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元丹徽
柏水位于南哭河与十方湖二水之间,与大陆中心的长生塔隔湖相望。
按道理来说,占据着这么好的地理位置,这座城池应该很繁华才是,但事实其实不然。
柏水是一座再普通不过的小城,巨石垒起的城墙不知经历过几多风霜,斑驳而冷硬。未化的积雪堆积在道路两侧,扫雪时洁白的雪沾了棕褐色的土色,高洁的白被玷污,显出几分可惜。
元春叶最终还是骑着毛驴来了柏水。
她不大想做降妖除魔的大英雄,她与这个世界的联系只能建立三百天,对它没有多深刻的责任感。
只是从那个潮湿的梦境中醒来后,耳边好像一直有个声音告诉她“必须去”。
必须去柏水,那里有很重要的东西。
她强迫自己忽视,但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
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小毛驴已经沿着南哭河北上了。
柏水是一座不太繁华的小城,但同时它也跟其他普通的城池一样,自给自足,四季平淡,民风淳朴,政通人和。
但是显然,略显空荡的长街昭示着最近城里的不寻常。
街上行人大多是老弱妇孺,年轻男子寥寥无几,几队训练有素的官兵沿街巡逻,整齐划一的步伐给沉重的冬日带来几分安心。
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这些官兵全部都是中年男子,至少四十岁朝上。
外乡人的到访多少令城门的守卫感到诧异,这时节关于柏水的奇闻应当已经传出去了,城守大人早已向各城发出檄文通知近日不要入城,这时居然还有人要入城。
“姓元?是芦洲元氏仙家派来的人么?”守卫端详少女递上来的文牒,“是鱼城人啊,那便不是了。”
元春叶心头一动,摸了摸手腕上的木镯,想到了昨夜那个大雨瓢泼的梦。
芦洲元氏,在原书里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过这个家族的人,却又无处不在,她这些天也总是听见这几个字。
她不动声色地往前靠了靠,好奇道:“听小哥这意思,芦洲元氏会有人来吗?”
守卫将通关度牒还给她,大方地回答了她的问题:“城中近日不太平,城守大人向仙门发了求助文书,说是会有芦洲元氏和太华剑宗的仙人前来,估摸着也就是今天到了,命我们多多留意呢。”
她把文牒塞进包袱里,牵着毛驴的缰绳,用手指指城门后:“那这位大叔,我现在能进城吗?”
国字脸的守卫皱眉认真思索了一阵,认真道:“城守大人说城里不太平,近些日子不能让外头的人轻易进城。”
这便是拒绝的意思了。
“城守大人说不能让外头人轻易进城?”元春叶挑眉问道。
“正是如此。”守卫十分笃定,他黝黑的皮肤在冷风中晾了大半日,起了些干燥的皮,嘴唇更是皲裂了几道小口,十分辛苦。
“哦~”元春叶了然地点点头。
她从包袱中取出从客洲带来的小金桔,递到守卫面前,乖巧道:“大叔,吃几个小金桔吧,客洲特产,皮薄汁甜,止渴生津,润肺养胃。”
鹌鹑蛋大小、圆润饱满、色泽橙黄可人的金桔安安分分地躺在少女纤细的手掌心,漂亮得引人食指大动。
见守卫目光有一瞬间的闪烁,元春叶适时地添上一把火:“大叔吃吧,我看您嘴巴都干得起皮了,一口咬下去全是甜甜地汁水,超级解渴!”
她将金桔往他眼睛底下又递了递。
守卫偏了偏头,忍了又忍,眼睛却不受控制地往那只手掌上落去。
他最终忍无可忍地咽了口口水,他不是不知道这小巧诱人的金桔背后藏着一个拙劣的陷阱,但是它确实太诱人了,甚至还散发着清甜的香气。
守卫认命的捻起一颗金桔,确实如同少女所描述的一般,汁水四溢,口齿留香。
果然,下一刻,少女狡黠的声音响起:“守卫大哥,你们城主只说不可轻易入内,也没说完全不许进城呀?对吧。”
他下意识想反驳,却发觉对方说得好像是对的。
元春叶察觉到了他的动摇,故技重施,循循善诱:“而且你大叔你看,我早已听说了,城中出事的多是成年男子,我是个女孩子,必定没问题的。”
最终,元春叶用六个金桔换来了进柏水城的机会。
城中百姓的生活多少还是受了些影响,北风中的长街略显萧条,青白色的石板与鱼尾灰的天色遥相呼应。
城中设有面向长生塔的祭坛,有几名妇人正在为祭坛补充新的祭品,点上新的线香。
沉默数千年的高塔俯视了这座小城数千年,如今柏水遇到了一些小小的问题,居民们只能向它寻求庇护。
十方湖非常非常大,十方湖在地图上的占地面积就极为广袤,足足可比拟十几个柏水,名字说是湖,实际上更像一片内陆海。
水面一望无际,烟波浩渺,茫茫湖水泛着氤氲水汽,迷蒙平静。长生塔的外形并没有特别精致辉煌,古朴庄严的飞檐沉淀了千年的风霜。
直通云霄并非夸张地形容词,而是写实的描述,长生塔与千尺之上的云层融为一体,与苍穹比肩,俯瞰芸芸众生。
它好像很死板,又好像再无声的讲述一些与这片大陆有关的传奇故事。
百闻不如一见,只有亲眼见到这一幕,才能体会到直击灵魂深处的震撼。
但除了震撼之外,还有一丝不知从何而来的熟悉感,但元春叶确认这是自己第一次见到它。
“道友!请等等!”
