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等待了一天，備註為「花田腦」那一欄才跳出訊息。
「我知道了，謝謝你。但是甲斐田先生的號碼我會詢問過他本人後再使用。上一次的會面有些倉促，沒有敲定這件事我很抱歉。」
「上次實在太過打擾，如果可以的話，御子柴君要來我們家的公共棋室嗎？」
後頭發來一個座標。
「死腦筋。」雖這麼說著，御子柴還是決定赴約。
我只是要關照那個可憐的傢伙而已。
那傢伙肯定一個朋友都沒有。
「就是這裡吧。」
御子柴抬頭看著棋館的招牌，招牌有些舊了，棋館看起來也很普通，和大叔們會去泡茶聊天的社區中心差不多。
穿著與四周格格不入的御子柴賢太走進棋館四處張望，火花正坐在角落與不知名的大叔對奕，看起來已至尾聲。
「可惡，果然很強啊！」那個大叔懊惱地說。
「哈哈！大小姐的實力可不是蓋的。」一旁觀戰的人笑說。
御子柴看了一眼棋盤上的局勢，一目瞭然，冷笑：「就這種程度？哼！弱爆了！」
「你說什麼？」輸棋的大叔說。
「嘛、嘛，他只是個小孩子而已，應該是剛學圍棋不久，看不懂才這麼說。」
「誰看不懂啊！這種程度我也能贏！」
「你！……」
火花已經結束一局，與御子柴賢太點頭致意，「御子柴君，你來了。」
「咦？大小姐認識……？」
「是，他是我邀請過來的人。」火花說。
「誒？大小姐……和這種人打交道？」有人看著氣焰囂張的御子柴不可置信。
「既然是大小姐的對手，那也有狂的資本吧？」有人推測。
四周的聲音和評價的目光讓御子柴賢太有些心煩。
「都一樣喔。」火花緩緩抬眼掃過環繞的眾人，那飄渺而無法捉摸的眼神讓嘈雜的討論聲為之一肅，「大家，都一樣。」
火花問：「御子柴君，你要在哪裡下棋？這裡，還是裡面的隔間？」
「就這裡吧。」讓他們看看什麼是真正的高手。
前一個大叔自認不敵選擇讓位，棋盤上的棋子收攏，準備開啟新的一局。
「那麼，請多多指教。」
「……請多多指教。」
棋子一來一往，開始以極快的速度鋪滿棋盤，然後速度趨緩。
御子柴賢太一開始較勁似的在火花落子的下一秒接著落子，火花配合著他的節奏跟著落子，一時間棋盤上眼花撩亂，在安靜的棋室內，棋子敲擊棋盤的聲音不斷響起。
火花手下的白子以穩健的步伐推進，御子柴賢太的黑子則囂張的左沖右突，找出任何漏洞擊潰白方的防線，深入其中侵吞蠶食。
情勢越險，判斷越艱難。御子柴賢太到底經驗不足，首先慢了下來，火花發覺後，也跟著慢了下來。
可惡！還沒碰到她的極限嗎？
眼看著棋盤上的割據即將結束，忽然，火花完全停下來思考。
「三劫無解，下下去沒意義。」火花說：「而且現在是我執棋，所以應該算我贏。」
「什麼！」御子柴賢太爆炸了。「這盤棋還沒下完吧！」
「下完了。目前黑白目數相等，但黑白交界的數量是奇數。你做出的三劫要算必死子。」
火花定定地看著御子柴賢太：「你也知道的。」
「這樣算起來，黑棋是184目，我贏。」火花又重複了一次。
「我贏」那兩個字就好像敲在御子柴賢太的神經上一樣。
御子柴賢太掃視棋盤的每個角落，一遍又一遍。
他看到棋盤上白方還有一個薄弱處，但已經幾乎沒有空間了。
值得一試。
「還沒結束。」御子柴賢太又捏起棋子，不耐煩地催促。「換妳了，快點。」
火花沒再多說，首先在黑白交界處落下一子。
御子柴在棋盤的另一角落子。
火花看著那個被白子包圍的落點不明所以，又在另一處黑白交界落下第二子。
御子柴緊接著在剛剛那顆棋子的斜上方落子，逼近白方的防線。
火花向來沉著的瞳孔微微跳動，歪著腦袋思考，原本準備好落子的手收回，輕輕攢起指尖的棋子。
「怎麼樣？」御子柴賢太得意洋洋地雙手環胸。
