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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3 章 0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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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三章

    扶薇踉踉跄跄地被拽下马车,站不稳惯性让她身子往前跌,撞进宿流峥的怀里。

    扶薇脸色微变,迅速用眼角的余光瞥了耶律湖生一眼,与此同时她立刻推开宿流峥,拉开与宿流峥之间的距离。她蹙眉斥责:“宿清焉,你发什么疯?”

    “我哥早死了。”宿流峥脱口而出。

    扶薇疑惑地打量着宿流峥。他哥?他哪来的哥哥?明明宿清焉是他,宿流峥也是他。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扶薇望着宿流峥的神情,心里生出莫名的直觉,好像他说的是真话。

    但是明显眼下情景不合适深究这些事情。

    耶律湖生脸色难看至极。他被撞得身上象牙银饰叮当作响,腰身也撞在了马车前板上,疼得他呲了呲牙。

    “你是什么人?”耶律湖生凶狠地瞪着宿流峥,将手搭在腰间佩刀的刀柄上。

    扶薇看在眼里,往前迈出半步,挡在宿流峥的身前。国事为重,她知道这个时候不该为了宿流峥一个人,去惹耶律湖生。可是护住他,几乎成为本能。

    扶薇沉声:“耶律,今日……”

    “她的男人。”宿流峥打断扶薇的话。

    耶律一双眼睛瞪圆,不敢置信地愤怒盯着宿流峥。

    扶薇也懵了。她转过身,气愤地瞪宿流峥:“你疯了?”

    话一出口,扶薇立刻意识到自己说了句蠢货。宿流峥哪里是今日才疯?他就没正常过!

    宿流峥伸手摸了摸扶薇的脸,皱眉道:“瘦了好多啊。”

    扶薇拍开宿流峥的手,“啪”的一声,异常响亮。

    宿流峥动了动手指,享受着手背上的酥麻。他上下打量着扶薇,视线落在她的腰身。

    “真的瘦了好多啊。本来就瘦,现在成纸片了。”

    耶律湖生的拔刀声打断了这不合时宜的对话。

    耶律湖生脸色铁青,愤怒道:“能迎娶公主,是耶律日思夜寐终于得偿所愿之事。可公主不该这样仗着耶律对公主的情分,做事不考虑,当众这般打我的脸!公主是想悔婚,还是要带个面首嫁给我耶律?”

    扶薇习惯了高高在上,即使最艰难的时候,也挺胸抬头,从不懂何为卑微。今朝却不得不放低了姿态,缓声低语:“耶律,这只是个可笑的意外。他脑子不正常,你不要和他计较。”

    宿流峥歪着头看向扶薇,发现她在用一种他没听过的语气说话。她在干嘛?求耶律湖生吗?

    扶薇一开口,耶律湖生的愤怒稍微散去些。他重新朝扶薇伸出手,笑道:“公主,你是我的人了。”

    “不可以。”宿流峥盯着耶律湖生递过来的手。

    扶薇刚要将手伸给耶律湖生,就听宿流峥这般说。扶薇顿觉头疼。她皱眉看向宿流峥,怒声:“你不要再胡闹了!来人!秋火!花影!把他弄下去!”

    你再这样,我可真的保不下你了。

    秋火和花影立刻冲过来

    (),想要拉走宿流峥。

    宿流峥低声咒骂了一句(),谁也没看清他是怎么动作,秋火和花影手里的长刀和利剑已经被他手中的刀折了刃。

    宿流峥轻飘飘地掷刀,刀尖刺进土中,发出一阵微弱却奇异的铮鸣。

    他掀起眼皮看向扶薇,道:“我不想伤你的人。”

    耶律湖生后知后觉地摸上自己的腰间,才发现自己腰间的刀鞘里面空了,佩刀竟是不知何时被宿流峥拿走。

    远处的军队赶过来。

    耶律湖生所带的军队也靠近,一时间剑拔弩张。

    扶薇抬眼望去,在为首的两个人身上多看了两眼,隐隐将人认出来。

    其中一个人是卫横,而另外一个人是……李拓?

