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不多时，姒儿家门口便摆起长桌，道士闭眼起坛作法，嘴里念着没人听得懂的经文，一手挥着木剑一手烧着符纸，在那对着空气比比划划。
没空打扮的姒儿将几缕青丝捋至耳后，从昨夜开始她提着的心就没落下过，只能耐心地看那道士作法。
旁边的姒大问女儿：“有这必要吗？再说了，这道士能是师门仙尊的对手？你怕是要白忙活一场。”
“还花了两金呢。”姒大有些心疼，这得做多少活才赚得回来。
“爹爹，贵有贵的道理，这可是我唯一的自救办法。”姒儿眸光坚定，“我看这道长厉害着呢，如今钱赚再多也没地方花，留它何用？还不如买个平安。”
姒大不以为然，“随你吧，我回屋睡觉，有事叫我。”
“去吧去吧！”姒儿没空理会父亲。
姒大迈入院子，撞见一人堵在院中，虽从未谋面，可看到这人腰间束着的骨笛，姒大马上就认出来了，他缓步迎上前，“您……您就是师门仙尊？您真的显灵了？”
姒大忙给神仙鞠了一礼，“感谢仙尊昨日出手相救，让姒儿逃过一劫。”
师门容仪俊伟，他抬眸直接道：“本座是来带姒儿走的。”
姒大有些为难：“仙尊，您为何执意要带走小女呢？”
姒大虽然敬畏神仙，可关乎女儿他还是尤其慎重。
“她本就不属于这里。”师门直截了当。
姒大抠了抠手背，支支吾吾道：“既然小女她无心拜入仙门……强求亦是无用，毕竟强扭的瓜不甜，您说是不？”
关键时刻，做父亲的还是为女儿说话。
“她非常人。”师门惜字如金。
“这……”姒大挠头，“我还是不懂，请仙尊细说。”
为打消疑惑，师门决定耐着性子多说几句：“有些你不知道的事情正在介入她的命运，将在未来给她带来灾祸，而本座，是世上唯一能、唯一想救她之人。”
在姒大听来，师门的话简直天方夜谭，姒大摆手笑道：“我家姒儿就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女孩，仙尊说笑了。”
师门向姒大厉声道：“难道你忘了你是在何地将她收养的吗？”
神仙说的话使姒大悚然回想起十几年前，他的妻子在镐京城外突然惨遭毒手，惊慌未定的他逃至清水河边，在群鸟围绕的篮子里捡获女婴的离奇遭遇。
同样，师门也不会忘记那天，那历经千载，却失之交臂的小白龙，如今，他迫切地想将她要回来。
姒大还是为难，“姒儿虽为我所捡，可我视她胜似亲生，仙尊能看上我女儿本是一件幸事，可，她若一走，如割我肉，我实是不舍啊！”
“姒儿她必须跟本座走。”师门语气不容置喙，“今日她不跟本座走，他日大祸临头，你将后悔莫及。”
姒大彻底纠结了，自己女儿难道有不为人知的来历？师门仙尊既然能开口这么说就绝非虚言，姒大还是为难道：“可是小女她不愿意去，我总不能逼迫她吧？”
师门的耐心几近耗尽，不能指望这么简单一说，能让这父女俩明白事情的紧急。
令旗挂上门楣，老道士又把签筒、香炉摆上桌，老道士眼花缭乱的法宝让姒儿增加了底气。
姒儿时刻保持备战状态，那野蛮神仙说今天会来接她，她若是有一丝松懈恐怕就得被掳走，葬送余生的自由。
姒儿正聚精会神时，旁边一个男声说道：“这种神棍道士你也信？”
姒儿仍目不斜视看着道士，应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咦？谁跟我说话呢？姒儿这才转头一看，正是师门，他负手面无表情，与她并肩看那道士作法。
“啊～道长，救命！”姒儿赶紧弹开，躲到道士身后。
姒儿吓得三魂丢了七魄，指着师门对道士说：“道长，就是他，阴魂不散的家伙，快，收拾他！”
道士举剑作迎敌姿态：“四圣赐我神力，无知之徒莫要作妖，速速退去！”