元春叶正寻找着落脚之处,陡然听见一道清凌凌的呼唤声。
不明所以地回头去看,只见一名紫衫女子牵了一匹马朝自己走来。
她说不清自己这一刻是什么感觉,只是笼在袖中的手指突然不由自主地虚虚勾了一下,像是想要勾住什么无形的线。
她忽然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心里总是会出现一些很奇妙的感觉,明明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飘渺非常,可有一个意识在冥冥中告诉她这些感受都是真实的。
比如必须要来柏水的念头,比如见到长生塔的熟悉感,再比如此刻。
来人年纪很轻,比她大不了几岁,紫棠色的衣裙上绣了素白梨花,与她的气质十分相称,她生得很好看,举手投足间不经意显露出良好的礼仪教养。
秾纤得衷,修短合度,像她经过蝴蝶谷时见到的一丛幽兰。
按照元春叶的经验来看,她应该身份不俗。
她走上前,温尔一笑:“这位道友,我喊了你好几声了。”
“道友?”元春叶微讶,“阁下是在喊我么?”
紫衣少女浅浅笑了一笑,道:“对啊,道友是自太华剑宗来么?是哪位掌门爱徒?”
元春叶摇摇头:“阁下许是弄错了,我并非太华剑宗的人,我也并非修士,阁下这声道友我不大担得上。”
她显然也有些惊讶于得到的回复,灿亮的双眸带着些困惑:“真的么?”
她靠近了小半步,定神认真感知了一下什么,面上愈发惊讶了些,自言自语道:“居然没有灵力……”
“抱歉,姑娘,是我一时激动弄错了。”她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的失误,指了指元春叶的手腕,道:“方才在城门口见到姑娘手腕上的护灵镯,我以为姑娘是太华剑宗的弟子。”
元春叶霎时明白了原因,微微摇头:“没关系。”
“护灵镯是我族中长者所制,后来被太华剑宗买了去,我方才在城门口见到姑娘腕上戴了护灵镯,故而误会了。”
族中长者?她想起守卫说的这两天柏水会有芦洲元氏的修者过来,想来就是面前这个少女了。
“虽然我不是太华剑宗的弟子,”元春叶将袖子摞上去一些,露出腕上哑光质感的木镯,“但它确实是太华剑宗的弟子赠与我的。”
这名紫衣女孩确实是芦洲元氏之人,身份也的确大有来头,她是元氏现任家主的独女,芦洲元氏的嫡长大小姐,元丹徽。
她独自在外游历,路过柏水时听闻这里出了事,便向家族请示前来处理。
元春叶没有多少意外,她通身宛如谪仙的气质一看便知是底蕴深厚的世家才能培养出来的。
她只是有些哭笑不得,刚来到这个世界时,她以为自己离书中真正的世界很遥远,但每次总能碰见一些不同寻常的人,比如太华剑宗的首席大弟子,比如眼前芦洲元氏的大小姐,都是大仙门的天之骄子。
“梁师兄?”坐在她对面的元丹徽十分有兴味,同时还有几分错愕,“元姑娘是说你碰见过梁恨冬梁师兄?”
元春叶删繁就简地同她讲了讲护灵镯的来历,元丹徽的反应与她料想的大差不差。
下一刻她掏出的东西令对方更感兴趣了:“云秀笔?百灵书?”
“原来元姑娘身上有这两样东西么,难怪我总觉着姑娘身上的气息熟悉非常。”
元春叶抿唇笑笑说:“这也是梁恨冬送给我的。”
元丹徽闻言弯起嘴角,若有所思地笑了一下:“看来元姑娘对梁师兄来说十分重要。”
这句话着实出乎了元春叶的意料,她愣了好一下才摆手道:“……并非如此。”
“云秀笔和百灵书的来历我知道,”元丹徽道,“七年前梁师兄曾来芦洲元氏族学修习过一段时间符阵之道,梁师兄于剑道之上天赋惊人,在符阵之道上却总有些不得要领。”
她回顾着一些有趣的往事:“那时梁师兄才十四五岁吧,很是年轻气盛,有股不服输的劲儿,在族学的几次小比中落了下风,他气馁了好一阵,之后日日勤学苦练,起早贪黑,生生在最后一次大比中得到了头名,云秀笔和百灵书就是他那时得到的奖励。”
“云秀笔和百灵书是我曾祖母研制出来的,在藏宝阁里放了几百年,极是珍贵,梁师兄那会那么拼命也是为了得到这两样东西。”
“他那段日子宝贝得不得了,我找他借他都不大肯给呢。”
元春叶呆了大半晌。
她知道这两样东西十分珍贵,却没想到这背后还有这么一段故事。
而且元丹徽所描述那个有些“争强好胜”的梁恨冬是她从没见过的,原来他也曾经那么有少年气,有凌云之志,许人间第一流。
她在脑海里想象着他十几岁时的样子,大概会束着高高的马尾,同现在一样爱穿玄色衣裳,只是不如现在这么沉闷,多了些少年意气,同许多年龄相仿的少年人一起听学,会为了考试名次不好而垂头丧气。
她突然想起来,距离他们分开已经快一个多月了。
算算日子,他们这会应该刚到岭南不久,岭南赵氏是传承了数千年的医修世家,于医道上独步天下,必然能治好他溃散的经脉。
元春叶没想到的是,他们的重逢会来得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