    扶薇心中一瞬间涌起巨大的疑惑。

    李拓作为曾经的右丞,这些年辞官消失,他在做什么,扶薇很清楚,不过是奉了段琮之的命,去找二十多年前,掉进壶江的先太子。

    前些日子,李拓找到了先太子。

    那么李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扶薇心中一闪,忽然有了个念头——李拓说在壶州找到了先太子,就真的是在壶州找到的吗?

    扶薇慢慢转过头,将目光落在宿流峥的身上。

    卫横和李拓率兵到了近处,卫横抬手,令身后士兵按兵不动。他与李拓下了马,朝这边走过来。

    “卫横!”耶律湖生大声道,“你们北段是什么意思?难道议和书要做毁?重新开战吗?”

    耶律湖生被闹了个没脸。他本该冲扶薇质问,可毕竟是痴恋了多年之人,他舍不得,想给她留些脸面。正好卫横这个疆场上的宿敌赶来,才得以让他一腔怒火发泄出来。

    卫横笑了笑,道:“耶律晚辈,如你如愿,议和书销毁。今日的和亲亦作罢。”

    扶薇皱眉质问:“你奉了谁的命?”

    “新帝。”卫横转过身来,与李拓一起,朝宿流峥行礼。

    一片哗然,纵是往日里纪律严明,此刻众人亦是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我的天……”灵沼更是张大了嘴巴,惊愕出声。

    被夜影卫偷偷摁住的段斐盯着宿流峥,眸色几经转变。

    卫行舟回过神,走到父亲身边,诧异低声询问:“父亲,怎么回事?”

    卫横不答,而是望向扶薇,躬身拜过,再道:“还请长公主登车,立刻折返回京。”

    扶薇凝眉,慢慢消化着心里的愕然。只是一息之间翻天覆地,实在难以顷刻间接受现实。她眉头紧锁思量着,并没有去看身边的宿流峥。

    国事私事混在一起,她脑子里一片乱麻。她有些茫然,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做。真的就这般依言折返,任由两国交战吗?可若她不依言,今日已经将耶律得罪……

    扶薇正胡思乱想着,身子忽然一轻,人已经被宿流峥抱了起来。

    他单臂勒在扶薇臀下,将人竖抱在怀,另一只手将半开的车门彻底拽开,

    ()带扶薇登车。

    扶薇慌乱地去攀他的肩,转头看向他。她云鬓上的步摇晃动,流苏撞在宿流峥的脸上。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失声。更是急火攻心,一阵眩晕,头一沉趴在宿流峥的肩上,虚弱地昏了过去。

    昏过去的前一刻,扶薇心里想的却是——幸好上了车才昏过去,若是在外面大庭广众昏倒,可就太丢脸了。

    宿流峥转过头看向她,将她歪了的头摆正。

    扶薇听着辘辘车辕声,半昏迷中知道自己正在一辆疾驰的马车里。她努力想醒过来,却怎么也不能睁开眼。

    耳畔有人在说话,她努力去听,也没听清是谁在说话,更是听不清对方说了什么。

    扶薇好累啊。

    她放纵自己睡过去。

    扶薇彻底醒过来时,是被争执声吵醒的。这一次,她听清了,是段斐的声音。

    她拧着眉睁开眼,入眼是陌生的军帐顶部。她伸手支撑着坐起身,循声望向门口的方向。

    “阿斐。”扶薇虚弱地开口唤,声线沙哑。

    听见她的声音,外面拦着段斐的蘸碧和灵沼立刻进来。段斐也跟着冲进来。

    他直奔向扶薇身前,红着眼睛问:“阿姐你好些了没有?他们不准我进来看望你陪伴你!”

    段斐心里有愤恨。因为他不是皇帝了,所以这些低贱的丫鬟、侍卫都可以阻拦他了!

    蘸碧小跑着端来一杯温水递给扶薇。灵沼拿了软枕放在扶薇身后让她靠着。

    扶薇口干舌燥,双手捧着杯子喝了小半杯水,才觉得好些。她将杯子递还给蘸碧,慢慢抬眼看向段斐,她的眼中蓄满困扰。

    她还没来得及将段斐送走,龙椅上已经换了人,国有了新帝。她可以说服卫行舟隐瞒段斐还活着的事情,可是李拓、卫横,甚至是新帝已经见到了他……

    那种疲惫的无力感又来了,压得扶薇缓不过气,偏过脸去一阵断断续续地咳。

    “阿姐,”段斐掉下泪来,“你不要丢下我好不好?见不到阿姐,没有阿姐的日子,我是一日都过不下去!”