火花的腦中快速計算著御子柴賢太接下來可能落子的點位和棋盤那一角因為這天外飛來一筆的下法而波譎雲詭的走勢。
這孤注一擲的亡命之徒下法，火花並不排斥。
每次與他人下棋，火花會很自然的分析對手。御子柴賢太不是一個心機深沉的人，下法激進，鋒芒畢露，喜歡兵行險招去盡可能多的爭奪的地盤，因此不會做後手埋太多陷阱，而是類似電玩一樣的即時對決。多點開花的特性，讓火花可以同時面對許多種不同的進攻方式，檢測自己的應對能力，並且容錯率較高，局部的比拼失敗也不會太影響大局。
這種棋局偏向於對於棋盤局部的思考，缺乏與黑白方整體大勢的連動性，但還是很有意思。
火花知道，御子柴在賭，只要自己沒有想到他要怎麼下，那麼黑子就會長驅直入，吃掉那一小片白色，這樣，就換成御子柴以微弱的優勢獲勝。
這場博弈以一聲輕響結束。最終，火花將棋子放在那個正確的點位上，破壞了御子柴賢太後續的計畫。
看著御子柴賢太垮下來的臉，火花知道自己做了正確的判斷，鬆了一口氣。
御子柴賢太「嘖」了一聲，將棋盤上的棋子一推，「再來一局！」
……第一局，火花勝三子。
……第二局，火花勝一目。
……第三局，御子柴心態不穩出現失誤，棋未完。
……第四局，平手。
……第五局，御子柴勝五目。往後皆勝。
「謝謝指教。」火花很有風度的收棋，遵循禮儀說出定式台詞。「御子柴君果然很強。」
「哼！當然。我可是天才！」御子柴賢太說。
圍觀的人支撐不住，早就散了。
御子柴賢太微瞇起眼，看著眼前面色如常的火花，在數盤快速進行又高強度的對弈裡，她看起來沒有一絲消耗，反而因為心流反應變得更精神，就像是吃到好吃的點心一樣沉浸其中。
每一局的每一個時刻，火花都維持著一樣的判斷能力，不論局勢如何都能冷靜的落子，或許落子速度有放慢，但從來沒有失誤過。
這傢伙……才不是普通人呢。
「今天謝謝你，讓我學到很多，想到更多圍棋的下法！以後……還可以一起下棋嗎？」火花雙眼亮晶晶的看著御子柴賢太。
御子柴賢太討厭吵鬧又沒眼力見的笨蛋，火花勉強可以不算進去。
「我才不要呢！累死了！」
火花低下頭，眼睛變得空空的，肉眼可見的失望。
「對不……」
「這裡遠的要死，又一股大叔臭味。嘛，要是臨時宿舍那裡的話，我倒是可以考慮。」
火花聽了，眼睛又亮了起來，裡面跳動著星星點點的火花。
「謝謝你，御子柴君。」
「切，你除了謝謝和對不起就不會說別的了嗎？詞彙貧乏的讓人想笑。」
「我知道這附近好吃的甜點店，要一起去嗎？」
「妳請客。」
「是的。」
甜點店裡流淌著輕柔的音樂。
火花和御子柴賢太分別點了一份巴菲和巧克力蛋糕。甜點端上桌，火花一匙匙小口小口的抿著，看窗外流動的人群發呆，感受糖分在嘴裡融化；御子柴賢太拿出遊戲機打起殭屍遊戲，時不時挖一口蛋糕吃，邊嘲笑裡面怪物的笨拙和愚蠢。
「喂，那桌的小情侶是不是吵架了啊？」有八卦的客人低聲討論。
「是嗎？剛進店還好好的啊。」
「哎呀！小情侶不都這樣嗎？」
「那個女孩子看起來這麼乖，肯定是那個男的欺負那個女孩子，看起來就很粗魯！」
御子柴本就是一點就炸的性格，「蛤？誰和她是情侶了啊！白癡！八卦的老太婆們。」
「老太婆」三個字徹底點燃了店內所有女性的怒火。
「蛤？小屁孩，你說什麼？」
「我說，妳們每天就只會用妳們那蟋蟀一樣小的大腦思考，一張嘴吱吱喳喳的到處說沒用的八卦。」
人群裡有一個人發現了什麼，對身邊的同伴說起悄悄話。
那人聽完插著腰，生氣的朝這邊說：「喂，你在欺負那個女孩子吧！」
「蛤？」御子柴賢太無語，這些人是瞎了嗎？自己和火花坐在桌子兩邊做自己的事，哪來的欺負？
