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木
明功峪在去往偏殿的路上,手里把玩着精致的木哨,心里缠绕着拔不掉的烦躁,生根发芽,如附骨之疽。
三月前,严家的落败如同大厦坍塌,势不可挡,严家黯然退场,兄弟三人扶灵回了信陵老家,销声匿迹。
随之而来的是皇帝的发难,严家走了,留下的肉骨头一点也没便宜到京畿这些嗅觉灵敏的猎犬,反之,皇帝搂紧了空缺的官位,让外头开府的四位藩王占尽了好处。
地龙翻身一般的震惊,任群臣如何反对,皇帝铁了心将权利分给自己儿子。
京中从来不缺见风转舵的人家,短短时间里,四王的势力膨胀到了威胁东宫的地步,索性大多重臣都是理智的,京里的局面陷入了诡异的平衡。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了太子和四王身上,不知这些人在玩什么把戏。
“!”明功峪想的太入神,直到脑袋传来一阵疼痛,转头看去,才发现已经到了偏殿门前。
“你爬那么高干什么?”
兰宣室门前,有颗大大的柏树,自明功峪他们出生,就已经在这扎根,三个成人合抱才能抱住树干,不知道长了多少年轮,延伸出的枝干遮天蔽日,年年修剪。
明功岚朝着南面,坐在粗壮的枝干上,再往外一点,有一道两掌大的断口,这是是宫人去年修剪的痕迹,断口周围冒出了新鲜的枝丫。
晃悠着双腿,明功岚的裙摆在枝干下摇摇摆摆,迎面的风吹过,柏树的清香带着轻微的凉意,散了这个盛夏烦人的热意。
摆手挥开常喜的搀扶,明功峪将袍脚撩起,塞进玉带里,手脚并用,废了一番功夫,才坐到了明功岚旁边。
眼前的枝叶被剪掉了,坐在这,正对着东南角的角楼,皇宫檐角黄瓦,甚至东华门高高的城墙也看得清楚。
两人坐在树上,静静看着眼前的皇宫,清风送凉。
明功峪垂眸看明功岚,只能看到她的头顶,他才恍然觉得,小时被明功岚压着打的日子已经过去很久了,他妹妹已经择了良婿,明年就嫁人了。
“想什么呢?”
察觉到他的注视,明功岚一转头就见到一副伤心欲绝中带着愤恨,其中还夹杂着不舍的表情。
啧,他是怎么做出这么高难度的动作的!
“没什么。”被明功岚看傻子的表情刺痛,明功峪收敛了情绪。
奇奇怪怪的,不想理会明功峪偶尔的抽抽,明功岚开启了下一个话题。
“你知道韩家那个韩驰不?”
韩驰,也就是皇帝给明功岚指定的驸马,个人自是不必说,容貌齐整,行止端庄,家世就不怎么样,父亲只是镇抚司的一名从五品镇抚,不过历朝驸马的家世都不显赫,韩家算一般般。
“打听过,名声挺好的,府里干净,没什么大的毛病。”
即便不干净,尚了公主,那也必须得干净。
莫说皇家霸道,即便是勋爵贵族,也不是一从五品小官可以放肆的。
明功岚靠在身后的树干上,长叹一口气,眉宇间抹不尽的忧愁,“真的非得嫁人吗?”
“我知道你想法与旁人不同,但人在屋檐下,还是客随主便的好。”明功峪劝解道,自然也是有人不嫁不娶,但在皇家,不说世俗礼法,皇帝就不会允许。
在明功岚原本的时代,早已淘汰了这种落后的婚配制度,科技的发展真正实现了男女人权的自由,有点接受不了。
听的叹气声多了,明功峪心里也不太得劲,特别是有罗家小娘子的先例在这儿,突然就觉得成亲也不是什么好事。
“公主府已经快整改好了,去看看吗?”
“不去。”明功岚冰冷冷的拒绝了明功峪的邀请,自己沉浸在即将成亲的绝望中。
“你好扫兴啊!”明功峪受不了了,为什么他解除了禁足,还要过来找罪受!有病吧!
从一人高的树干往下跳,明功峪的动作引起周围宫人的一阵惊呼,他自己跟没事人一样,拍了拍身后的灰尘。
“走了!”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说的就是明功峪。
“殿下,我们去哪呀?”常喜小碎步跟在明功峪身后,控制着保持适当的距离,以免落后的太远。
“回宫。”
他也不是一整天闲着没事干,宫里的书还没看完,宫外最近番邦商人变多,还有王府的修缮,所有事情一股脑堆在一起,喘口气都费力!
明功岚还不领情!
——
体元殿
秀女过了三轮海选,留下了百来人,以两人为一组,住进了体元殿内,既是对入选者的考察,亦是教导宫规。
罗芊,也就是罗家小娘子,还不知道自己给哥哥带来多大的麻烦。
昌平四年生人,如今,罗芊也不过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娘子而已,受了家中继母的挑拨,不明所以随着所有人的脚步,踏进深深的宫闱。
进宫的这一个多月以来,罗芊吃的苦比前十二年都多,心里隐隐感觉不对劲,但单薄的见识还不能让她清楚地意识到这是继母,为了她和罗正设下的局。
而今天,过分热烈的骄阳烤的人头晕,进宫的秀女待遇甚至不如年长的宫女,百来人共用两盆快要融化的冰,挤在一起的温度不一会儿就将冰融成了一滩水。
“唉,怎么觉得宫里比外头还热?”罗芊坐在树下的凉亭里,双手撑着下巴,望着紧闭的殿门出神。
“娘子说笑了,那怎么可能呢。”站在罗芊身后的宫女,是内务府指派给每个秀女的侍女,她与有荣焉地说道,“营造这座宫殿的可是太祖搜罗天下能工巧匠,历经了三十六年才建成的,肯定比宫外强啊。”
罗芊不愿与她争辩,默默无言支着脑袋发呆。
“今日崔尚仪好不容易放了一天假,娘子不走走吗?”小宫女也不过十有七八的年纪,第一次被派来伺候秀女,对这些宫外的来客心里存着些好奇。
“这么热的天,中暑了可怎么办?”罗芊反驳。
“奴婢知道一处地方,比别处凉快些,要去看看吗?”
罗芊转头,清楚看见宫女眼里的跃跃欲试,兴许是被她活跃的样子感染,她的心里淡淡的,属于小孩子的脾性冒了头。
“那走吧,我们去看看。”
于是,两人撑着一把遮阳伞,沿着体元殿的绿植,路过亭台水榭,往殿后走去。
“这就是你说的凉快的地方?”罗芊看着眼前的地方,不可置信,是挺凉的,荒凉的凉。
两人处于体元殿后罩房的位置,越过眼前的这堵墙,外头就是两宫之间的宫道。
之所以说荒凉,只是因为这里巨木遮阴,大多数房门都用铜锁锁的牢固,树下的一口小井盖的严实,俨然一副无人居住的模样。
“对啊。”宫女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提裙小碎步跑到大树旁边,拍着树干说到,“您别看这里荒凉,这颗树木可是宫里屈指可数的高龄,要不是每年修剪,树荫能盖住整个体元殿。”
“您过来,树下这可凉快了。”宫女对罗芊招手,让她过来。
罗芊皱眉思考了片刻,在回去和过去之间,终于还是提步走了过去。
树下只有浅浅一层的草皮,想来也是经常有宫人打理的,踩着落叶,蝉鸣声中时不时传来一声嘎吱嘎吱的声音,在这荒无人烟的院子里,怪渗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