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天,姒儿起早熬了一碗热汤,喂了姒大喝下,姒大的症状仍然没有缓解,且脸色越发糟糕,姒儿无计可施,只能让他躺好。
正愁眉不展时,媛子娘孟氏撞开她家门,姒儿闻声望去,狐疑道:“干妈?何事慌张?”
“哎哟,我的小祖宗,你怎么还在这里?”孟氏急得上气不接下气。
姒儿愣了愣,“我不在这里在哪里?爹爹正病着呢……”
“还管你爹做甚?你赶紧随我逃命……”孟氏急忙拉着姒儿往外走。
姒儿刹住脚,“干妈,到底什么事啊?”
孟氏怒道:“不愧是木头佬的女儿,脑子也跟木头似的。”
姒大听到动静,撑着坐起来,问:“怎么了?”
孟氏拉着姒儿的手死活不松开,“为了求雨,族长与大巫决定重启人祭大法,而被挑中献祭的女子,是你家姒儿……”
“什么?”姒大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孟氏急红了脸:“我说,姒儿就要被抓去祭天了,还不赶紧让姒儿逃命去?”
姒儿还不能从这惊天消息中缓过来,怯怯道:“干妈,我怎么就被选上了?我都未曾做过什么……怎么就……”
孟氏数落道:“孩子,你说什么傻话呢?人要害你,不在于你做没做什么,三年大旱,巫师们威严扫地,所以他们孤注一掷,想做一件挽回信誉的大事。”
人祭大法姒儿虽未亲眼见过,但也多少知道一些,无非就是把人绑去祭台烧了以向天神祈愿,因多年来褒国国运顺遂,大法又过于残忍,国君遂下令废止,可现在灾年大乱,那伙巫师们竟然打起了重启大法的主意?
这时,门外已经听见脚步声,人数还不少。
姒大拖着病体下了床,他摸来了弓和箭,站直了道:“我看谁敢动我女儿”
孟氏赶紧把姒儿推到窗边,“姒儿,你赶紧跳窗走,这里我与你爹爹挡着。”
孟氏不顾姒儿叫唤,硬是将她推出窗去,也正在这时,姒大家的门被撞开,巫师和士兵们涌进了院子。
姒大出屋气汹汹质问:“你们作甚?”
为首的士兵说:“姒大,奉族长之命,你的女儿今天得跟我们走,请配合一下。”
“凭什么?”姒大怒道,“你们安的什么心我会不知?给我滚出去!”
孟氏也哭着责骂:“你们也太无礼了,这天灾关人家小姑娘什么事?你们的良心呢?被狗吃了吗?”
为首的士兵顾不得与他们多言,向左右下令,“进屋拿人。”
士兵们上前,突然“嗖”的一声,一名士兵中箭倒地。
姒大举弓又搭一箭,搬出决斗的架势:“歪门邪道,只要我还能动,就不会允许你们草芥人命。”
十多年前,姒大的妻子在镐京城外惨死,姒大为没能保护好妻子自责多年,今日为了女儿,他必不能再退缩。
“那女孩已经逃了。”这时,人群后头的大巫师开了口,他扶了扶面具,“追!”
姒大一惊,大巫师是如何知道的?
士兵和巫师们掉头出门去追捕姒儿,姒大忙要追出去拦人,可胸口突然一闷,他又晕头转向,跪倒在地,开始呕吐。
姒大呕吐不止,浑身淌汗虚脱无力,那鱼汤的毒竟在此刻彻底发作了。
孟氏吓坏了,忙去照顾姒大,可姒大已经人事不省,孟氏哭道:“你说你们父女……这都闹地什么事……”
另一头,姒儿不断地奔跑,平白无故遭这无妄之灾,她只能不断地逃,没别的选择。
姒儿还是难以相信,前一天还给她赐药的大巫师,今天就要拿自己祭天,这种两面三刀的人真是绝了。
那副面具里藏着多么可怕的面孔?虎狼、凶兽、妖魔?这些都很可怕,但最最可怕的还是人心。
想什么来什么,那副面具突然就挡住了姒儿的去路,“姑娘,该停下来了。”
果然逃亡也是徒劳的吗?姒儿跑得呼哧带喘,还是被赶上。
姒儿便是再机灵,可双拳也是难敌众手,她瞬间就被士兵们五花大绑。
大巫师立在姒儿面前:“天神既然选中了你,那就由你帮助褒国走出灾难吧,能被天神选中,你应该感到光荣,毕竟,你将得以侍奉天神左右。”
被反绑的姒儿怒吼:“你们这些无能的巫师,领着国君的俸禄,对天灾无能为力,就只会玩这种无用的腌臜把戏,你们不觉得羞愧吗?”