「之前我朋友就見過那女孩被欺負，現在又被欺負的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真是的，就是有你們這種人，社會才會這麼糟糕。那邊那個孩子，過來吧，大家都站在妳這邊。」
「嘖……」御子柴賢太知道解釋無效，打算走人。
「喂！花田腦！」御子柴賢太轉頭，看到火花正呆呆望著窗外，視線所及是一個身材高挑，畫著精緻妝容的成熟都市麗人，似乎有些……羨慕。
御子柴賢太連聲叫喚，火花才回過神。
「御子柴君……怎麼了？」
「走吧，這裡無聊的人太多了。每個人每個人——都只關注無聊的事情。」
「好。」火花放下吃了一半的巴菲，跟著站起身。
「喂！那邊那個孩子！妳要跟他走嗎？我們可是在幫你。」
踏出店前，御子柴賢太揚聲說到：「在人需要幫助時什麼也不做，在不需要的時候又多管閒事，就是因為有這種人，這垃圾一樣的社會才這麼爛啦！」
從頭到尾，火花都沒朝店裡其他人看過一眼。
兩人沉默的走著，走到一半，火花才想到跟御子柴賢太確認：「剛剛發生什麼了嗎？」
「……我說妳啊。」
御子柴賢太說：「就只是一群無聊的人在吠叫而已。」
「人……吠叫……？」
「比喻啦，比喻！你真是——除了圍棋之外完全是個笨蛋！」
「嗯。」
「沒其他事了吧？我回去了。」
「嗯。」
御子柴賢太插著口袋，吊兒郎當的轉身。「再見啦，花田腦。」
「掰掰。」
御子柴賢太回到臨時住處，一打開門就看見犬飼那張笑開花的臉。
「御子柴君交到朋友真是太好了！」
「噁，好噁心的表情。」
「御子柴君……」
「朋友那種東西，我才不需要呢。」
「誒？跟火花小姐處的不好嗎？」
「切，紫音那個多嘴的傢伙……」御子柴賢太嘟囔著。「那個大小姐，隨便應付一下就好啦。」
「這樣……火花小姐好可憐啊。」犬飼憂人低落的說：「我還以為，平時不出門的御子柴君是和火花小姐成為朋友了呢。」
御子柴賢太小聲說：「她是很可憐啦……」
「什麼？」
「我是說，我是因為可憐那個笨蛋花田腦大小姐，才出門的。」
「花田腦……是指火花小姐嗎？不可以，御子柴君，這樣稱呼火花小姐太沒禮貌了。」
「又沒關係，她本人也沒意見。」
「誒？怎麼會……就算是這樣也不可以！要好好對待火花小姐啊。火花小姐可能是比較害羞沒有說而已，火花小姐這麼善良的朋友，要好好珍惜才對！」
御子柴賢太無視了犬飼的絮絮叨叨，一頭鑽進房間，「吃飯再叫我。」
「御子柴君啊……」
「家主大人，小姐今天和上次登門拜訪的那一家的其中一人會面，在棋室下了一下午的棋。」
「嗯。」坐在上首的中年男子沉著的應聲。
「但是，根據上次調查的結果，那戶人家……」匯報者想到即將說出的內容，簡直不敢看上首人的表情，將頭埋得更低。「來自監獄。」
「一人因打架鬥毆入獄，一人殺人未遂，和小姐下棋的少年資料被政府封鎖了找不到，但根據田村的說法，他自稱駭客。另外，那個負責三人管理的獄警有暴力傾向，因多次在公務上失控被調到那座監獄。他們現在因為參加paradox live被特別許可在監獄外住宿。」
中年人皺起眉頭。「又沾上了一群垃圾……第一次見面是有意為之？」
「不，從那家便利商店的監控記錄來看，大小姐是偶然跑到那裏，那位先生也是偶然在那裡停留，剛巧遇上大小姐。」
中年人冷哼一聲，「不排除知道火花身份後故意接近的可能性。」
「繼續監視然後和我匯報，在我下令之前都不必出手。」
「火花啊——對於正確和錯誤沒有概念。上次的教訓還是吃不夠，必須更狠的受一次傷打醒她。如果火花執意與那些東西繼續往來，我不介意換一個更適合這個位子的繼承人。」
中年人輕聲說：「廢了就廢了。」
匯報者心頭一緊，「是。」
「長宗我部家不能讓一個不愛惜名譽的人當家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