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长生塔
云乡最北边是一片山脉,群山连绵起伏,云雾重重缭绕,积雪终年不化。
最高的山峰位于山脉群的东南方位,高耸入云,直插云霄,无人追溯在久远的从前它到底叫什么名字,后来太华剑宗迁宗此地,这座山便被命名为太华山,而这片广袤无垠的山脉亦被世人称为太华山脉。
太华山巅是云乡之上第二高的所在,最高点在大陆中心的十方湖中,是一座叫做长生塔的高塔。数千年前,仙门最鼎盛的时期,上百家大宗门联合,在大陆正中心修建了一座高塔,并将其命名为“长生塔”。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
每个修士都想登上白玉京,一睹仙人风采,但直至灵力耗竭,仍然没有人真的叩开那扇通向十二楼五城的门。
据说长生塔有几千层,半数隐匿在云雾中,如果碰上万里无云的好天气,在太华山上能看见长生塔的塔尖。
梁恨冬每次受伤都要静养一段时间,有时是几天,有时是半个月,他的恢复能力惊人的好,不论多重的伤,在受到良好照料的情况下,最多一个月就能恢复得八/九不离十。
凭借着这一点,他才能在每次面临危险时无所畏惧——只要不死,他就能以短于常人数倍的时间痊愈。
师父说,他的体质天生就是修炼的料,若是早生个几千年,说不定真能摸到无数人向往的那条线。
伤后休养的时间是梁恨冬最闲的日子。他平素沉迷修行练剑,又要兼顾满门师弟师妹,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难得地有些闲暇。
那时在太华山上,他时常看见长生塔。
此时天气也十分不错,万里长空一碧如洗。梁恨冬坐在窗前,向北望去,长生塔若隐若现,非常非常之模糊,但他知道那座塔定是如一柄长剑一般直刺苍穹。
“居然能看见长生塔呢,今天的天气真是好得出乎意料。”脆如铃铛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来人递上一碗热腾腾的汤药:“大师兄,喝药了。”
“阮师妹,”梁恨冬接过药一饮而尽,“小叶姑娘醒了么?”
阮幽草秀气的眉头微蹙,语气不大欢欣:“还没呢,大夫昨日说大概就是这两天了,但今天也一直没醒来的迹象。”
距离双头鸟来袭的那夜已经过去了好几天,满街的断壁残垣都被清理完毕,客栈和其他被毁的建筑都在修葺中。
那天晚上人们跑得及时,加之双头鸟的攻击及时转移了目标,百姓们并没有严重的伤亡,只有一些人在奔逃中因推搡造成的小伤。
原先客栈里的旅客被安排到了新的客栈,一应费用由官府承担。
官府的人面对妖兽束手无措,收拾残局却是一把好手,几天过去便焕然一新。
击杀了双头鸟的人伤得最重,现在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梁恨冬那天被房梁砸到,也受了些伤,也不知道算不算运气好,那根房梁砸的位置很刁钻,没有造成后果严重的脊椎骨折。
他的内伤确实严重,但休养几日之后已然恢复了许多。
阮幽草和裴翛早已习惯了他的恢复能力,大师兄的恢复能力远超常人,这是太华山上众所周知的事情。
只是他腿上的伤加重了许多,原本快要愈合的腿骨不禁折腾,又断开了,难得地恢复了慢了些,暂时还只能借助轮椅行动。
“那几个人还在外面么?”
