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到院子里的声音。
“如意姐,你头再低一点。”
“这样可以么?”
“嗯,可……诶你干什么啊!”
程屺从李咏春手里抢过来水瓢,黑着脸站在两人中间,“李咏春,你太矮了,没看到你如意姐腰都弯成90度了?你这么冲水容易浇到她衣服里。”
这个年纪的男孩,最忌讳别人把自己当小孩,马上跳脚,“我1米78了!以后还会再长的。”
“那等你长高了再说,现在一边去!”程屺拦住要凑过来的小孩,担心他撞到靳如意。
此时的靳如意满头都是泡泡,闭着眼摸索了半天,摸到挂在一边的毛巾擦了把脸,打断了小学生斗嘴的两人,“你俩都闭嘴,拿来我自己冲。”
程屺靠过来,“你稍微弯一点,我给你冲。”
靳如意虽然不愿意,但还是弯下腰,头微微向前倾。
程屺站得很近,靳如意甚至可以闻到他身上那股青皮柚混合着橡木苔的味道。
水流冲在头发上的感觉很微妙,这种感觉不同于水龙头或者淋浴喷头那样带着强力的冲刷感,而是一种轻柔的、可以流淌过每一处发丝的温热。
程屺盯着那截雪白的后颈,纤细脆弱,但他记得摸在手里是柔嫩滑腻的。
水从从脖子流到耳侧,她的耳朵玉一般剔透,耳垂泛着微微的粉色,水流过去,就好像落了露珠的樱桃惹人采摘。
“程屺,你是来捣乱的吧。”靳如意忍无可忍,“水浇到衣服上了!”
程屺回过神来,他只顾盯着靳如意的后颈心猿意马,没发现水都顺着脖子流进了衣服里。
他有点不满地说,“我不来,那小子就对你上手了。”
靳如意无语道,“咏春是还小孩子,你能不能别想那么复杂。”
程屺闻言低声嘟囔,“他都上大学了你还当他小孩子,你上大学的时候都跟我……”
“你闭嘴。”靳如意感觉,再好的脾气遇上程屺也能被逼出点毛病,想不通以前自己是怎么能做到天天哄着他的。
她拿毛巾包好头发,眼角因为生气而泛着红,但眼睛却是水亮水亮的,被淋湿的丝质睡衣此时紧紧贴在身上,印出两个浑圆挺翘的轮廓,似乎还在随着说话和呼吸一上一下地晃动。
程屺不自然地别过头,声音沙哑,“靳如意,你要不要回去换件衣服,湿了。”
靳如意狠狠瞪了他一眼,上楼换衣服去了。
房间里有李婶准备好的吹风机,但风力一般,靳如意吹了好久,头发才勉强不滴水了。
她换了衣服,从院子后面的小门出去进了茶园。
茶园边上有茶农们平时干活用来休息歇脚的石凳。说是石凳,其实就是取材于山上磨得光滑的石头,经过一天日晒之后,到了晚上坐上去依旧是温热的。
夜晚的茶园有着与白天里的喧嚣截然不同的宁静。白日里茶农们在一垄一垄的茶树间穿梭忙碌,茶是他们赖以生存的仰仗。
入夜后这里却安静得仿佛是另一个世界,远处星光点点,近处虫鸣阵阵。
靳如意当年一直很想和程屺来云山,在山间、在溪水旁,看星辰升起又陨落,看茶树在夜风里悄然生长,看月亮升起天际渐明。
就像此时,绵延的山脉和深蓝色的夜空仿佛融在了一起,漂亮得有点失真,靳如意就这么看着,突然生出了一种天地辽阔只此一人的感觉。
“你坐这里发什么呆,不怕黑了?”
身后响起一道煞风景的声音,是程屺。
靳如意往旁边挪了一下,给程屺留了点位置,她盯着夜空里的某颗星星说,“以前总听人们说,人死了之后就会变成星星挂在天上那个最显眼的地方,只要一抬头就会看到。我一直不信这样的说法,但是爷爷走了以后,我就再也不怕黑了。”
她停了一下,继续说道,“那种感觉就好像是你看不到他,但知道他就在那团黑暗中。”
重逢之后,这是程屺第一次听到靳如意如此不设防的剖白,此时她的情绪好像会流动一样,程屺感觉到的是一种温柔的滞涩感,心疼得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他想牵起靳如意撑在石头凳上的手,但不敢轻易伸手,怕看到她像贝类一样受到微小的刺激就会小心翼翼地蜷缩回壳里去。
“只要有人惦念,那些离开的人就一直都在。”程屺看着靳如意,认真地说,“我们去过的地方、见过的人,只要没有忘记,那就永远不会消失。”
靳如意转头,正好对上了他仿佛盛满繁星的眸子,不禁恍了神,脱口而出问道,“程屺,你在国外的时候,也会想念燕城吗?”