大巫师无视指责,隔着面具让人无法揣测他的表情,他只转身说了一句:“祭台见。”
师门庙和鬼王庙对面有一座废弃已久的祭台,在这两位褒国最信奉的神灵庙前,姒儿被绑在高处,面如死灰。
捆绑着姒儿的木架下面有一个大坑,坑中堆满了木柴等易燃物,她已经能猜到它们的用途。
还没离开骆驼坪的人们闻声而来,神庙边围观的人越聚越多。
台上小巫挥旗高喊:“雩祭开始~”
十几名巫师手持各色羽毛围着姒儿跳舞。
烈日下,舞蹈、鼓声使姒儿心烦意乱。
汗珠从姒儿额头滑落,她有些迷茫,为何前一刻她还在照顾爹爹,下一刻自己就被突袭的巫师们绑到了祭台上,成为乡亲们围观的对象,成了这场祭天闹剧的主角。
围观的人们因天灾受尽磨难,但在大多数人心里还是为那被绑上祭台的少女起了恻隐之心,不管与姒家熟不熟的,都为这女孩惋惜,却也没人敢站出来说句公道话,只因巫教在骆驼坪声望颇高,深受族长信赖,没人敢跳出来质疑大巫师的主张。
巫教曾经在中原大行其道,特别是在商王朝达到了顶峰,直到周王朝当政主张礼仪仁义,推行周礼,巫教才渐渐没落。
在姬胡时期闹出了卫巫之祸后,巫教的名声更加狼藉,彻底地退出了主流,巫教徒只好流窜到了周边一些小国落脚,褒国骆驼坪的这一支巫教队伍就是其中的一支。
葛妮也挤到了人群前面,见到姒儿被绑,葛妮暗自窃喜,为自己偷天换日的本领洋洋得意。
听见旁人替姒儿惋惜,葛妮怒道:“谁叫她在仙庙放箭得罪神明,褒国现在的困境本就拜她所赐。”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随着雩祭之礼的进行,巫师们的舞蹈已经进行到举火把的环节,他们舞蹈的步履愈加地轻快、强烈。
姒儿的手腕已经被绳子勒得没了知觉,她抬眼,虚弱地望着这片干枯的大地,这些人想用她献祭给天神以求降雨,她不禁发笑,真的有用吗?
另一边姒大家里,床上的姒大昏迷不醒,孟氏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天不长眼,这父女俩的倒霉劲是一脉相承,天下找不出第二家来了。”
孟氏又想出门打听姒儿的事情,门口两名士兵横戟阻拦。
孟氏喊:“你们抓了姒儿吗?”
士兵冷冰冰道:“族长有令,法事结束前你们都不能出门。”
也就是说,人祭大法正在进行?孟氏半晌说不出话来,姒家可怜的闺女真的难逃此劫了?
孟氏急得跺脚,冲门口的士兵喊:“你们欺人太甚,老天不下雨是老天自己的问题,关小姑娘什么事?”
孟氏急得抽泣起来,她在窗边跪下,双手合十:“神仙啊,救救那孩子吧,大家都夸她善良懂事、聪明美丽,实在不该落得这个下场,救救她吧……”
大巫师接过了一根火把,缓缓走上祭台,来到了姒儿面前,他轻声道:“孩子,你受累了。”
姒儿乱发遮面,她冷哼一声:“巫教就这么堂而皇之,在人前实施恶行吗?”
