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天界神殿中,帝君颛顼端坐高位,今日的他面上阴沉,像有心事烦忧,没有了往日的威严。
殿外,祝融重黎从远处走来,身后一只单足鸟低飞跟随,正是重黎豢养的毕方神鸟,见主人入殿,它也一脚落到了屋檐上,刚一落脚,它嘴里念起了一首歌谣:“月将升,日将没。”
重黎入殿,来到颛顼面前一揖,“拜见帝君。”
颛顼抬眼看她,压低声音道:“重黎啊……要变天了……”
“请帝君明示。”重黎预感可能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颛顼摇头苦笑:“多么愚昧的人才会犯这种无法饶恕的错误,亏他贵为天子,以为自己想做什么都行吗……”
重黎一听就猜了个大概,定是那凡间周王触犯了天规。
颛顼接着说:“周王姬静竟然在西王母庙干出了这种事,周室的君王是一代差过一代,周王朝怕是气数将尽了。”
“瑶池宫刚刚来了人,她们转达了西王母的愤怒,请求我严惩周室。”
重黎表示赞同:“西王母的愤怒可以理解,周王朝隶属帝君管辖,理应由您为瑶池宫追责。”
西王母管辖西域天地,而颛顼则管北方天地,王母与帝君在地位上是相等的。
颛顼叹道:“是,这周室捅的娄子确实该由我负责,姬静犯下大罪,我打算向他降下天罚,重黎认为如何?”
“天罚无非是撤了他天子资格。”重黎掐指一算,“可按命书所载,周室虽已没落,但远未到该绝之日。”
颛顼叹道:“既然周王朝气数未尽,需得另想办法,毕竟强行降罪,三界秩序恐要失衡。”
重黎附和:“这正是下神所担忧的,如果帝君难以决断,可要召集众神朝会商议?”
“不必。”颛顼已经有所谋划,“周室社稷虽暂不能断,但天界不能无动于衷,否则瑶池宫不会善罢甘休。”
颛顼突然想起了什么,说:“当年,我在人间布下蝮蛇、狐狸、白龙三兽作为朝代轮转之用,如今还剩谁?”
重黎回道:“帝君健忘,早年,蝮蛇化为妺喜更替了夏王朝,狐狸化为妲己更替了商王朝,如今只剩白龙尚未降世。”
“白龙?”颛顼点点头,“我记得她。”
当下瑶池宫生怒、周王室动荡,天界这个时候开始干预再合适不过了。
“小白龙或可派上用场了。”颛顼当即下了决定:“且让白龙降世,余下的看情况再作打算,这事由重黎你下界督办,确保它顺利进行。”
重黎恭敬作揖:“谨遵帝君之命,下神定妥善办好。”
重黎领了命令迈出神殿,内心想,终于又到了让一名女子覆灭一个王朝的时候吗?
金殿外的屋檐上,那只毕方神鸟扑腾着翅膀,精神激昂,见重黎踱步过来,它才耸拉下翅膀,向主人展示恭顺的神态,重黎抬眼看它:“那首歌谣学得如何了?”
毕方神鸟张嘴一鸣,“月将升,日将没。”
重黎一笑,说:“行,很好,本神答应过你,学会了这首歌谣就放你下界一游,不过在这之前,我教你歌谣的下一句。”
镐京周王宫,太史伯阳甫行色匆匆往宫里赶,就在刚刚,周王师战败、王上死里逃生的消息传入了镐京,伯阳甫震惊之余不免忧虑,这羸弱的王朝到底还能经受几次这样的打击?
顾不得烦恼,伯阳甫领着一名弟子即刻入宫报信。
“哎哟……疼……疼死我了……”
在经过一处偏房时,伯阳甫忽然听到持续不断的女声从屋内传来,声音听上去很不妙。
伯阳甫命弟子前去询问。
有一名老宫女焦急地守在屋外,弟子向她打听,然后返回道:“师父,那屋住着一名先王时期的老宫女,据说是肚子犯了病,在屋内非常痛苦。”
“有病怎么不就医?”伯阳甫皱眉道。
“宫女犯病,如果不是特别情况,很难请得动医官来。”弟子说。
伯阳甫望向那间房间,痛苦的叫声仍然不绝于耳,他略加思考后说:“那也不能放任不管,去,让卿事寮派人来看一看,别是什么疟疾,害宫内染病就不好了。”
弟子:“是!”
重黎来到王畿的一处城邑,她施法变幻为一名普通民女,在王朝动荡之际,她打算四处看看。
重黎见前面正好城门洞开,于是决定入城了解民情。
城门口的树荫下有一女子,她伸长了脖子向远处眺望,像在等着什么。
重黎上前,好奇问道:“这位娘子在等谁呢?”
