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家常菜

    殷小琴最爱的两道菜，是糖醋藕片和酱黄豆。

    杨北北偷偷数了数，一个礼拜的五天里，殷小琴家的餐桌上都会有这两道菜。自从杨雪离婚后，杨北北每天中午放学都会回外婆家吃饭。所以，每天中午吃完饭，她都会来殷小琴家等她一起去上学。通常杨北北吃完饭到殷小琴家的时候，她还在吃第一碗，而殷小琴的外公外婆则早就吃完饭，一个在洗碗，另一个往往在卧室里看电视。

    杨北北便径直走到餐桌旁坐下，她喜欢坐在殷小琴的对面，单手或双手托着下巴，像欣赏一件艺术品一样，欣赏殷小琴不断鼓起的腮帮、圆嘟嘟咀嚼着的嘴巴和鼻尖上沁出星星点点的细汗。殷小琴的吃相很好看，吃得慢条斯理而又津津有味，先吃口米饭，然后不急不缓地夹上几口菜送入口中，再细嚼慢咽后下肚。一盘普通的糖醋藕片和一盘普通的酱黄豆愣是让她吃出了珍馐美馔凤髓龙肝之味。第一碗结束的时候，杨北北通常已经看撑了。这时殷小琴的外婆便会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十分自然地接过殷小琴的碗，给她又乘上满满一大碗米饭，然后欣慰地看着被自己一口一口喂胖的外孙女。

    杨北北就这样看了好几年的现场吃播。

    有一天，杨北北终于忍不住好奇问道：“你天天吃这两道菜，为什么都不腻呢？”

    殷小琴也很奇怪：“喜欢的东西，为什么会腻呢？”

    杨北北被反问住了，是啊，喜欢的东西，为什么会腻呢？如果会腻，那就不是真的喜欢。

    终于有一天，杨北北也吃上了她觊觎已久的这两道菜。那天她在殷小琴家做作业，到了吃饭的点，殷小琴的外公外婆便热情邀请她共进晚餐。于是，杨北北盛情难却半推半就地答应了。

    第二天，杨北北对朱秀清说：“外婆，我要吃糖醋藕片和酱黄豆，你做给我吃。”朱秀清点点头：“好，我试试。”

    朱秀清当天就做了自己理解中的糖醋藕片和酱黄豆，杨北北看着桌上颜色和形状都不太对的两道菜，犹豫着伸出了筷子尝了两口。糖醋藕片不够酸也不够甜，酱黄豆不够鲜也不够辣。

    为什么和殷小琴外婆做的味道不一样呢？

    “怎么了，不好吃吗？”朱秀清看着杨北北皱起的小脸，有些忐忑地问道。

    杨北北摇了摇头：“还是殷小琴的外婆做的好吃。”

    朱秀清可以忍受单方面的指责，但无法接受双方面的比较，没好气地嘟嘟喃喃道：“切，谁还没两样拿手菜啊！我做的红烧黑鱼和板栗烧鸡绝对比她好吃！她那两道，不过是最普通的家常菜而已！”

    杨北北再去殷小琴家的时候，指着桌上的糖醋藕片和酱黄豆，望向殷小琴的外婆：“奶奶，这两道菜，您到底怎么做的呀？为什么我外婆就做不出来这个味道？”

    殷小琴的外婆笑得格外开心，招了招手把杨北北带到厨房，给她看自己的调料：“做糖醋藕片的时候，要放2勺糖和3勺醋，比例要对，小琴喜欢脆脆的口感，所以，每次我都会把藕片先焯水2分钟，然后……”

    杨北北带着殷小琴外婆的家传菜谱屁颠屁颠地回了家，一字不差地告诉了朱秀清。朱秀清说：“那我再试试？”

    第二天，杨北北在朱秀清期待的眼神中尝试了一下改良版的两道菜，味道确实有些相像，但始终没有殷小琴家的好吃。自此，杨北北再也没有向朱秀清点过这两道菜。

    多年以后杨北北才领悟过来，那两道家常菜里，饱含了殷小琴外婆的爱。她也是在多次摸索和尝试中，找到了殷小琴最喜欢的味道，不厌其烦地做了成百上千次。那味道是精益求精的习惯，是舐犊情深的关怀。

    殷小琴一家在杨北北上高中后搬离了镇上，自此杨北北再也没见过殷小琴的外婆。杨北北工作后，有一次和杨雪在电话里告诉她，殷小琴的外婆得了老年痴呆。杨雪的语气里充满感慨，那样一个干练的女人，最后怎么会变成一个生活无法自理的老人，果然人还是不能太勤快

    杨北北无法想象，那个一脸慈爱告诉她怎么做菜的老人，现在的脸上只剩下呆滞的表情，眼里可能再也没有自信的光芒了。挂断电话，杨北北下意识地点开殷小琴的朋友圈，置顶的那一条是殷小琴晒的美食照，桌上摆满了各种令人垂涎欲滴的菜肴，但已经看不到那两道家常菜的踪迹。看来殷小琴已经完美继承了自己外婆的手艺，而有些喜好也确实会随着时间的逝去而改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