道士的敬业精神让姒儿心中窃喜，这两金没白花。
可是师门却完全无视那道士的存在。
“不退是吧？”道士举剑嚷嚷：“那可别怨老道我不讲情面。”
师门一个瞬移越过了道士，来到了姒儿面前，他说：“这些就是你用来逃避本座的办法吗？本座这样看重你，在你心里竟还不及一名路边找来的道士？”
姒儿拘谨道：“仙尊息怒，我真的没打算拜入仙门，您就放了我吧……”
“许下的诺言是可以随便违背的吗？”师门问。
“我……”姒儿小退一步，她自知理亏已经没了往日的果断，于是避开了师门的目光。
师门怒其不争，“你以为你有时间浑浑噩噩、不明不白地生活吗？”
这不是师门想象的小白龙，她太笨太蠢了。
“呀！看剑！”后面的道士持剑刺来，可还未等那剑近身，剑尖却莫名起火并迅速烧至剑柄，道士持剑的双手被烫，痛得惨叫一声，并松开了只剩剑柄的剑。
出剑未得手，道士狼狈不堪，他这才醒悟是遇见高手了，于是伸手从桌上摸来一面铜镜，对师门照去，想借神镜子看清他的原型，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道士被镜中的影像吓呆了。
镜中的师门还是师门，而师门旁边竟赫然显现着一尾尊贵的白龙，道士冷汗直冒，他从来没见过这等匪夷所思的事情，这一龙一仙哪是他能对付的？再不走就要把命丢这里了，道士惊叫着落荒而逃。
“诶？道长！”看着那万年的神仙逃之夭夭，姒儿的心凉了半截，想着这两金是白白丢进大海了。
在师门看来，这丫头真不识好歹，她都大难将至了，还拒绝他伸出的援手。
“真不随本座走？”师门的语气重了不少。
“谢仙尊好意，我不去。”
这决绝的回答彻底寒了师门的心，这丫头是打心底抵触自己，师门突然不懂了，自己这九百年来到底在做什么？
为了她，师门不断地违抗天命、挑战因果，到头来竟被她轻易地辜负。
近千年的坚持好像在这一刻突然突然土崩瓦解，师门心底怀疑起过往所做的一切到底意义何在？
师门行事向来利落从不拖泥带水，他为数不多的耐心全用在这小白龙身上了，而这种耐心在此刻仿佛已经消耗殆尽。
“好，这是你说的，本座真是多余管你。”
“往后，你便生死由命，本座不会再过问你任何事。”
师门面上一片冷意，话已至此再说无用，旋即燃起桃花，瞬身消失了。
姒儿怔怔地看着仙人消失，所以，这事算是解决了？姒儿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有因此受到仙人的为难。
烦恼似是烟消云散，姒儿看起来庆幸得很。
可是那仙人临走前懊恼的神情是怎么回事？那表情好像姒儿做了一件多可恶的事情一样，姒儿莫名有了一种亏欠感。
姒儿对原因疑惑了很久，细一琢磨，他毕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可能自己拒绝得过于直接了。
“我只是为自己争取应得的自由而已，又没有做错什么。”姒儿安慰自己不要想太多。
总之，这仙缘算是砍断了，姒儿想，神仙的行为举止都过于超前，不是她这种凡人可以理解的，希望仙尊能谅解她的难处，回去好好当他的神仙，以后都不要再有交集了。
事情告一段落，但骆驼坪的灾情却愈演愈烈。
姒大在厨房生了火，准备鼓捣今日的午饭。
家里的余粮捉襟见肘，姒大愁得直摇头，他朝屋里问：“姒儿！今日想吃点什么？爹爹做给你吃。”
姒儿本在屋中发呆，闻言回道：“爹爹，我想吃藤藿菜。”
拿着木勺的姒大皱了皱眉，家里已经没有藤藿菜了，他只能说：“算了，爹爹给你热个豆子吃吧。”
姒大将豆子下锅，又问：“其他的呢？姒儿还想吃什么？”