    扶薇又接过蘸碧递来的水喝了两口,缓了一会儿,稍微好些了。她才犯难地看向段斐,她现在自身难保,还要顾着段斐。扶薇低声哄着他:“别哭了。以后的路还不明朗,你好好待在秋火身边,不要乱走。若是遇到什么危险就不好了。”

    “阿姐,我就不能待在你身边吗?”

    蘸碧实在看不过去了。一向守礼法重规矩的她,突然哽咽地说:“主子身体都这样了,才刚醒。您能不能少让主子操心些?就算有什么事情能不能等主子好些了再说?”

    扶薇诧异地看了蘸碧一眼,蘸碧自知说错话,梗着脖子跪下,可她不后悔说这些话。这些话梗在她心里太久了。若不是段斐的拖累,扶薇的日子绝对不是今日这般艰难!

    扶薇想说什么,又没说蘸碧。

    外面有脚步声传来,紧接着是卫行舟压低声音向人询问扶薇

    有没有醒过来。

    扶薇摆了摆手让灵沼去将卫行舟请进来。

    卫行舟跟着灵沼进来,瞥一眼帐内情景,见段斐哭着、蘸碧跪着。

    扶薇看向段斐,低声哄着:“先回去吧。我和卫行舟要谈些事情。”

    段斐眸色转变,压下眼睛里的仇恨,瞬间摆出一张笑脸来对扶薇道:“今日是我莽撞了,阿姐好好休息。我都听阿姐的。”

    扶薇让蘸碧给卫行舟搬椅子,亦是顺势让她起身。

    卫行舟刚坐下,扶薇问:“现在……什么情况了?”

    “议和书撕毁,家父率兵摆阵,迎敌作战。”卫行舟顿了顿,“稍微休息两日,陛下回京举办登基大典。应该也会将殿下一块带回宫。”

    和扶薇猜得差不多,符合她昏迷前的情况。看来在她昏睡的这段时间,也没什么转机。

    扶薇轻叹了一声,有些感慨地自语:“我是真的不希望打仗。”

    她小时候经历过战乱流亡,白骨皑皑、哭啼不断,那样的日子实在是人间惨态。

    卫行舟点点头,安慰:“殿下,和亲本来也是只能解一时之急。我们与晋国早晚要开战。您不要……不要把责任都担在自己肩上。”

    卫行舟心中酸涩,勉强挤出丝笑来,再劝:“本来也不是所有武将都支持和亲议和,还是有很多有血性的将帅主战。如今撕毁议和书,臣心里也畅快!”

    扶薇知他故意安慰,她也勉强挤出丝笑来。她说:“这一路辛苦你了。”

    卫行舟别开眼去,闷声:“臣担不起公主这句话。不过有公主这句话,臣真的是……”

    余下的话,卫行舟没有说。他曾无数次地遗憾。他差一点,就差一点就可以和扶薇成婚。他心里明白扶薇并不喜欢他,更多的是看重他的世代武将家族。卫行舟并不介意,能够和扶薇成婚已然是做梦,哪里能痴想更多?他无数次地想着天长地久,他总会捂热公主的心。与她白首共度。

    不过都错过了,一切都成了过去的往事。

    “还有一件事,我想求你帮忙。”扶薇低声道。她不由苦笑,近日来她真的求了这个求那个。

    “殿下不要这么说,只要您一声命令!”卫行舟立刻压下百转千回的心思。

    扶薇悠悠轻叹一声,才道:“想来你也猜到了,段斐死在宫中大火之事,是我安排。我想放他走,送他去个安全的地方,让他平平安安度过余生。”

    “近日来,我身体实在不大好,精力也不够。很多事情有心无力。如今……如今新帝和我的渊源你也知晓。我做事更受限。李拓此人谨慎奸诈,为了绝后患,必然要对段斐下手,欲除掉他。所以我想求你把段斐带走,送他去个偏僻又安全的地方。”

    卫行舟听得心里五味杂陈。

    他“噌”的一声站起身来,张大了嘴,却说不出话来。

    扶薇不得不抬眼望向他,问:“让你为难了吗?”