大巫师轻声道:“我知道这种情况想得到你的理解和谅解可能有点困难,可是人祭仪式是势在必行。”
“孩子!你是天神选中的女子,等你去到天神的身边,要力劝天神重新眷顾褒国。”
姒儿抬眼道:“我不知道大巫你见没见过神仙,但我见过,神仙没有你想象的那样好说话,他们脾气古怪,你们做的,也不一定能讨神仙欢心。”
“孩子!你错了。”大巫故作深沉,“天神只是在考验着我们,他正凝视着大地,把你送给天神,天神就能感受到黎民对他虔诚的心意。”
姒儿对这神神叨叨的大巫师厌烦得紧,“听大巫的话,我今天还非死不可了”
大巫师:“你不会白死的,巫庙和乡亲们都会记住你的功劳。”
太阳行至正中,鼓声渐小,巫师们的舞蹈也跳到了尾声。
大巫师掐指一算,对姒儿说:“孩子!时辰到了,你放下一切,全身心地去服侍天神吧!”
说完,大巫师把火炬扔进姒儿脚下的大坑,柴火渐渐被点燃。
浓烟往上,熏得姒儿睁不开眼,脚底的火越烧越旺,姒儿感觉浑身炙热。
很快,火势直扑捆绑姒儿的木架,经过燃烧,木架仅剩的部分已经快要崩塌,姒儿摇摇欲坠,眼看她就要被大火吞噬。
姒儿不甘心,她感觉自己的人生还能再做点什么,不该止步于今天,可是现实是在劫难逃,她缓声道:“爹爹!姒儿来世再报您的养育之恩了!”
火光冲天,姒儿被大火覆盖,围观的人发出阵阵惊呼,就在这时,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一道惊雷击过长空,紧接着又狂风大作。
“怎么回事?”
“打雷了打雷了!”
天空的乌云合拢,遮挡了太阳,大地渐暗。
天色异常,现场议论纷纷。
这时,人们来不及掩耳,第二道惊雷飞速地击落在祭台上,只听祭台上一声炸响,那大巫师就被雷电击倒,成了焦黑的一具死尸。
事发突然,谁也料不到大巫师会被雷劈死,没了主心骨的巫师们手足无措,围观的人群也皆傻眼,有人回过神来:“快看快看,姒家的女儿……”
人们看见姒儿横着从火堆里升起,慢慢飘上了天空。
“那……那是?”人们惊呼,“快看,天上有人……”
姒儿升至半空,一只手将她揽了过来,她躺在了一人怀里,她微微睁眼,灰暗的乌云之下,那人的容貌一时不可辨,她道:“我……我是被烧死了吗……”
那人淡淡地说了一句:“你死不了。”
一道闪电照亮了他的脸,姒儿终于看清了抱着自己的人,“仙……仙尊?”
众人看见云层中那搂住姒儿的翩翩身影,不是神仙还能是什么。
“天神显灵了?”更有眼尖的人惊呼:“是师门仙人,师门仙人显灵了。”
现场的众人包括葛妮纷纷跪了下来,巫师们也不理被烧焦的大巫师,同样跪了下来。
“神仙啊,您显灵了!听听苦难人们的诉求吧!救救褒国。”人群里皆是对神仙祈求的声音。
许是畏高,或是空气稀薄,姒儿晕了过去,她紧闭双眼的模样师门再熟悉不过,毕竟,小白龙的睡容陪伴了他近千年。
这接近千年的时光,他与怀里的这名女子种下了至死都无法剥离的缘分。
师门抱着姒儿,迎着雷声腾空而去。
村民们全都向祭台边靠拢了过来,只见仙人带着姒儿钻入乌云不见,同时,滴滴答答打在人们脸上的,是期盼了三年的大雨。
骆驼坪终于下雨了,褒国终于下雨了。
除了失落的葛妮,村民们都在大雨里手舞足蹈,狂欢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