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入梦
“面粉?”旁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这是什么章程?”
“洒面粉?莫不是仙门近来新研究的术法?”
“这能有用吗?这妖怪看着如此可怖……”
“若是有太华剑宗的仙人就好了,我听说他们除妖只一剑便能杀了任何骇人听闻的妖物!”
“哇——!”伙计正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便听身边人群一片哗然,他往那处一看,只见一道火苗不知从何处被扔出来,火苗碰到包围住双头鸟的“面粉雾”,竟瞬间引起了雾团的爆炸!
爆炸的威力不容小觑,双头鸟全身好几处被炸得血肉模糊。
爆炸本就对双头鸟造成了巨大的伤害,而残留的火星引燃了它的羽翼,火舌一寸寸舔舐上它全身的黑羽。
“面粉雾”中的鸟妖叫声惨厉,毫无章法地挥动着翅膀,却引起燃烧的粉末流动得更快,终致火势愈大。
它吃痛挣扎,欲飞出火海,翅膀却已经被熊熊烈火吞噬蔓延,无力支撑起它的飞翔,只能在火雾中叫嚣,无法挣脱。
匆忙赶回的阮幽草和裴翛看到的就是这个画面。
今夜他们为了收服厉鬼布下了隔音阵法,没有听到这边的动静,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那只厉鬼已有将近千年的道行,他们解决厉鬼很是费了一番大功夫,一切平息之后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时辰。
隔音阵解除后他们才听见远处妖兽的叫声,当即意识到大事不妙,出门后亦碰见了在门外焦急等待了许久的前来报信的官兵,听明了事态后他们甚至顾不得宗门不能在凡间地界御剑的规矩,一路御剑疾驰而来。
大师兄灵力尽失,自是无法与妖兽对战,其他人更是手无寸铁,如何能招架得住狂暴易怒的双头鸟。
阮幽草本想着她先前给小叶姑娘的那些符咒里有一些防御符咒,若是使用得当可抵御一时,只要撑到到他们赶到便可化解困境。
她没想到的是自己只预料到了前半部分,防御符咒确实派上了大用场,抵御了数次攻击。
然而那名身材瘦小、一丝灵力都没有的凡人少女,居然用一种她闻所未闻的方式,击败了并不弱小的妖物。
元春叶自己都没想到自己居然能有杀妖的一天。
火焰正熊熊燃烧着,烈焰中的双头鸟已经被烧得奄奄一息。
当然,她也好不到哪去。
危险已经解除,一些在混乱中被忽略的东西突然如同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涌来。
比如体力耗尽的虚脱,微微打颤的双腿,火焰燃烧带来的灼热感,墨色夜空中的星辰和弯月亦落入她的眼瞳。
以及……刻意被忽略的伤口。
方才兵荒马乱的,她没时间顾及后腰处的伤,此时才感受到身下已经一片黏腻,她一身布衣几乎被鲜血浸得湿透,腰后那道被撕裂的伤口仍在血流如注。
刺骨的痛感如同一缕缕丝线,深入进全身每一处神经,反客为主地占据所有感官。
她已经连呼痛的力气都没有了。
视线里阮幽草满面慌张地朝这边飞奔而来,口中呼唤着什么。
眼睛阖上之前,她仿佛自朦胧中看见了另一道浑身鲜血的身影。
与此同时,耳边传来幽远而缥缈的声音,似是从八荒六合之外传来:“梁恨冬……我好痛啊……”
……怎么是她自己的声音?
她没有说话啊……是幻觉么……?