    卫行舟的那颗心啊,热锅上煎熬一般。他问:

    “殿下(),你可知我有多恨段斐?

    扶薇蹙眉(),她不明白。

    “我说……我说如果,我是说如果……”卫行舟犹豫开口,“如果我说是段斐逼我父亲给公主下毒,公主信吗?”

    扶薇安静地听着卫行舟的话,好半晌之后,她才缓缓摇头。

    她不信。

    卫行舟苦笑,他说:“父亲说你们姐弟情义深厚,根本不可能相信,不准我说。否则可能要被公主当做挑拨离间而降罪。”

    卫行舟耷拉着头转身往外走,刚走了两步,又气恼地转过身,大步走到扶薇面前,急声:“可是我快要憋死了!殿下您处处为他着想、为他牺牲!他就这样对您!这冤屈,我卫家可以认了!但是我实在不忍心您被埋在鼓里!不管您信不信,说了出来我这心里才能畅快了!”

    扶薇愣愣听着卫行舟的咆哮,看着他洒泪。

    她还是摇头,声音微弱:“不可能……他为什么呢……阿斐不可能的……”

    卫行舟转过头,抬起小臂用力去擦脸上的泪。他压下哽咽的语调,再道:“公主是聪明人,您能想明白。”

    他大步往外走,不忍心再看此刻扶薇的神情。

    帐内,蘸碧和灵沼面面相觑。看着呆坐在那儿的扶薇,她们两个觉得应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可是她们能怎么劝?能怎么做?

    过去了许久,呆坐着的扶薇忽然掀开身上的被子,抬腿下床。

    蘸碧和灵沼赶忙迎上去,一个帮她穿鞋,一个帮她披外衣。

    扶薇急迫地往外走,灵沼刚披在她身上的外衣落了地。灵沼捡起披风,跟着蘸碧一块儿追出去。

    边地阴寒,扶薇刚出去,迎面吹来一股寒风。花影惊讶迎上去:“主……”

    “带我去见段斐。”

    扶薇穿过一座座驻扎的军营,快步奔向段斐所在的军帐。

    段斐正趴在军中狭窄的小床上,闷闷不乐,听见有人掀帐帘,阴着脸回头望去,看见是扶薇,他的脸上立刻雨过天晴,欢喜笑起来。

    “阿姐!你怎么过来了!”他开心地起身迎上扶薇。立在扶薇身前,段斐敏锐地觉察出她的脸色很不对劲。

    扶薇在看见段斐的那一刻,脑子里想到了很多小时候的情景。

    她抬步往前走,乏力地坐在椅子上。她声音很轻:“你不想我嫁给卫行舟,可以与我好好说。”

    段斐眸色转变,突然警惕起来,他盯着扶薇的表情,问:“卫行舟和阿姐说了什么?”

    扶薇没有回答,她兀自说下去:“这些年遇到过几次谋害,每一次去调查幕后之人时,总会把你摘出去。我从不信你会害我。”

    “他果然告诉你了。”段斐轻笑了一声,“我就该把他们父子都给宰了!”

    扶薇看着段斐,就像看一个陌生人。明明是她看着长大的弟弟,扶薇却在这一刻发现自己一点也不了解段斐。

    扶薇轻轻点头。“好。”她说,“你承认了,也算诚实的好孩子

    ()。”

    扶薇突然就笑了。笑话自己到这个时候了,还能是这样的态度对待段斐,还能给他找一点优点出来。

    扶薇气势冲冲地赶过来,一路上吹着冷风想过若真是段斐,她该怎么做,会不会一剑刺死他?可真到了这一刻,扶薇心里失望之余,只剩解脱。

    并且解脱之感越来越多,最终只有解脱。

    也好。她的家人本来就死绝了,这最后一个家人失去便失去罢。

    也好。她从此之后做事再也不用那么多顾虑,可以去做任何她想做的事情,去过她想过的人生了。

    这个长公主,她真的已经当得十分厌烦、万分疲乏了。

    本来还有一句“珍重”想说,可是扶薇也觉得没有必要说了。她站起身,不再看段斐,平静地往外走。

    将要彻底失去阿姐的恐惧淹着段斐。他冲过去,挡在扶薇身前,死死抓住扶薇的手腕,连连摇头。

    “阿姐,你没教我啊!你根本就没有教过我怎么去爱一个人!我不想你嫁给卫行舟有错吗?”

