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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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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修筠面色青紫,呼吸急促,上气不接下气,眼见着就要没命。众人慌手忙脚,乱做一团。

    冯田田见郎中还未到,端详片刻,道:“这是哮喘,你们先把他扶起来,半躺着。”

    刘妈和李妈立即照做。丫鬟们举着灯烛来来回回,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灯光照到书桌,宁夫人瞧见花瓶里的玫瑰,登时大怒,“赶紧丢出去,这是谁放进来的!”

    冯田田心里咯噔一下,她以前从来都不知道玫瑰这种花,更不用说见过,实在不知犯了何种忌讳,大惊失色,惶恐地上前,嗫嚅道:“是、是我……”

    宁夫人情急,扬手便是一耳光,“筠儿对玫瑰花粉过敏,你不知道吗!——你们这些贱才,奶奶不知道,怎么也不提醒她?锦瑟呢?”

    锦瑟等人拉拉杂杂跪了一地,冯田田捂着半边脸道:“娘,不怪锦瑟,我派锦月去送花的时候,锦瑟当时不在房里,因此才没能提醒我……”

    锦月吓坏了,连连求告:“太太,三奶奶,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才来的,真的不知道……”

    锦月是宁家新买进来的丫鬟,冯田田过门后便直接过来伺候了。所以,冯田田相信锦月没有说谎。去年冬天,锦瑟还在宁修筠的书房摆放过水仙和山茶,那时也并未提及过敏一事。冯田田自己也就不甚了了。

    这时,外院来报郎中来了,宁夫人顾不上追责丫鬟,当即带冯田田和一众丫鬟回避,只留下宁老爷和婆子们。冯田田却并未离去,一闪身,站在了屏风后,两眼一下也不敢眨。

    郎中快步走了进来,顾不得问好行礼,单刀直入:“是哮喘犯了?”

    宁老爷道:“是!”

    郎中迅速打开药箱,取出一个小瓶子送到宁修筠嘴边。冯田田偷眼看着,里面似乎是一种药粉。宁修筠吸了几口,脸色渐渐由青紫转为苍白,又终于平复。

    冯田田心里的石头落了地,抹了一把眼泪,这才有工夫打量那郎中。只见他约莫三十岁,棕色头发,一张白皙的长脸点缀几个雀斑,颧骨高耸,鼻梁挺拔,嘴唇和眉毛却几乎没有。最令冯田田惊异的是,他的眼睛居然是绿色的!

    宁老爷感激不尽:“今日多亏安先生了。”

    “不妨事,这药给令郎收起,若没有了我再送来。”

    冯田田觉得,这位安先生的腔调很怪,吐字也不是很通顺,好像在努力咬着舌头说话,让人恨不得替他捋捋直。

    可惜,女眷不能轻易会见外男,也不能当面问一问,他用的是什么药……正沉思间,宁老爷已经携着安先生一同出去,宁夫人领着丫鬟纷纷从后堂进来了。冯田田赶紧混在其中挤进去。

    “筠儿怎么样了?”

    宁修筠话音不高,却恢复往日的沉静,“娘,我已经好了,你莫担心。”

    冯田田羞愧难当,“都怪我,险些害了你!我——”

    宁修筠细碎的额发湿漉漉地贴在眉间,一双眼眸一如既往地深邃,“无妨,不知者无罪。”

    宁夫人道:“好了,既然没事,以后多注意就好。天色晚了,你们早点歇了罢。”

    屋里只剩下宁修筠、冯田田和锦瑟。冯田田望着他灯下的剪影,万千柔情涌起,却无从诉说,“那套医典,我很喜欢,多谢你了。”

    宁修筠温言道:“你服侍母亲辛苦,这是你应得的,毋须挂怀。”

    几句客套话讲完,空气中又弥漫着冷丝丝的沉默。最后,还是宁修筠打破寂静,“锦瑟,你去叫刘妈进来,服侍我歇息罢。”