姒儿其实也没什么胃口，随口道：“蒸鱼吧！”
鱼？好巧不巧又没有，姒大打开储粮阁，只找到一小块肉干。
姒大：“那爹爹给你烧个肉汤。”
“……”
屋内姒儿沉默了，爹爹这是什么意思？何必问呢？
这时日，国都褒城都已经粮食告急，骆驼坪更是危如累卵，乡邑的官员、长老们也无计可施，所有的政令和日常全部停摆，骆驼坪情势急转直下，人口也仅剩原先的三成。
姒大忧心忡忡，“姒儿，走，我们上褒城去，骆驼坪待不下去了。”
“再不求变，骆驼坪撑不过这一年。”
姒儿赞同：“嗯，褒城毕竟是国都，去到那里，活下去的机会也大一些。”
说走就走，二人背上行李，就徒步往城里去。
路过师门庙时，姒儿还是心虚地不敢往里看，姒大看见师门庙冷冷清清，此消彼长，隔壁的鬼王庙倒是有了些人。
姒大忿忿道：“这些个墙头草、愚钝之徒，求神也不够虔诚，怎么能倒戈去信奉那邪魅的鬼王呢？”
“等我们从褒城回来，顺道再去师门庙拜上一拜。”姒大说。
姒儿嘴上虽答应着，可内心却想着能不能不去，她可是好不容易才让师门不再关注自己。
骆驼坪到褒城要半天时间，又没有马、驴代步，父女俩只能一路走走歇歇。
灾荒之下，褒国早已没了往日的秀丽，死尸随处可见，不祥的乌鸦扎堆啃咬腐肉。
放弃耕种的大片土地如狗啃过一样，毫无生气，路上也别想有什么野果可采，就算有，也全被逃荒流民薅光了。
父女俩一路捂着鼻子，抵御恶臭。
在一处山路上，姒大停下了脚步。
“爹爹，怎么了？”
姒大说道：“我们换条路走吧。”
两人于是换道往岔路去。
“爹爹，那条路明明更宽阔，为何要挑小道走？”姒儿不解地问。
“爹爹自有道理，等下你就明白了。”姒大答道。
两人沿着小路上了坡，还好，上坡后也算平坦好走，待他们走上了一段路时，听到坡下越来越吵。
两人驻足观看，坡下有个小村庄，饿死的人被集中摆放在村口，各家哭丧的人也哭得有气无力。
有一些人虽饿得消瘦，却喊着死也要死在褒国，有的垂死挣扎，拦住每个过路人讨要粮食，可他们讨不到粮食不说，体力也在不断地消耗。
到处都是绝望的哀嚎，已经不能用凄惨来形容了，小孩的啼哭更是刺痛着姒儿的心。
“爹爹，他们……”
“饥饿如屠村一样，国君虽偶有派粮，始终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饥荒的惨状让姒儿有些吃不消，她说：“爹爹，我能分一点粮食给小孩吗？”
姒大缓缓道：“姒儿，我们也只剩几日余粮，这一路上，你还会不断地遇见饿俘遍野的惨状，难道你都能帮得过来？”
姒儿知道爹爹说的有理，这不是舍小家为大家的时候，他们自己也需要足够的粮食来养足力气，否则不用多久，她与爹爹也一样会饿死。
可看到那些受难的人，姒儿内心还是泛起了酸楚。
路遇一名全身跟小乞丐一样的小孩时，姒儿还是给小孩手里塞了一张饼。
姒儿摸摸小孩的头，“吃吧，我只能帮你这么多了。”
饿极的小孩立马猛吃了起来。
姒儿愧疚地望姒大，“爹爹，我没办法装作没看见，就算我只剩下一点点粮食，我不做点什么的话会很难受，而且会一直愧疚着。”
姒大欣慰女儿善良，又叹了一口气，“走吧，如果被其他人知道我们有食物，我们会被缠上，到时就脱不了身了，说不定还会攻击我们，这就是我不想带你出来的原因……”
“嗯。”
不远处的草丛传来异响，姒儿往那扫了一眼，恍惚发现一头庞大的白色毛绒巨兽穿过。
姒儿愣了，那是什么？是野猪？可野猪不是白色的啊！感觉更像狐狸，可世上有这么大的狐狸吗？
姒儿想着，今时今日巨兽能活到这个体型不被猎杀还真不容易，诶？它跑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