    扶薇平静地看着他,问:“得不到就要毁掉?”

    “不不不……”段斐摇头,“我不想阿姐死。我、我只是不想阿姐再那样耀眼!我不想你每日垂帘听政被人谩骂,更不想那么多臭男人垂涎你的美色!如果……如果你只能待在屋子里就好了……我的屋子里!”

    “放手。”扶薇心力交瘁。

    段斐不肯放手,双手用力地捏着扶薇的手腕。

    帐帘忽然被人掀开。

    扶薇抬眼,看向走进来的宿流峥。

    宿流峥抬起一脚朝段斐踹过去,段斐吃痛,不得不松了手,人也朝一侧甩过去。

    扶薇被带得身形踉跄,蘸碧和灵沼赶忙扶住她。

    宿流峥大步走进帐内,拿起桌上的一把匕首,朝段斐走过去,握住他的衣领将他拎起来,手中的匕首下一刻就要刺进他的心脏。

    “你能不能放了他。”扶薇轻声开口。

    宿流峥诧异地回头,阴着脸盯着扶薇。

    “你有病?”宿流峥直接开骂,“以前也没觉得你脑子不好使,玩什么以德报怨?”

    “不是以德报怨,只是偿还恩情罢了。”扶薇看着段斐。段斐的五官生得很好,挑着父母的优点去相像。看着段斐这张脸,有时候能让扶薇想起养父母。

    “我和他的姐弟情份尽了。可他父母把我养大恩重如山。饶他一命,算是为了偿还荣西王夫妇的恩情。”言罢,扶薇又轻叹一声,她如今也没什么资格要求宿流峥怎么做。

    “听不听,随你的便吧。”扶薇抬步走出去。

    扶薇走到外面,由着夹杂着风沙的寒风吹在她身上。很冷,这可份冷意也让她觉得心里畅快些,要不然她快憋得喘不过气来。

    远处山峦看不真切,近处风沙卷吹着又往远处去。

    天地浩瀚,扶薇抱臂立在风沙中。天地越大,越衬得她的孤寂一人。

    宿流峥钻

    出军帐,随手抓了帐帘擦了擦手上的血。他环顾四望,看见扶薇的身影,一边脱下外衣,一边朝她走过去。

    他将外袍披在扶薇的身上。

    扶薇回头看他一眼,看见他手上的血。只一眼,她又收回了视线。

    “他没死,不过快了。”宿流峥说,“要不你亲我一口,我就饶他不死?”

    “你想怎么做随你。”扶薇顿了顿,“陛下。”

    这一声“陛下”喊得扶薇别扭。她皱了下眉,转过身去,不想看他。

    当日离开江南时,她将话说得伤人。如今身份尊卑发生了转变,真是令扶薇头疼。

    宿流峥突然问:“你走那天对我哥说了什么?”

    扶薇讶然回头望向他,疑惑地审视着他。她不觉得宿清焉现在还有演戏的必要。

    宿流峥皱了下眉,改口:“你那天对我说了什么?对另外一个我。”

    扶薇不可思议地望着宿流峥,脑子里飞快地琢磨着。

    宿流峥烦躁地摸了摸自己的心口,暴躁地说:“要不然不会这么痛啊。”

    “你……”扶薇失声。

    他好像不是骗了她。怎么好像……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的样子?

    宿流峥烦躁地说:“我哥好像被你气死了。”

    “你到底是什么怪物?”扶薇向后退了半步。

    宿流峥却突然蹲下来,双手抱头去忍受剧烈的头疼。

    扶薇朝他走过去,蹲在他面前,蹙眉问:“你、你怎么了?”