说完后她就后悔了,这样的问法就好像在引导着程屺说些什么一样。她有些尴尬地拽了一片叶子,放在鼻尖闻了闻,“嗯,好清新。”
说着还举起来伸到程屺鼻尖前面,热心邀请,“你闻一下。”
程屺很给面子低着头闻了一下,强迫自己的视线从她纤细如笋芽的指尖上移开,抬起头似笑非笑地问她,“靳如意,你是不是想问我在a国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
靳如意脸刷地红了,急着解释,“我没有那么想,只是觉得一个人突然离开生活了很多年的城市去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会不会不适应。”
她的慌乱显而易见,甚至下意识的抚了抚衣角。
所以当她听见程屺那声“想的”时,根本没来得及反应,只是呆呆地看着程屺,一脸的不可置信。
“我说,想的。”程屺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又重复了一遍。
靳如意马上转过头看着漆黑的茶园,仿佛可以听到心脏在胸腔里怦怦地跳动。
他说“想的”,想的是燕城还是谁,已经无需进一步考证与辩驳了。
程屺目光灼灼地盯着靳如意。
她心慌时眼神会闪烁,会因为紧张而无意识地咬着下嘴唇,微干的头发还带着清香的水气,身边是程屺有些粗重的呼吸,这一切像一张密密麻麻的的网,笼罩着各怀心事的两人。
山间夜风清凉,靳如意却觉得连指尖都在微微发烫,泛着微微的酥麻。
程屺凑近了一点,如愿看到了靳如意僵了一瞬,睫毛像小蒲扇一样,快速地刷了几下下眼睑。
他轻轻笑了一下,声音像是被刻意压低了一样,“靳如意,你紧张什么。我说想,你联想到了什么?”
靳如意恼怒地站起来,拢了拢身上的披肩头也不回的往前走,留下一句,“我先下去了,明天见。”
程屺看着随着她走动一晃一晃的小流苏,手指摩挲了一下嘴唇,笑笑没说话。
靳如意从小门进到院子里,李咏春正垂头丧气地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脚在跟石桌腿较着劲。
看见靳如意回来,眼神马上亮了,巴巴地凑过来又带着点不自然的问,“如意姐,你和那个程老板去山上逛了么?”
靳如意心里正乱着,根本无心管小孩心里那点弯弯绕绕,随口应付道,“没逛,就聊了会儿。”
“哦。”
她急匆匆朝着屋里去,根本没有一点要停下的意思,李咏春眼里的光马上就灭了,垂着头看鞋尖。
靳如意已经走到了门口,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咏春”,她轻轻唤了一声。
李咏春惊喜地抬头,看见他姐皱着眉头问道,“今天才周四,也不是农忙期,你不好好上课跑回家做什么?”
“我……”李咏春结结巴巴,总不能告诉靳如意自己听说她要来,偷跑回来的吧。
“李咏春。”靳如意的语气带上了罕见的严厉,“大学就这几年,你逃课的时候也别只顾着玩,想想以后。”
“我知道了,如意姐。”李咏春看着她,心里那点话却是无论如何都不敢说了。
靳如意得了保证,就上楼了。虽然是看着长大的弟弟,但到底是别人家的孩子,点到为止就行了。
她心里还在想刚刚程屺说的话,暧昧又模糊,意有所指又好像随口调笑。
却好像轻易就能乱了人的心绪。
第二天早上,靳如意还在睡觉,就听到有人断断续续敲门,迷糊中摸出手机,才刚七点。
这个时间敲门的,除了程屺就没有别人了。
她打开门,说话声音还带着睡意未散的鼻音,“有事?”
程屺还穿着睡衣,也不等人邀请,侧着身很不客气地就进了靳如意的房间。
他随口说,“李叔昨晚回来已经快十二点了,听他的意思似乎是和茶农们谈得不太顺利。”
靳如意听完却完全不意外的样子。生态游是好事,但要是拿自家的茶园去赌一个新兴旅游项目,让不懂行的外人们进去采摘游览,这中间产生的损失能不能被收益填平,都是未知的。
茶农们不乐意是正常的。
他们世代在茶山耕耘,思想观念传统,不容易接受新事物,强行说教是没有用的,得有一个人先站出来,让众人看到成效,观念才能有所转变。
她说,“没关系,我有办法。”
程屺点点头,四下环顾这间小卧室,突然凑到她耳边说,“李咏春喜欢你,你离他远点。”
这人又来了,靳如意不耐烦地打开门,“你先出去,我要换衣服了。”
门外站着端着一杯热牛奶的李咏春,看着身穿睡衣一脸惬意从屋里出来的程屺,脸都白了。
程屺看着小孩一脸难以接受的样子,心情很好地冲他挑挑眉,“早啊,咏春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