炼,百八十年亦能长出来,即便不行,在我身边,她也不会有事,若是实在不肯,便是历四十九道纯阳狐火,碎骨重塑,否则就会像一个普通人类,甚至比普通人的寿命都不如,你会如何选?”
他有的选吗?
百八十年,他已化为黄土。
“我看着她从小长到大,自然了解她的性子,她喜欢你,必然会选二,但你可知道,每一道火都足以烧死一只几百年道行的成年大妖,她才二十岁,她过不去。”
“秦斯诺,人妖有别,你们不同路。”
游客们开始走动,骤然叽叽喳喳,有些吵,刚才的一切仿佛没发生过。
但秦斯诺清楚,尤其是最后三个字,如命运的诅咒,如一把重锤,狠砸下来,几乎敲碎了他的五脏六腑。
拿着写好字的木牌走出小屋,女游客早已经不见,菲沁背着双手,笑盈盈地在等他。
见他过来,探着脑袋看他写了什么。
秦斯诺展示给她看,抬起手扔了上去,恰好跟她的木牌挂在一起。
love my little fox 。
love my rose 。
forever。
“你不是说许愿不写英文吗?”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转头望向小屋,与青玄挥手告别。
菲沁带秦斯诺去看了小凤凰。
小崽认得他,欢快地叨了他一口。
活力满满,菲沁却察觉秦斯诺在走神。
慢悠悠走回停车场,上车离开。
一路都没说话。
车在山路上平稳地开着,耳边是轧过地面的声音,菲沁靠在后座,定睛看着开车的人。
他一丝不苟,头都不扭一下。
她索性戴了耳机,闭上眼假装睡觉。
方才,英娘告诉她了一件事,她可以复生失去的尾巴,并且获得更为强大的九尾力量,代价是……
忘记他,或者进入狐狸祭坛,接受祖先考验。
她果断选了后者。
英娘说,其实她选的是对的。
烈火烧灼比忘情要更狠,也痛苦越甚,但得到的力量会越强。
只有熊熊烈火中淬炼出的才是真正的上古神兽九尾白狐。
但她不敢告诉秦斯诺。
怕他心疼。
想着想着睡着了,迷迷糊糊中,有一只手在脸上轻碰,触感无比温柔,随即耳边清净,菲沁睡得更沉。
再醒来已经进入了繁华的市区。
菲沁拿掉身上盖的毯子,抓了抓头发,坐起来,秦斯诺已经停好了车。
上楼,开门。
这栋房子其实不大,三室一厅,但人不在就很容易空荡,比如现在,好像只有她一个。
她终于忍不住了。
“一路上你都没理我,青玄跟你说什么了?”
他说没有。
“我不信。”菲沁嘟囔,“肯定有事。”
“那你呢?”他突然开口,“有没有事什么要跟我说?”
她一愣:“没……没有。”
还没有是吧。
秦斯诺转身去了主卧,拿了自己的铺盖出来,进了客卧,把门关上。门碰撞发出很大的声响,菲沁有点懵。
她上前扭把手。
原来门根本没锁。
秦斯诺在床上躺着,枕着手臂闭着眼睛,听见声音也不理她。
菲沁走上前坐下,小心地拽他衣角,怯声道:“青玄到底跟你说了什么?你告诉我吧!”
秦斯诺坐起来,脸色不好看,很沉很暗:“我们离婚吧!”
他是认真的。
菲沁彻底傻了。
“你说什么?”
“你永远都是自作主张,既然不想说,便也不用说了,我累了。”
他重新躺回去,扔给她两个字。
“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