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狼
恍惚间,林莫感觉有丝丝凉风正在耳旁吹过。
一股强烈的腥臭味混着刺鼻的某种味道,以非常强势的方式压在胸口最为疼痛的地方。
拔箭,并不是一气呵成的。
是十分缓慢的过程,林莫感觉眼前只有黑暗,到底是自己瞎了还是根本睁不开眼,林莫在内心疼得深深呼救。
真的太疼了,每一秒都难以忍受。
死了吧!
给我死的一个机会!
可好像上天并没有听到她的请求。
疼痛到极致后便晕了过去。
偶尔有水经过她干枯的嘴唇,像完成任务,大部分都没有真正流进她嘴里,大概只要她能勉强活下来,一切都可以省略。
暗无天日,某种程度上,林莫逐渐明白自己躺在一个黝黑无光的牢中。
身上一切都变得油腻脏乱,头发最痒时林莫可以直接扯下几缕发丝。
伤口腐烂发臭,溃烂后又会有人来上药。
反反复复,林莫看着一双眼睛冷漠的藏在黑暗中,始终盯着她,好像在等待她投降,崩溃嘶喊或是求饶,可是她没有。
最痛苦的时候已经挺过去了,此时不过是身体最为虚弱腐败而已,有很长一段时间,林莫感觉自己太累了,每次搏斗,她好像都带着必死的决心,可是她并没有得到痛快的解脱。
不能死,在某些时刻,好像是一种诅咒。
尤其是面对敌人时。
身体不能动时,林莫在脑海中不断思考着那些需要花费很多时间弄明白的问题。
兵法,疑难病症,留在脑海中的问题,像河中偶尔能摸到的石头,每一块,都能引着林莫度过艰难的一日又一日。
随着伤口愈合,变成一个难看的伤疤时,林莫感觉那个人,要来了。
齐青曾经训练过她,在无数日子里,不断的去坚持学习,最终都会在某个时刻,形成一种判断。
而这种判断,很多时刻都需要这些训练来支持。
如今,那个人来到了她面前。
一张肃静的脸,锋利眉峰一侧有一条被划伤的痕迹,眉峰被隐约截成两段。
他的眸子深邃如夜空,古铜色的脸庞上鼻梁高挺。
“看够了?”那人审视着林莫一副不卑不亢的神情。
林莫不在乎道:“看清楚些,到时候别杀错了。”
“哼,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要杀我。”那人嗤之以鼻道。
“为何不杀你?”林莫平静道。
“我救了你!”
“那又如何?”林莫冷淡道。
那人听了,缓缓走近了些,一只脚直接踩在林莫受伤处,胸骨已经压闷刺痛起来,林莫那张不苟言笑的脸上不经意露出了一丝笑容。
很好。
看到林莫竟还能笑出来,那人脚步一顿,有了几分僵硬。
见过很多不怕死的,眼前这个并不例外。
退了几步,蹲下后,那人注视着林莫残破不堪的衣物后便转移了目光投向。
有过某一刹那,箫箫想要了她这条命,毕竟,她折了自己最爱的马。
如今,她命拣回半条,还死不甘心想继续杀自己,这样的人,留着做什么?
可正是这样的人,是箫箫所需要的。
颜真的头颅被送到齐齐左部落,本想让两个部落结盟不成,再将眼前这个摇摇欲坠的齐国也搭上时,没想到一切没按照他所想的,齐齐左部落很快又立了一个大汗,并按照之前老可汗的要求,娶了纳什撷公主。
而他已经无形将自己暴露在外了。
齐青回去后制定了一系列的追踪,将他暗地里打的狼狈不堪。
半年过去了,此时他已经退无可退,准备带领所有人先回最初的地方。
一个多月后,箫箫将遣散后大部分人,带着仅剩一些人回到了一处僻静山谷中,这里有草场,也有干净的水流,最重要的是,这里有一处神奇的温泉。
林莫躺在一处屋中,看着外面的风景。
来这后,照顾她的是那个人名唤箫箫的妹妹,叫月儿。
月儿一进来便看见林莫已经睡醒了,端着一大盆羊肉走过来,“莫儿!”
看见月儿眉眼弯弯的样子,林莫无动于衷。
但是月儿并不会生气,此时她为林莫调整了一下靠背角度,让林莫好半坐在床塌上吃东西,将矮小案桌放置在林莫眼前,月儿还会在案桌旁摆上一盏新摘的野花。
每日都是肉,尽管月儿将肉变着方法做,时间一久林莫看见肉都有些反胃了。
见林莫不肯吃,月儿将肉骨头剔出来安抚小猫一样,将汤勺舀着汤肉递到林莫嘴边来:“啊——莫儿——”
林莫面无表情将月儿手中的汤勺一把推开,断然道:“我不是你喂的阿猫阿狗。”
月儿抿了下嘴唇,有些委屈的去将汤勺拿起来转身离开了。
没走几步,箫箫便出现了,看着月儿脸上没有笑容,走近了,有些严肃道:“又受气了?”