女子对重黎说:“我在等我的爱人呢,他为天子打仗去了,每日干完农活我都会来城门口,盼着能见到凯旋的王师大军,盼着他们把我的爱人带回来。”
重黎缄默,这女子还不知道王师已经遭到了敌军毁灭性地打击,生还的将士不足一成……
“他说过这次回来,就要上门迎娶我……希望他没有忘记自己说过这件事情。”女子说完害羞地低头捂脸,看得出她沉浸在对未来美好的遐想。
重黎微微一笑,当做对女子的祝福,与女子道了别,重黎走上山头,瞭望这座城邑,城中凋零的人烟犹如孤村一般。
重黎来到田边,一名上了年纪的农夫坐在边上,锄具闲置在旁,地里的农作物明显收成不佳,耕牛饥瘦地在一边闲晃着尾巴,农夫看起来无精打采,似乎对眼前的耕种打不起兴致。
重黎如聊家常般问道:“大叔,今年收成可好?”
农夫缓缓举手指着荒废的农田,说:“收成?这年头还指望有收成?青壮年都被抽去打仗了,我们这些闲散老头能耕出什么来……”
农夫所指的一大片农田,农作物都长势不佳。
重黎想安慰农夫振作:“打仗也需要军粮支撑,地还是要耕的,不是?”
农夫摇了摇头:“管征收的大人今年都懒得来看,因为他知道不会有粮收,我们这里本就人少,男丁都被抽走了,就剩下妇人小娃,还有我们这些快走不动的老骨头。”
农夫出口都是丧气话,堵得重黎无言。
“王师誓要与戎狄孤注一掷,可就算不断充实队伍,王师还是负多胜少,不过这次王上亲自带兵出征,希望能赢一次快活的……”
征兵热火朝天,田地无人照料,连年的征战,国民们的苦难没有少下来过。
农夫的话让重黎很难受,她不忍将王师战败的消息告诉他们,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惨败过后必将又料民征兵,这样循环往复下去,只会加速消耗掉周王朝仅剩的一点国本。
远处一群小孩,男孩结伴嬉笑打闹,女孩溪边泼水洗脸。
当下只有小孩不知愁滋味,何况现在壮丁皆外出打仗,小孩们玩得再晚,也不会有严厉的父亲兄长出来责骂。
毕方神鸟落在高高的枯树上,低头看着小孩们的同时,又念起那首歌谣:“月将升,日将没,糜弧箕胞……”
神鸟的声音极其怪异,小孩们循着声音找了一圈,眼尖的小孩率先发现了树上的它,呼朋唤友围了过来。
“快看树上面,好奇怪的鸟……”
“它怎么会说人话?”
“它怎么只有一只脚?”
“它在念什么?”
小孩对什么新奇的事情都充满好奇,觉得有趣,笑得见牙不见眼。
此刻在镐京王宫,床上的老宫女睁着眼睛,却停止了呼吸,床边站着另一名老宫女,她的怀里有一名女婴在放声啼哭。
这一声啼哭,深山的某处,正在休息的巨狐猛地抬起了头。
这一声啼哭,重黎凝重地望向了镐京的方向。
这一声啼哭,仙山上正在闭目打坐的师门,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们,好像都感觉到了什么……
女婴可能哭累了,很快在老宫女怀中睡了过去,老宫女这才有机会将女婴细瞧,女婴的眉眼生得很是精致,与一般新生儿无异,可是老宫女越看越害怕,想着这女婴难以置信的来历,内心被疑惑与恐惧占据。
她手中抱着的,恐怕是个祸害吧?
尤其是看到床上自己那死去的老姐姐,她无夫而孕怀胎四十年,最后咽了气生下来这名女婴,这事说出去,任谁听了都是闻所未闻的怪谈。
门口一名年轻宫女露着半张脸,偷看着这幅骇人的景象,她慌张地转身逃走,嘴里哆嗦地念叨着:“妖……妖孽啊……”
城外,重黎对着天空思索着,这一刻,大周王朝的天色仿佛笼罩了一层不明的色彩,重黎嘴里轻轻念道:“天下……要变了。”
风沙伴暮色,战乱是最大的灾殃,重黎有些理解帝君的决定了,不破不立,只有让灾难停止,才能给苦难的人缓息的机会。
那群小孩乐呵呵地跟着毕方神鸟念着那首歌谣:“月将升,日将没,糜弧箕胞……”
“月将升,日将没,糜弧箕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