“昨夜离开了,今日一早又来了,他们守在小叶姑娘房门前守了好多天了,若不是有裴师弟震慑他们,怕是都要直接冲进去了。”
“那便随他们去,等小叶姑娘醒来由她自己做决定。”
梁恨冬推动前两天官府送来的轮椅,道:“阮师妹这几天忙着跟官府交接,还要照顾我和小叶姑娘,也是辛苦了。”
阮幽草上前替自家大师兄推轮椅,闻言连忙道:“大师兄言重,就是熬两服药的事,很简单的,至于官府那边也都是些小事。”
“那就好。”
那天对付双头鸟的收尾由阮幽草和裴翛完成,其后跟姑苏官府的一些交接事宜也由他们处理。太华剑宗的弟子并不是娇弱无能之辈,他相信师弟师妹们能把事情处理好。
“劳烦阮师妹,推我去隔壁看看小叶姑娘。”
“好,大师兄。”
出了房门,果然看见几人侯在廊侧。
裴翛抱剑立在门前,不用刻意做任何动作,他通身阴沉如有实质的冷郁气质足够让旁人不敢靠近半步。
那几人见阮幽草出来,马上朝这边围过来。为首的妇人声声泣血:“仙子!仙子!您就行行好,让官府通融一二吧,可怜我家大郎才二十有三呐……”
“大郎还这么年轻,若是、若是被判了斩刑……可如何是好呀……”
泣涕涟涟,苦苦哀求,端的是为爱子奔波愁苦的慈母形象。
裴翛率先他们一步挡在二人面前,扑上来的几人生生止住了脚步,只敢在一丈之外苦苦央求。
阮幽草莞尔一笑:“大娘,您家大郎偷了双头鸟窝里的蛋,引来妖兽袭城,险些让城中百姓承受惨重的后果。大秦律法写得明明白白,因个人原因招致妖兽入城者,按律当斩,他违背的是大秦国律法,大娘您应当去求王法通融,而不是来找我们。”
她长着一张和善可亲的圆脸,颊侧还带点软嫩的婴儿肥,说出来的话却外软内刚,不容置喙。
事发之后,他们原本以为双头鸟是被人刻意引到这来的,调查一番才知并非如此。
一名姓陈的商人数日前行经百里之外的大临山,偶遇一面悬崖的树上有一巢巨大的鸟窝,陈大郎猎奇的心思作祟,便爬上去看了看,只见大如屋顶的鸟窝中摆放着几枚洁白无瑕的蛋。
商人重利,一观便知奇货可居,当即便将几枚鸟蛋装进包袱里带走了。
于是引来一桩飞来横祸。
这片大陆上妖鬼横行,为了保护百姓,几个国家在这方面出奇的统一,但凡有人因私人原因招致妖物入城者,斩立决。
陈大郎的父母掏空了所有家底与官府周旋,姑苏官府略松了松口,只说若是能让这边的几名仙人宽恕,他们便可从轻发落。
彼时梁恨冬淡淡道:“妖是小叶姑娘冒死除的,此事得过问小叶姑娘的意思。”
太华剑宗以护佑苍生为己任,但并不是不分曲直黑白地保护任何一个人,如陈大郎这种为一己之私让一城百姓险些受难的人并不在他们的保护之列。
更何况,这次事件中唯一重伤的人都还没醒来,他们更没理由去宽恕陈大郎。
梁恨冬坐在窗边,眺望遥远的长生塔。
长生塔的影子很朦胧,因为距离太远太远,导致它近乎隐匿在苍茫的天际。
但修士的视力异于常人,故而他能分辨出那一粒灰影。
修士的耳力亦十分敏锐,故而他也能听见身后床榻上绵长的呼吸声。
很轻,很细。
呼吸声的主人已经昏迷了数日。
太华剑宗自迁宗起在极北之地休整了上千年,修士并非长生不死,原本所剩不多的修士在漫长的时间里渐知天命。
剑宗最终于十六年前再次开山收徒,因可供使用的灵力有限,只陆陆续续收了一批天赋根骨极佳的弟子。
梁恨冬是第一个,也是天赋最好的那一个。
他四岁拜入太华剑宗大掌门座下,师父的要求极其严格,此后将近六千个日夜,夙兴夜寐,宵衣旰食,时时与太华山上的风雪为伴。
后来山上的师弟师妹越来越多,渐渐地,教导师弟师妹的重责也落在了他身上。
再后来他开始下山降妖除魔,于是肩上又多了一道名为护佑苍生的责任。
无论是在秘境试炼里还是在除妖历练中,但凡是危险到来,他永远是站在最前面的那一个。
远眺千里之外的长生塔,静静地听着房中的呼吸声,他脑海里浮现出那天瘦弱的少女飞奔而来的身影。
那天晚上为了制止双头鸟对百姓的攻击,他借力挪动到窗边,扔出一盏油灯吸引了它的怒火。
双头鸟的攻势转向他时,他预想了很多种结果,或许他会再次身受重伤,或许阮师妹和裴师弟会及时赶到,又或许最严重的后果,他会死。
少女跑过来的身影一点都不英勇,反而称得上狼狈。
温和到近乎淡漠的眼神落在远方。
天色晦暗了许多,长生塔的虚影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