    宿流峥抬起脸,一双眼睛红得吓人。他歪着头去看扶薇,拼命去想拼命去想,去想那段残缺的记忆。

    “我以前不明白为什么第一次见你就觉得熟悉,为什么喜欢你,为什么情绪要因为你而改变。”宿流峥声线沙哑,“因为另一个我爱着你。”

    宿流峥摇头:“可是我不记得另一个我和你发生的一切。”

    扶薇怔怔听着。好半晌,她慢慢抬起手,想要触碰眼前人,却在碰到宿流峥之前,她的手又僵在那里。

    “你自己也不知道吗……”扶薇喃喃,“宿清焉和宿流峥是一个人……你自己不知道吗?这怎么可能……”

    宿流峥沉默了很久,突然说:“我想变成宿清焉。”

    “什么?”扶薇听不懂。

    扶薇急了,她猛地起身,因站起身的动作太快而带来一阵眩晕。“宿流峥,你到底能不能把话说清楚!”

    宿流峥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就地盘腿坐下。他点点头,认真道:“我努力说清楚。”

    “我哥……十岁的时候被老虎吃了。”

    扶薇简直要被他整懵了。到底有没有宿清焉这个人?等等……扶薇突然想起一件事,若宿流峥当真就是先皇子,那确实应该还有一个双生兄弟。她记得当年端静皇后生下一对双生子才半个多月,抱着一对皇子失足坠下壶江丧生。

    扶薇在追问。

    可是她不知道那段记忆是宿流峥这十余年拼

    命想要忘记的事情。他拼命地想要忘记,拼命到真的忘记了十余年。

    “我想去山里玩儿,我哥说不行,他说危险。我一个人偷跑出去了,我哥去找我。()”宿流峥的脸色突然平静下来。他闭上眼睛,慢慢陷入那场梦魇一样的回忆。

    被风吹得狂舞的杂草鬼魅般重新出现在宿流峥的眼前。

    凶悍的老虎将地面踩得震动,逐渐逼近。

    哥哥将他摁到杂草之后,奋力在衣襟上撕下一块蒙住他的眼睛。

    哥,你干什么?[(()”宿流峥惧怕地小声问。

    “嘘——”哥哥同样压低声音,“你躲在这里,听见我让你跑的时候,转头就跑。不要回头,听懂了吗?”

    宿流峥抓住哥哥的手。

    “我是兄长,你必须听我的话。”

    可是他没有听话。他扯下了蒙住眼睛的布条,黑暗之后,他第一眼看见地就是哥哥被老虎啃咬的画面。

    哥哥甚至连那一声“跑”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宿流峥猛地睁开眼睛,黑色的瞳仁中有黄白相间的虎纹。

    扶薇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能陪在他身边。

    “后来我娘病了。”宿流峥声音越来越沙哑,“她时常发烧,每次病糊涂了就把我认做哥哥。”

    “我学着哥哥的样子和她说话,只有这样我娘才不会哭,会笑。”

    “我娘只会对着哥哥笑。那我只能成为哥哥。”

    扶薇慢慢听懂了。一个十岁的孩子为了让母亲从丧子的悲痛中走出来,开始扮演他的双生兄弟。可是他哥哥的死,不仅是他们母亲的创伤,更是宿流峥的创伤。

    他没有去治心里的血窟窿,就要努力去扮演自己的哥哥去治愈自己的母亲。

    可在扮演哥哥的过程中,是不是一次又一次让他去回忆那仿佛噩梦般的一天?

    扮着、扮着,他就真的坚信自己的哥哥还活着。从此陷入一分为二的精神状况。

    “我娘说,她后来发现我变得不对劲,意识到了问题严重性,想要纠正我。”宿流峥不大记得这些事情了,只是转述母亲的话,“她说每次纠正我,我都会发烧昏厥陷入昏迷。后来她就陪我演了下去。”

    扶薇安静地听着,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

    “那……你如今怎么清醒了?”扶薇问。

    宿流峥转过脸,盯着扶薇,又问了一遍:“你离开水竹县那天到底跟我哥说了什么?”

    “嗯?”