月儿偷看了箫箫一眼,赶紧摇了摇头。
箫箫伸手拍了拍月儿编着小辫子的脑袋,安慰道:“别管她了,你想养什么告诉哥哥,哥哥给你打来养着。”
月儿有些生气道:“哥,你也觉得我对她像对小动物吗?”
“不然呢?你对她那么好干什么?她算起来不过是我俘虏,随时都可以拿来杀掉。”箫箫满不在乎道。
“你想让人归属就不要老是俘虏俘虏的,她可犟可犟了。”月儿争论着,圆溜溜的小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好好好,不说了,这几日你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多去泡泡温泉好吗?”箫箫立即不抗辩了。
“我可以带莫儿去泡吗?”月儿眼巴巴看着箫箫。
“她伤口无碍的话…”箫箫不太放心。
“无碍,我看过了!”月儿急忙道。
“你又看她身子做什么?”箫箫拧眉道。
月儿反驳道:“检查她伤势当然要看了,都是女子有什么?那来这儿马车上不来莫儿不也是你抱上来的?”
“反正你跟她保持点距离,如果她要是伤了你,我是铁定会要了她的命。”箫箫说完有些气呼呼的走了。
隔了一日,林莫被月儿催着被扶着出来屋子。
一路上,箫箫走在最前面,时不时回头满脸不耐烦等着,而月儿总是迁就着林莫的速度,走路缓慢,最重要的是,林莫感觉自己气喘吁吁的。
好不容易来到温泉,林莫已经感觉整个人昏昏沉沉了。
箫箫看着林莫这般模样也放心走远了,找了一处休息。
泡进温泉里,那温热液体只压没心脏的位置,林莫一下子便感觉心脏突突要跳出去,月儿感觉将林莫扶起来些靠着一石壁陪在一旁。
很快,林莫便被这惬意舒适的温泉弄得昏睡沉沉的。
醒过来时,林莫看见月儿正在轻轻哼唱着。
那是林莫听不懂的曲调,悠扬婉转,旋律千转百回。
泡了温泉林莫感觉自己浑身都轻盈了起来,此时远远地,飘来了香味。
回去需要体力,此时泡完温泉后已经十分饥饿,月儿将箫箫递给她的肉先塞给林莫,然后再自己拿着吃。
吃着吃着,箫箫忽然站了起来,连忙朝着四处察看。
“怎么了?”月儿也慌张了。
只有林莫还在塞肉,看着他们两个人脸色越发不对劲,才道:“有追兵吗?”
箫箫摇了摇头,淡定道:“有狼。”
林莫脊椎一凉,月儿立刻将一生着火的树枝抽出来塞给林莫,腰间立刻掏出一把短刀来。
面对月儿突变的气势,林莫看了一眼箫箫,镇定道:“在哪?”
箫箫指着一个小山包,轻声道:“趴在那后面,不止一只。”
林莫看过去,盯了半天,才恍惚好像看见了一条狼尾巴,但又很快消失不见了。
“剩下的肉先别吃了,先退。”箫箫立即灭了火,将还未烤的食物暴露出来,引着她们后退。
“要尽快赶到有马的地方。”箫箫叮嘱着她们,眼睛死死盯着那一处。
三个人飞快跑下去,此时林莫一回头便看见了那山包后飞跃而出的三匹狼,它们第一时间便先到了那群食物处。
“哥哥,它们是饿狼吗?”月儿担心道。
“马群才失了两匹马驹子,它们看上去像是刚学会自己猎食的狼崽子。”箫箫吹了哨,他的马立刻赶了过来。
月儿被箫箫刚推到马上,便又去拉林莫。
林莫挣脱他的手,故作镇定道:“两个人马跑不快。”
月儿则一把要去抓林莫,林莫躲闪伸手反拍了马,大喊:“快去找马!”
看了一眼马跑起来的样子,林莫不由道:“你这马不行。”
箫箫看了一眼林莫,怒气就要从眼睛里喷出火来,语气压抑不住道:“行的被你撅了!”