    冯田田的心又揪了起来。服侍“我”歇息而不是“我们”,这逐客令是显而易见的。也是,今天她闹出这么大的岔子,他不疾言厉色地喊她滚,而是委婉地赶人,已经是极有涵养的了……都怪她无知,把好好的事情给搞坏了。

    她竭力掩饰着话里的伤感,“那我先回去了。”

    宁修筠没多说什么,只是嗯了一声,红唇紧抿。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点点月光星影洒落一地寒霜。房檐下的一对紫檀玻璃宫灯,从浑圆的紫皮茄子变成玲珑剔透的葡萄,又浓缩为愁心不展的丁香结,直到最后一点光晕淡出视线。

    “锦瑟,这位安先生是什么来头?”

    “听老爷和太太说过是位西先生。”

    “什么叫西先生?”

    “意思是从西洋来的。”

    “哦,西洋……那他是哪国人?”

    “西洋不是一个国家吗?”

    “不是啊,凝玉给我看过,有好几个呢……”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闲扯着,转瞬便回到了东偏院。

    冯田田蜷缩在床的一角,怀中紧抱着一个老柏木枕头,整张脸都埋在被子里,倒春寒让北方的夜晚格外萧瑟,连带着她的身影显得瘦小单薄。她脸色愈加苍白,反而衬得一对杏眼漆黑如点墨,与这温柔的良夜悄然融为一色。

    陪伴她的,是一束绚丽的玫瑰。红颜微酡的佳人,在清夜里悄然起舞,静待晚风的一吻。酒酣歌罢,唯余一声长长的叹息。

    锦月想起刚才险些被太太处罚,心有余悸,“奶奶,这花——”

    冯田田刚想说扔掉算了,旋即便又起身,双脚踩在冰凉的地上,径直走了过去。抚摸着一个个硕大的花骨朵,甚是可怜可爱,她不禁一阵不舍,“留着罢。”

    反正他又不会来,她又何必忌讳?

    次日清晨,冯田田起身洗漱,见四个丫鬟只来了三个,因问道:“锦月呢?”

    锦瑟道:“奶奶,锦月昨天夜里着了惊恐,又受了凉,今儿起来头痛咳嗽,担心是风寒,给大家伙过了病气,我就自作主张,没让她过来。”

    “哦,”冯田田不声不响穿好衣服,“我去瞧瞧。”

    锦瑟想起冯田田懂些医术,便没再阻拦,一路跟了过去。

    锦月恹恹地躺在隔壁的耳房里。冯田田进门,望闻问切一番,不一会儿便道:“锦瑟,我妆台上有个桃花心木的盒子,你去把它拿来。”

    盒子里是出嫁时,娘亲特意备下的三年陈的艾条。冯田田擦亮火石,艾草的轻烟里,似乎氤氲出娘亲璩氏满是皱纹却又慈爱的面容。唯有此时,她才能感受到娘给她的力量。

    光阴水一般流淌,转眼便到了放榜的日子。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天边晚云渐收,夕阳西下,跨马游街的探花郎,也该回来了吧?

    一袭红衣,长袖翩然,果真是郎艳独绝,神采英拔……冯田田悄然立在回廊一角,定定凝望着从马上一跃而下、步履如飞的宁修筠。

    宁府家规极严,女眷不能随意上街,是以跨马游街的盛况,她是无缘得见的。

    而自打那一夜,江璃送的玫瑰误伤了宁修筠,她与他便再没能说上一句话。

    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佛远在天涯。

    “哎哟!”女眷们纷纷挤到面前,想要一睹探花郎的风采。人越来越多,不知是谁踩了她的脚,冯田田当即倒抽一口凉气,一声痛呼。

    “奶奶,你怎么样?”

    “糟糕,走不了路了。你先扶我回屋去。”

    刚刚坐定,一声脆响打断她悠悠的思绪,刘妈掀开竹帘,急急地走了进来, “太太请三奶奶即刻过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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