    宿流峥扯起嘴角露出了一个有些古怪的笑,他说:“因为我哥死了,所以我清醒了。”

    他强调:“我没有另一个我的记忆。但是我知道你肯定欺负了另一个我。”

    他再重复:“你把我哥气死了。”

    四目相对,扶薇望着宿流峥的眼睛。好半晌,她转过头,目视前方。寒风拂面,吹着她,将她的鬓发吹得凌乱。

    再也没有人会动作轻柔地为她掖好鬓发。

    扶薇曾无数次

    ()想,宿清焉当真是一个完美无缺的人。原来他的完美,皆是因为宿清焉在宿流峥的心中是个完美的人,在扮演宿清焉的过程中,宿流峥演出一个完美的哥哥形象。

    扶薇忽然笑了。

    怪不得她无数次觉得宿清焉完美得不像真人。

    怪不得她觉得江南小镇与宿清焉的一切宛如一场瑰丽的梦。

    宿清焉,本来就是一个不存在的人。

    世间早无宿清焉。

    “你哭什么?”宿流峥问。

    扶薇慢慢转过脸,望向宿流峥。她从来不愿意人前落泪,即使曾经以为宿清焉坠崖死去时,她也只能借着那场大雨的遮掩落泪。

    今朝望着宿流峥,她泪如雨下。

    宿流峥就是宿清焉?

    可是扶薇不这样认为。

    扶薇突然之间明白,她彻底失去了宿清焉。

    这世间比失去更痛的,莫过于失而复得后的彻底失去。那个美好的宛如一场美梦的宿郎,是真的不存在了。

    扶薇站起身,逆着风沙一步一步地走。

    什么都没有了。

    她失去了段斐这个家人。

    那个说着夫妻一体,要做她家人的宿清焉,也再也不存在了。

    “扶薇!”宿流峥站起身,追上她。

    他握住扶薇的手腕,将扶薇拽得转过身来。看着扶薇满面的泪水,宿流峥恼声:“你哭什么?告诉我,你哭什么啊?”

    扶薇望着宿流峥的五官,从他的眉眼去回忆温润如玉的宿清焉。

    她慢慢伸手,轻轻抚上宿流峥的五官轮廓,小心翼翼。

    她又突然松了手,怆然道:“你不是他。”

    宿流峥终于明白扶薇为什么哭。

    他说:“你说什么鬼话?我就是他!他就是我!”

    扶薇摇头,她想要转身,可是手腕被宿流峥紧紧地攥着,让她无法逃、无处可逃。

    “陛下松手吧。”扶薇语气疏离。

    宿流峥看着扶薇纤细单薄的身子挣扎着,似乎随时都能随风飘去的脆弱。他心里一团火窝着,暴躁地握住扶薇的腰,直接将扶薇扛在了肩上,扛着她往回走。

    扶薇回过神来,赶忙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说:“宿流峥,你干什么?你放我下来!”

    不远处就是驻扎的军营,一座座军帐挨着,那么多的士兵看着。

    扶薇向来讲究脸面,就这么被宿流峥扛回去像什么样子。

    她气急,一下又一下地拍打着宿流峥的后背。

    “宿流峥,你放我下来听见没有!”

    宿流峥果然将扶薇放了下来。扶薇还没站稳,宿流峥突然钳制住她的腰身,俯下身来,吻上她的唇。

    扶薇愕然睁大眼睛,满眼的不可思议。

    那么多人看着呢!

    她奋力拍打着宿流峥,想要挣脱他。可她被宿流峥禁锢在怀里,这样拍打的姿态反倒是更显出些异样的娇媚。

    无数的眼睛忍了又忍,还是望过来。花影和秋火轻咳,警告地让他们不准看。可他们两个又忍不住好奇地望过去。

    扶薇用力去咬宿流峥的舌头,终于挣开这个吻。

    扶薇胸口起伏,生气地瞪着宿流峥。唇齿间有着带着甜味儿的血腥之气。那是宿流峥的血。

    宿流峥舔了舔嘴上的血,笑了一下。

    “继续亲,或者被我扛回去。你选一个?”宿流峥摊了摊手,认真地看着扶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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