“哦。”林莫立即道。
三匹狼越发近了,那速度快的简直让人心惊。
林莫第一次见到狼,不算很大,但那双眼好像凝着光,对视上的那一瞬间,就能被震慑住。
箫箫将身上的短刀递给林莫:“拿着,刺狼的下颚。”
林莫接过,看了他一眼,道:“你还有没有什么话要跟月儿说的?”
箫箫听了劈头盖脸对林莫怒道:“老子才不会死!”
下一秒,三个影子直接扑了过来。
近距离斩杀,林莫不敢有丝毫松懈,在恐惧面前,求生的意志强过一切,哪怕眼前是一头狼。
尖锐的狼牙能撕碎一切,林莫抵抗时,感觉浑身用力到发抖,就在狼牙已经逼近那一刻,林莫一只手松开,用尽最大的力气,将短刀插进狼的下颌处。
幸好皮毛不是那么深厚,一刀直接能插进肉里,往下猛地划开。
下一秒,林莫便感觉自己腿肚子好像被瞬间要断了筋。
呜—的一声,滚热的血从划开的缝隙滚落出来。
此时空中飞甩而来清响的套绳,一把套住了抓住林莫腿的狼,用力一拉,林莫感觉自己被拖着飞了出去。
套绳套住了狼后身,狼又死死咬住了林莫的脚。
抓紧手中的刀,林莫朝着自己腿上的狼头猛扎了过去。
没有扎到狼头,狼松开了狼牙,被套绳一直拖着,马上的月儿此刻奋力奔跑,直到套绳里的狼被拖死。
林莫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伤痕累累的箫箫,徒手打死了一头狼。
月儿将林莫扶到床塌上,揭开了那腿上的咬痕,像两颗冒着血的窟窿眼。
箫箫站在屋外将捣好的草药递给月儿,月儿将草药捣成丝一般的絮状轻轻摊开,薄薄如一层绿纱覆盖在伤口处,然后再用粗布盖上,再用马尾丝揉成的细长绳子系住。
整个过程,月儿都做得十分细致。
“还痛不痛?”月儿包扎后问林莫。
“不痛。”林莫淡淡道。
月儿听了立即对着屋外的箫箫说道:“哥,你多学学林莫,受那一点伤在我面前叫得响。”
“闭嘴!”箫箫气愤不已。
月儿笑了,林莫也忍不住抿了下嘴。
月儿看见了,指着林莫的脸,小声道:“莫儿你笑了。”
林莫又收紧了笑容。
脚伤了也不妨碍月儿拉着林莫去放羊。
林莫第一次感受到大草原那种无边宽阔,整个人身在其中时,是完全坦然与自由。
羊群里需要去驱赶,等它们吃草时又要警惕四周是否有狼群。
赶完羊回去,林莫便看着箫箫将那些凶猛的狗喂饱了去守羊。
饿了,任何东西吃起来都是香的。
肉类的确让林莫感觉身体好了起来,虽然每次箫箫把肉堆在盆中推到她面前时,林莫内心会不由自主的抗拒。
晚上短暂,白天很长,林莫很喜欢夜晚时看着月亮。
月儿有时也不睡觉跟她一起看。
月儿:“你知道‘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是何意思吗?”
林莫有些诧异看着她,“你怎么会读这些?”
月儿有些感伤道:“从前阿爸请过一个夫子教过哥哥,有一次我在夫子的案桌上看到了这句话,因为我只认识‘月’,便问夫子那句话为何意?”
“夫子没告诉你?”林莫问。
月儿摇了摇头,“夫子说,月儿还小,这些不用明白。”
林莫:“你也没问过你哥?”
月儿:“哥哥功课差得很,字都认不全,阿爸为此经常揍他。”
林莫:“为何你阿爸要让你们学习中原的文字?”
月儿:“阿爸没有按照群落与群落之间的规定,婚姻互通,找了自己喜欢的姑娘,所以被群落驱赶了出去,为了谋生,在边关城池当了商客,如果不懂得中原文字,那么他买卖便会受到阻碍,阿爸想哥哥将来也能从商,从商便要先懂得认字,那个夫子当时也是看中阿爸这份固执,同意当了哥哥的夫子,虽然哥哥字不识很多,但夫子教了他很多其他东西。”
“比如?”林莫好奇道。
“人与土地的关系,如何垦荒,什么样的土壤适合种植什么。”月儿回忆着。
林莫拧着眉,这狗屁夫子该不会是什么骗子?这都教一些什么东西?
林莫收敛了一下思绪,继续问:“那夫子叫什么?”
月儿捧着脸,笑盈盈道:“郑啸,所以哥哥中原名字也取了一个箫。”
林莫听了眼皮一颤,是这个王八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