元春叶又变成了一个很小的东西。
她看不见自己到底是什么,只知道很小,被人揣在手心里。
她能感觉到来自那人手心的温度,温暖、亲切,令她想要靠近。
她的视线随着这人的脚步而变换。
这里还是在太华山上。
她看见了宽阔平坦的演武场,亦有数不清的琼楼玉宇、宫殿楼阁。
长青的灵树在大雪纷飞的时节依然青翠挺拔,大雪压枝,叶未弯折。
她隐隐约约猜到这是个女孩子,因为她在雪地里行走时发出了一点细细的喘气声,听起来年纪很轻。
她们大约是爬了很高的山,从半山腰到接近山顶处,从山南到山北。
她们最终来到了一处院子前。院子看着不大,亦算不上精致,大概是主人不喜吵闹,这处院子远离太华山上的建筑群,孤零零的在一处悬崖边上。
风大雪冷,院子是这片后山唯一没被积雪覆没的物体,看起来好不冷清。
如果从高处俯瞰这片区域,会发现它像一只沉睡的野兽,蛰伏在雪山之中。
花了一个时辰爬了半座山的姑娘停在了门前。
元春叶心中纳罕,这姑娘方才顶着风雪一刻都不带歇的,必定是要去完成一件重要的事情,怎么站到门口了反而踌躇了。
院门半掩着,只轻轻一下便能推开。
透过缝隙能看见内里被白雪覆盖的、空无一人的院子。
这分明是一扇再普通不过的门,它甚至起不到任何阻拦的作用。
姑娘在门口静立了半刻,手都被冻红了,冰凉且僵硬,却没有再往前踏半步。
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墙拦在她面前。
或许是一种玄妙的心有灵犀,通过这姑娘手掌的温度,元春叶似乎感受到了她心里非常纷杂的情绪,不安有之,踟蹰有之,还掺杂着几分沉重的愧疚和悲伤。
……真的会有这么复杂的情感吗?
她最终还是没有推开那扇门。
门后之人像一捧白雪,叫她不敢触碰。
元春叶感觉自己被放在了地上。
她没来及认真看看对方的模样,只看见单薄的背影,细瘦的身躯在茫茫风雪里格外渺小,逐渐变成一个黑点,走向视野尽头,消失不见。
这下变成了她独自等在院子门口,她的视野变得很低很低,眼前是一层新雪。
等待的时间很漫长,梦境里的她不知疲倦,只能百无聊赖地数着面前飘落的一片片雪花。
良久之后,有一些细微的声音自门内传来,松软的落雪被重物倾扎,发出细碎的声音,还间杂着低沉虚弱的几声咳嗽。
有点……熟悉。
她心里隐隐约约有些猜想。
门被推开,入目首先是一张质感极佳的木质轮椅,玄色衣摆垂落在她面前,衣摆上沾了一些细雪,于是白的愈白,黑的愈黑。
面容苍白的青年看见了地上放的东西,眼神停滞了一息。
他知道这是谁放的。几乎他的视线落到这里的一刹那,元春叶便明白了这一点。
其实这念头来得很莫名其妙,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理解这些,但她就是知道,并且丝毫不必怀疑这些感觉的可信度。
青年嘴角勾起一抹似是而非的笑容,很浅很浅,浅到几乎让人察觉不到,他应当是为这份未署名的“礼物”而感到雀跃的,只是这些生动的情绪被他克制得极好,如同生怕惊动了一些不为人知的桃源。
他弯腰拾起地上的东西,他生的很高,同时轮椅对他的行动有些阻碍,做起弯腰的动作便显得有些笨重,好在他手指够长,刚好能够到。
他手掌的温度不同于方才那名女孩的温煦熨帖,有些凉丝丝的。
他很珍重地把“礼物”托在手掌心。
青年眉骨险峻,眼底有高山之上的皑皑白雪,亦有崇山峻岭中的黛色青山。
元春叶的视野一点点逐渐变高,直至与他齐平。
冰雪消融,山峦褪色,化作一面澄澈净透的湖水。
她在湖水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是一只……小雪人。
上次的梦境里,被摆在窗台上的那只雪人。
圆圆的,小小的,手法生疏稚嫩,实在算不上精致。
梁恨冬把雪人带回了屋子,将其安置在了窗台上。
这梦居然还是前后连贯的吗?还采用了倒叙的手法?
元春叶还想继续观察,却突然有一股力量牵引着她跌落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